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皮相供养-《诡事不诡事》

  我们村藏在山坳里,像被世界遗忘的一块霉斑。进出只有一条歪歪扭扭的挂壁路,终年雾气弥漫,湿漉漉的,粘在皮肤上,甩不脱。村子穷,日子苦,但香火却旺得反常——全因村后山那座小庙里供着的东西。

  一尊佛。

  至少老辈人都这么叫。可我从没在哪本经书上见过这般模样的佛。

  通体漆黑,像是被大火燎过,又像是从地底最深的泥里刨出来的。材质非石非木,摸上去是一种沁骨的冰凉,即使在最闷热的暑天,那股子阴寒也能顺着指尖往你骨头缝里钻。佛像盘坐,手势古怪,似拈花又似握拳。最瘆人的是那张脸——似笑非笑,嘴角极力向上牵扯,几乎咧到耳根,可那双空洞洞的眼睛里,却没有半分慈悲,只有一种俯视蝼蚁般的漠然和……贪婪。每次踏进那阴森的庙堂,被那双眼“看”着,我后颈的寒毛都要立起来。

  村里人却把这黑佛当成了命根子。族长三爷说,是这尊佛保佑我们村风调雨顺,没病没灾。但佛,是要“供养”的。

  每年的供养,叫“结缘”。

  选一个年满十六的处女,在农历七月十五的夜里,洗净身子,穿上大红嫁衣,独自送入庙中,与佛“结缘”。庙门从外锁死,次日鸡鸣三遍再开。

  门开后,女孩就不见了。

  干干净净,一丝头发都不剩。只有那尊黑佛,嘴角的笑容好像更弯了一些,身上的颜色仿佛更黑沉了一点。

  年年如此。

  村里人说,那是佛显灵,把有缘的姑娘接引到极乐世界享福去了。是殊荣,是福报。

  狗屁的福报!

  我只记得那些姑娘被送进去前,哭得撕心裂肺,吓得屎尿齐流的样子。记得她们家人脸上那种麻木的悲痛和诡异的解脱。记得第二年,黑佛脚下又会换上新的供品。

  今年,农历七月初一,祠堂抽签。

  空气里那股子廉价香烛和汗臭混合的味儿让人作呕。三爷捧着签筒,浑浊的老眼扫过底下站成一排的适龄姑娘。她们个个脸色惨白,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我紧紧攥着妹妹林晚的手。她才刚满十六,手指冰凉,细细的颤抖透过皮肤传到我心里。

  千万别抽中……千万别……

  签筒哗啦啦地响,像催命符。

  一支签掉了出来。

  三爷捡起,眯着眼看了看,干瘪的嘴唇蠕动着,念出了那个让我魂飞魄散的名字——

  “林晚。”

  嗡的一声,我脑子像被重锤砸中,一片空白。林晚腿一软,直接瘫在我怀里,眼泪无声地往下淌,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围的人群安静了一瞬,随即响起各种意味不明的叹息、低语。有人松了口气,幸灾乐祸藏都藏不住。林晚的爹娘站在前面,肩膀塌了下去,娘开始低声啜泣,爹则伸手死死拽住了她胳膊,指甲掐进她肉里。

  “好……好……”三爷脸上挤出一种扭曲的欣慰,“晚丫头有造化,能去侍奉我佛,是咱全村的福气……”

  去你妈的福气!那是个吃人的怪物!

  我猛地抬头,死死盯了一眼那高高在上的黑佛雕像,它嘴角那抹笑,此刻看来充满了戏谑和残忍。

  我不能让晚晚变成供品!绝不能!

  接下来的半个月,我像个幽灵,表面上麻木地帮着准备“结缘”的事——缝制那件猩红刺眼的嫁衣,准备沐浴的香汤。暗地里,我把家里那把砍柴的旧刀磨得飞快,藏在了床底下。又偷偷攒了些干粮,用油纸包了,塞进灶膛的灰堆里。

  七月初十那晚,我摸进妹妹房间。她没睡,睁着两只空洞的大眼睛望着房梁,眼泪已经流干了。

  “晚晚,”我压低声音,抓住她肩膀,“听着,姐带你走。今晚就走!”

