第32章 第三世,赠予你那负世前行的重量(二)-《归墟烬》

  第十章 烬火

  第二节

  卡皮托林山顶的风裹挟着圣城的寒意,掠过巨大的【守望之眼】投影,在神殿的多利克石柱间呜咽穿行。

  前来守卫的元老院巡逻士兵见到塞拉菲娜的身影,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铁制头盔下的目光满是崇敬,整齐地抬手行了罗马军礼:“圣女大人好。”

  她轻轻点点头,唇角牵起一抹苍白的微笑,目光扫过这些身着青铜铠甲的士兵。

  他们的铠甲上还沾着山间的晨露,手掌因常年握持长矛而布满厚茧,不过是奥古斯塔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却因守护神权而成了圣城最神圣的守护者。

  “嗯,辛苦各位了。”

  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眼窝早已深深凹陷,青色的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蜿蜒。

  “圣女大人要进去吗?”

  一名年长的士兵迟疑着上前一步,语气中满是担忧,

  “只是现在【守望之眼】仍在平息阶段,未给出任何向外的指示,这般贸然打扰会不会……”

  “没事。”

  塞拉菲娜强撑着挺直摇摇欲坠的身躯,

  “最新一轮的谕示我已给出答案,此番前来,正是为了印证我的猜想。”

  “我们当然知晓圣女大人的职责,只是您现在这样……”

  士兵看着她几乎要支撑不住的模样,话语里的担忧更甚。

  塞拉菲娜微微笑了笑,那笑容里藏着无尽的疲惫与决绝:“不用担心我。像你们一样,这是每个人的使命,不是吗?”

  她说完,转身朝着神殿大门走去。

  守卫们无需多言,立刻侧身让开道路,目光追随着这位德高望重的圣女,看着她单薄的身影缓缓踏入那扇象征着神权核心的青铜大门,门轴转动的声响在空旷的山巅显得格外沉重。

  他们不知道,这位圣女的胸腔里跳动着怎样决绝的心脏,也不知道她接下来的举动,将会掀起足以颠覆整个奥古斯塔的惊涛骇浪。

  这座神殿自建成以来,便只有元老院首席元老与命运之殿的圣女能踏入,任何旁人闯入,皆以亵渎神物论处。

  塞拉菲娜头也不回地朝着神殿深处走去,裙摆扫过光洁的大理石地面,留下轻微的声响。

  她尽量放轻脚步,绕开那些巡逻的神职守卫——它们并非生命,而是【守望之眼】具象化的力量,是维持神殿运转的傀儡,周身散发着冰冷的神性光芒。

  偶尔有守卫与她迎面相遇,见是圣女,便立刻恭敬地侧身让路,让她得以直通核心区域。

  在这千百年不变的秩序之下,她的前行显得再寻常不过,无人察觉她怀中藏着的石锤,以及那颗早已做好赴死准备的心。

  塞拉菲娜一边走,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脑海中飞速盘算着逃亡的路线。

  她清楚,一旦被元老院或守卫发现异常,等待她的必将是九死一生的绝境,但她无所谓自己的安危,只求不能让“背叛”的污名落到女儿伊萨贝拉的头上。

  穿过一条铺着紫色地毯的长廊,又经过一座极具特色的复式拱廊,与核心区域的几名守卫短暂对视后,塞拉菲娜终于踏入了那间最终的密室。

  密室的格局与圣所相似,多利克石柱支撑着穹顶,柱身刻满了古老的【圣契】铭文,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岁月沉淀的气息。

  四周仅有点燃的几根蜡烛,跳动的火焰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冰冷的石壁上摇曳。

  而在密室的正前方,一个类似壁炉的石龛之上,悬浮着一枚半晶状的玻璃圆柱,形似一颗巨大的眼球,周身旋转着七彩梦幻的光芒,时而明亮如烈日,时而黯淡如寒星。

  这便是【守望之眼】的本体,奥古斯塔最根本的神物。

  天空中那轮笼罩着整座圣城的巨大投影,不过是它散发出的一缕神性罢了。

  传说它是从【令主】戈德弗鲁瓦身上分离而出,承载着最强大的【圣契】能量,也是塞拉菲娜第一次继承圣女之位时所见的模样。

  时光流转数十载,它依旧静静地悬浮在那里,仿佛永恒不变,可塞拉菲娜的心境,却早已天翻地覆。

  她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得发疼。怀中的石锤沉甸甸的,仿佛有千斤重。

  是亲手毁灭自己信仰了一生的神物,还是任由奥古斯塔的命运坠入更深的迷茫?

  这两个念头在她脑海中激烈碰撞,每一次交锋都让她的心脏阵阵抽痛。

  密室的青铜门在她身后缓缓闭合,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几乎是同时,塞拉菲娜与【守望之眼】之间的联系变得愈发强烈,一股温暖而强大的神性力量包裹着她,让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暂时得到了支撑。

  她深吸一口气,从怀中缓缓掏出那柄石锤,锤头粗糙,是她出发前特意挑选的,足以击碎坚硬的晶体。

  脑海中千百遍演练着击碎【守望之眼】的动作,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可当真正面对这枚承载着整个圣城信仰的神物时,她的手臂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

  就在这万籁凝固的寂静中,一道清晰的话语如破晓的微光,温和而低沉地渗入她的意识:“塞拉菲娜——”

  她起初以为是幻听,是紧绷神经下滋生的错觉。

  直到那声音再次响起,不疾不徐,带着穿越无数岁月的疲惫与澄澈,她才猛地抬头,目光钉在石龛上那团明灭起伏的光晕上:“您……是在叫我?”

  她手指无意识地抵住胸口,眼中映着摇曳的烛火与动荡的信仰。

  神物洞察人心,它必然早已窥见她怀藏的决心与石锤的冰冷。

  然而没有神罚般的怒斥,没有威严的质问,只有那一声平静的呼唤,像在呼唤一个迷途知返的旧友。

  “这空间里,除了你我,还有谁能承载此刻的重置?”

  它的声音里甚至透着一丝极淡的、近乎怀念的笑意,却让塞拉菲娜脊椎窜上一股寒意。

  那语调太像人了——带着理解、疲惫,甚至一丝歉然,与她记忆中颁布神谕时那遥不可及、充满绝对威仪的存在截然不同。

  这种“像”,比任何神性的展示更令她惶恐。

  “您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会带着这柄石锤,带着毁灭的念头而来?”

  她咬紧下唇,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细微的刺痛是她与崩溃之间最后的防线。

  “我知道你怀中揣着赴死的烈欲,也揣着焚烧旧序的决绝。”

  它的光芒柔和地波动,如同叹息的涟漪,

  “你恐惧被载入史册成为叛徒,恐惧信仰崩塌后世界归于虚无的荒漠——但塞拉菲娜,恐惧并非软弱。恐惧是意识到珍贵之物即将逝去时,灵魂最诚实的战栗。我从未因此责怪你,相反,我从中看见了你的深爱。”

  “既然如此!”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多年压抑的困惑、虔诚背后滋长的怀疑,以及那些在希望与绝望间反复撕扯的岁月积攒的苦涩,终于决堤,

  “您为何从不纠正?那些永远悬于天际、无法触及的神谕!那些让我们在虚妄希望中耗尽血泪的指引!难道这漫长的守望……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维持的幻梦?您既知命运的斩刀终将落下,为何还要我们徒劳地搭建沙堡?!”

  “塞拉菲娜……塞拉菲娜啊……”

  它并未直接回答那激烈的诘问,只是反复轻唤她的名字,那光芒却愈发强烈、纯净,仿佛将所有残存的力量凝聚成最后的辉耀,

  “到我身边来。是时候了。”

  一股源于灵魂深处【圣契】羁绊的柔和引力,不容抗拒地牵动她的脚步。

  她握紧石锤,木质柄身被汗浸得滑腻,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苍白。她向前挪动,每一步都仿佛踩在由过往誓言与教条铺就的荆棘之路上,细密的碎裂声在灵魂深处回响。

  “世界从不遵循任何被书写好的史诗,”

  它的声音忽然变得空远,像是在对更浩瀚的法则倾诉,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试图凝固永恒,往往是对流变最大的亵渎。真正的秩序,诞生于放下对‘注定’的执迷,勇敢跃入‘可能’的混沌深渊。”

  光晕流转,映照出空气中浮沉的微尘,仿佛时光的碎屑,

  “你们人类,用血肉之躯在奥黛尔的诗篇上刻下新的韵脚,用不屈的精神让沉默的大地生出歌谣。正如我因一道执念而生,正如你因信仰而前行,万物存在的意义,或许就是将心底那一点未曾冷却的温度,倔强地注入这宏大而冷漠的运行之轮中。”

  “我不明白……”

  塞拉菲娜在石龛仅一步之遥处停下,仰起的脸上泪水已干,只剩灼热的困惑,

  “这与《光之典》中记载的‘持守永恒明光,拒斥诸般变迁’的训导……完全相悖。”

  “因为‘永恒’本就是最温柔的谎言,也是一切痛苦的根源。”

  它的声音低缓,带着某种释然的哀伤,

  “世间万千色彩,非赖日光赐予,实乃人类灵魂之火折射出的虹霓。我从来不是命运的编织者,我只是你们决心的镜子——映照出蝼蚁撼树的痴勇,映照出飞蛾扑火的壮烈,映照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短暂却璀璨的‘存在’。”

  光芒渐弱,语气却愈发清晰,如同临终的嘱托,

  “而你,塞拉菲娜,你是这漫长守望中,我所见最炽热、最恒久的一簇火焰。”

  她的呼吸骤然停滞,心脏像被无形之手攥紧。

  “你解读我那些晦涩、矛盾、甚至事后看来空洞的神谕,却用你一生的行动、汗水、智慧与慈爱,为它们灌注了真实的血肉与重量。你带领子民在腐化边缘垦殖希望,在绝望深渊筑起家园——驱使他们前进的,从来不是我的话语,而是你自身所化身的那种‘相信’的姿态。在这一点上,身为神物的我,远不及你凡人之躯所彰显的伟力。”

  塞拉菲娜胸膛剧烈起伏,温暖与剧痛如同冰火两重天,在她心间疯狂交战。

  数十载的重负、虔诚下的暗涌、孤独的坚守、悄然滋长的怀疑……所有这一切拧成一股汹涌的暗流,几乎要将她理性的堤坝彻底冲垮。

  “所以……那些近期愈发频繁、近乎苛求的神谕,”

  她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只是一场精心编排的引导?为了让我走向此地,亲眼看穿这光芒之下……逐渐蔓延的裂痕与锈蚀?”

  光明显着地黯淡了一瞬,仿佛连维持稳定的力量都在流失。

  “【轮回】窃取的,是这个世界底层法则的根基之力,塞拉菲娜。我的存在,本就依附于戈德弗鲁瓦大人最初那缕‘守望’的执念。几个‘守望之刻’以前,维系【圣契】的力量便开始不可逆转地逸散、枯竭……而我,也逐渐能清晰地听见,【轮回】在我意识最深处,那充满诱惑与同化意味的低语。它许诺给我‘平静’,一种忘却职责、融入永恒虚空的‘平静’。”

  “那为何不早警示?!为何还要持续不断地降下神谕,尤其是最后这些,几乎将整个圣城逼入绝境的指令?!”

  她追问,泪水再度盈眶,混合着愤怒与无尽的心疼。

  “因为你。”

  它的回答轻柔,却斩钉截铁,带着最后的、全部的情感重量,

  “我的存续与否,早已无足轻重。但我看着你——看着你用尽每一分气力,守护着人们心中那个名为‘明天’的脆弱愿景。我不知该如何启齿,告诉你这光芒即将熄灭的真相……唯有透过那些越发急切、甚至显得不近情理的神谕,将压力施加于你,也是施加于这僵化的体系,迫使你不得不踏上这追寻真相的旅途,来到我面前,亲眼目睹这神圣光环下,逐渐狰狞的真相。”

  一个冰冷而确凿的猜想,如同深渊中浮起的冰山,轰然撞入她的意识:“难道您是想让我……”

  “是的。”

  它的光芒最后一次奋力明亮起来,那光芒洁净、温暖,宛如创世之初的第一缕光,纯粹得令人心碎,

  “净化已无可能。侵蚀源自存在的基础。在我的意识被彻底扭曲、将这最后一片光明圣地拖入虚假永恒的静止梦境之前——塞拉菲娜,我请求你,以你之手,为我这漫长的守望……划下终章。”

  空气彻底凝固,连烛火的噼啪声也消失了,仿佛时间本身在此驻足。塞拉菲娜僵立着,血液似乎逆流,骨髓都透出寒意。

  许久,一声被死死压抑、却终究溃堤的抽泣从她灵魂深处撕裂而出。眼泪无声滚落,在积尘的石板上溅开一朵朵透明的、绝望的花。

  “您怎么会……怎么可能……被那些污秽侵染……”

  她浑身剧烈颤抖,话语破碎不堪,

  “您是奥古斯塔的基石……是黑暗纪元里唯一不曾熄灭的光……是我们对抗虚无的最后屏障啊……您若倒下,我们仰望何方?!”

  “这……很奇怪吗?”

  它的自嘲中透着一丝深彻骨髓的疲惫,那是一个承载了太多期望而终于不堪重负的存在,最后的叹息,

  “人类尚会被谎言迷惑,被欲望腐蚀,何况我这诞生于一道执念、依靠集体信仰维系形态的脆弱存在?信仰越纯粹,投下的阴影便越深邃;希望越炽烈,燃烧殆尽的灰烬便越冰冷。我聆听你们所有的祈祷、梦想、抗争与血泪,这浩瀚的情感洪流塑造了我,也最终……淹没了我。我已成为光明与黑暗最初也是最后交锋的战场,而战局,早已注定。”

  “不……一定有办法……古老的仪式,失传的秘典,或者……或者我们付出更多献祭……”

  她徒劳地摇头,仿佛想甩脱这不容辩驳的终结,像溺水者抓住幻影的稻草。

  “孩子,”

  它的声音忽然变得极近,如同直接在她心间响起的、温柔而哀伤的私语,

  “有些污浊,已与容器本身融为一体。最彻底的净化,并非刮骨疗毒,而是怀着对昔日洁净的缅怀,将容器连同污浊一并打碎,让风带走所有残迹,让大地重归孕育一切的原初空白。”

  光芒如流水般拂过她的意识,带着最后的抚慰与托付,

  “我唤你至此,非为苟延残喘,而是为了传递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真相:奥古斯塔真正的未来,从不系于任何外物或神只,而在于你们——在于每一个凡人,敢于直视漫漫长夜,并亲手从自己心头剜出火种、点燃新光的勇气。”

  塞拉菲娜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与灵魂的重压。

  “哐当”一声,石锤再次从她无力松开的手中坠落,砸在冷硬的地面,响声在狭小密室里久久回荡。

  先前那同归于尽的毁灭冲动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虚空剧痛——摧毁自己毕生信仰的核心,竟然成了这信仰本身,最后且最神圣的要求。

  “我……做不到……”

  她跪倒在地,前额几乎触碰到冰冷的地面,声音细若游丝,

  “您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是我一切道路的起点与归宿……”

  “那么,就让此刻成为你和小萨拉新生的开端。”

  它的光芒开始缓慢而稳定地收敛,如同夕阳最终沉入地平线,带走最后一丝暖意,却留下满天星辰的预言,

  “拿起石锤,塞拉菲娜。这不是弑神,不是亵渎。这是一场最庄严的继承——将‘守望’的权柄与责任,从一具濒临腐朽的古老容器中,郑重地移交到人类温暖而颤抖的双手之中。”

  她抬起婆娑的泪眼,在朦胧的视野里,看见那团曾照亮无数绝望长夜、指引万千迷失灵魂的温暖光辉,正平静地、甚至带着某种解脱的期待,等待着她来完成这最后的仪式。

  就在这一刹那,无数的记忆碎片闪过:初为圣女时的虔敬,解读神谕时的困惑,带领人民时的坚毅,以及此刻深入骨髓的痛楚……所有线头在此刻汇拢。

  她忽然明白了,这不是背叛,而是信仰所能抵达的最深层次——爱它,并非盲从它的永恒,而是理解它的局限,并勇于承担它离去后的空白。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却坚定地,再次握住了那柄冰冷的石锤。

  就在触碰的瞬间,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温暖共振从柄身传来,那不是力量,而是一道最后的意念,如同诀别时无言的握手,传递着感谢、歉意与无限的期许。

  “告诉我……”

  她声音依旧哽咽,却奇异地沉淀出一种风暴过后的平静,一种背负起空前重担的决然,

  “当这光芒熄灭之后……当真正的长夜降临时……我们……该如何自处?”

  神物的光芒已微弱如风中残烛,那话语却清晰无比,如同用最后的能量镌刻在她灵魂的碑文之上:

  “像所有失去星辰指引的旅人那样——在绝对的黑暗里,学习倾听彼此心跳的鼓点,触摸彼此掌心的温度,然后,在相互的确认中,让你们自身,成为刺破永暗的、第一缕也是最后一缕光。”

  它的光芒彻底柔和下来,收敛成一个安静、温暖的小点,不再有丝毫神性的威压与距离,只剩下近乎人性的、安详的、等待终结的坦然。

  就在这时,密室之外突然传来一阵混乱的叫喊声,夹杂着金属碰撞的脆响与愤怒的斥责,仿佛有一群粗鲁的入侵者,正硬生生撕开神殿的防御。

  “什么情况?”

  塞拉菲娜强撑着稳住身形,抹去脸上的泪水,眉头紧锁地看向紧闭的大门。

  “他们发现你了,塞拉菲娜。”

  【守望之眼】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

  “发现我?什么意思?”

  塞拉菲娜脸上闪过一丝惊诧,随即变得凝重起来,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的计划。”

  “你虽未告知他人,但你我之间的谈话,会顺着我散逸的神性传递出去,元老院的核心成员,已经知晓了一切。”

  【守望之眼】解释道。

  “怎么会?”

  塞拉菲娜有些茫然,耳边已经隐约听到神殿外传来的呼喊——“骗子!”

  “背叛者!”

  “亵渎神物者,死!”

  那些曾经对她无比崇敬的声音,此刻却充满了愤怒与鄙夷。

  “没时间了,塞拉菲娜。”

  【守望之眼】的光芒愈发微弱,语气也变得焦急,

  “捡起你的石锤,将我砸碎。【圣契】的光芒会暂时将你的身体作为容器,抽取你部分灵魂,维持奥古斯塔人心中最后的信仰——让天空中的投影不散。等到你的孩子伊萨贝拉当选下一任圣女,这份由你我结合的力量,将会帮她挺过六次难关,直到第七次通向黎明到来。”

  “可是……这怎么可能?”

  塞拉菲娜看着地上的石锤,内心挣扎到了极点,“我怎么能对自己的信仰下手?”

  “别犹豫,这是人之常情,也是唯一的出路。”

  【守望之眼】的光芒温柔地包裹着她,

  “任何人遇到这样的事情都会犹豫,但我相信你,塞拉菲娜。你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圣女,你必将以超前的举动,完成这最后的信仰之光,帮我解脱,脱离【轮回】的剥削。用你生命最后的燃魂与【圣契】结合,维持住圣城最后的体面。”

  “但是……”

  “没时间了!”

  【守望之眼】的光芒剧烈闪烁起来,周身的七彩光芒开始变得紊乱,隐隐透出一丝诡异的黑气,

  “我的力量已经快要失控,就算你不这么做,我也会在你生命陨落的那一刻彻底被污染。这是对我们彼此的解放,为了奥古斯塔,为了迟迟不肯到来的黎明,也为了你的孩子——伊萨贝拉。”

  最后那句“伊萨贝拉”,像是一道惊雷,击中了塞拉菲娜的心脏。

  她的眼前瞬间闪过无数画面:女儿稚嫩的笑脸,第一次叫“母亲”时的软糯声音,牵着她的手在圣城的花园里奔跑的身影……为了女儿,她可以付出一切。

  在万般苦恼与悲痛之下,塞拉菲娜颤抖着伸出手,捡起了地上的石锤。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变得坚定,正当她要举起石锤,朝着【守望之眼】猛砸下去时——

  “轰隆!”

  密室的青铜门被一脚踹开,巨大的冲击力让门板重重撞在石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一群身着黑色长袍的元老簇拥着首席元老,身后跟着数名手持长矛的神性守卫,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塞拉菲娜,你在干什么?!”

  首席元老须发皆张,怒声喝道,苍老的脸上满是痛心与愤怒,

  “放下你手中的锤子!你竟敢借用圣女的尊贵地位,对圣物做出如此亵渎之事!”

  其他元老们也纷纷开口,语气中充满了失望与斥责。

  那些先前放她进来的守卫,此刻脸上满是悲凉与困惑,他们实在无法理解,这位被整个奥古斯塔奉为楷模的圣女,为何要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做出毁灭信仰的荒谬之举。

  塞拉菲娜握着石锤的手停在半空,她看着眼前这些熟悉的面孔,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的行为,确实触犯了整个奥古斯塔最根本的利益,她早已是必死之人,可她不能让这份“背叛”的重担,落在伊萨贝拉的头上。

  就在这时,【守望之眼】再次开口,声音急促而坚定:

  “你还在等什么?快动手!你我的生命结合还需要时间,我会用仅剩的神性,消除这些人关于今天的全部记忆,包括伊萨贝拉。我绝不会让她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绝不会让她背负沉重的枷锁。”

  “用我仅剩的生命与你的神性结合,真的能支撑住圣城最后的避风港吗?”

  塞拉菲娜的声音带着一丝最后的期许。

  “自然。”

  【守望之眼】的光芒温柔地笼罩着她,

  “这样一来,你我才算是真正的解脱。”

  “呼——”

  塞拉菲娜长出一口气,这一刻,她反而彻底平静了下来。

  所有的犹豫、痛苦、迷茫,都在对女儿的爱与对圣城的责任中烟消云散。她转过身,背对着愤怒的元老们,目光坚定地看向【守望之眼】,那里承载着奥古斯塔的过去,也维系着未来的希望。

  “快停手啊,圣女阁下!”

  “您糊涂啊!”

  “万万不可!您若这么做,奥古斯塔将永无未来!”

  身后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充满了绝望。

  而那些神性守卫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周身的光芒开始变得黯淡,身体逐渐化为细小的土粒,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一时间,场面变得混乱而悲壮。

  塞拉菲娜没有回头,她微笑着,眼中闪烁着释然的光芒,轻声说道:“为了明天,为了所有人,也为了伊萨贝拉。”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猛地举起手中的石锤,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朝着悬浮在石龛上的【守望之眼】砸了下去!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守望之眼】的晶体外壳瞬间碎裂,七彩的光芒如潮水般喷涌而出,照亮了整个密室。无数细小的晶体碎片在空中飞舞,像是破碎的星光。

  元老们发出一阵惊呼声,脸上满是惊骇与绝望。

  而塞拉菲娜的身体,在光芒喷涌的那一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缓缓升起,又缓缓坠落,如同一片失去重量的落叶,在七彩光芒的映照下,优美而悲壮地坠落在大理石地面上。

  她的嘴角还带着淡淡的微笑,眼睛轻轻闭上,再也没有睁开。

  几乎是同一时刻,【守望之眼】最后的光芒彻底消散,碎裂的晶体化为点点荧光,融入了塞拉菲娜的身体。

  密室中的光芒渐渐褪去,只留下满地狼藉与一群呆立当场的元老。

  空气中,仿佛还回荡着塞拉菲娜最后的低语,轻柔而坚定,穿越了时空,朝着未来而去:

  “愿光芒,永远存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