  她眼睛里猛地迸出一丝光,但很快又黯淡下去,恐惧地摇头:“不……不行……跑不掉的……三爷说,佛会生气……全村都会遭殃……”

  “狗屁的佛!”我咬牙切齿,“那是个邪物!信它才是死路一条!你信姐!”

  我连拖带拽,给她套上最破旧的衣裳,自己也收拾利落。等到后半夜,村里连狗都睡死了,只有风声呜咽。我拉着她,贴着墙根的阴影,屏住呼吸,一步步往村外挪。

  心脏跳得像擂鼓,任何一点声响都让我惊出一身冷汗。村口那棵老槐树的黑影越来越近,只要绕过它,就能踏上出山的那条路!

  就在我们几乎要冲出村口的那一刻。

  前方,突然亮起了一片火光。

  不是一支火把,是几十支,上百支!晃动的火光连成一片,把村口那片空地照得亮如白昼。

  我猛地刹住脚步,浑身血液瞬间冻成了冰。

  全村的人,几乎一个不少,全都静静地站在这里。男女老少,举着火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愤怒,不惊讶,只是一种死水般的平静,或者说,是一种……等待已久的麻木。

  三爷站在最前面,手里拄着那根光滑的藤杖,火光在他深刻的皱纹里跳跃,显得那张老脸愈发阴森。

  “林夕,”他开口,声音平直得像磨刀石,“你要带你妹妹去哪儿?”

  我把林晚死死护在身后,另一只手摸向背后的柴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放我们走!那是个吃人的怪物!晚晚不能去!”

  “糊涂!”三爷厉喝一声,眼神却依旧死寂,“能侍奉我佛,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你们跑了,佛降下罪来,全村都要跟着遭灾!你想害死所有人吗?”

  “那不是佛!”我几乎是在尖叫,恐惧和绝望撕扯着我的神经,“你们看看!年年送进去的姑娘!哪个回来了!哪个!”

  村民们的表情没有丝毫动摇,仿佛我说的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他们的眼神空荡荡的,映着火光,却照不进一丝人味。

  “姐……”林晚在我身后发出小猫一样的呜咽,抖得厉害。

  就在这时,人群后面传来一阵沉闷的号子声。

  人群默默分开一条道。

  四个壮实的后生,赤着上身,肌肉虬结,抬着那尊黑佛,一步一步,沉重地走了过来。

  黑佛被放在了空地的中央,正对着我们。

  离得这么近,那佛像脸上的诡异笑容愈发清晰逼人,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那股子阴寒的气息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冻僵我的四肢百骸。

  火光在它漆黑的体表跳跃,却照不亮丝毫,反而像是被它吸了进去。

  “晚丫头,”三爷不再看我,目光转向我身后的林晚,声音变得异常柔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诡异力量,“过来……到我佛跟前来……佛等着你呢……”

  “不!晚晚别过去!”我尖叫着,反手死死抓住她的胳膊。

  可林晚却突然停止了颤抖。

  她一点点地,掰开了我攥得发白的手指。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根本不像那个柔弱胆小的妹妹。

  我惊恐地转头看她。

  林晚的脸上,不知何时,也浮现出了那种和村民一样的、死水般的麻木和平静。不,甚至更糟——她的眼睛里,没有光了,只剩下两潭深不见底的黑。

  “晚晚?你怎么了?晚晚!”我徒劳地喊着她的名字。

  她像是根本没听见,目光直勾勾地越过我,投向那尊黑佛。

  然后,她迈开了步子。

  一步,两步。

  走向那尊漆黑诡异的佛像。

  “回来!林晚!你回来!”我扑上去想拉住她,却被两个村民面无表情地架住了胳膊,动弹不得。我只能嘶声哭喊。

  林晚走到了黑佛面前。

  她停下脚步,背对着我。

  寂静笼罩了所有人,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忽然,她慢慢地,慢慢地转过了头。

  火光映亮了她的侧脸。

  她的嘴角,正以一种人类绝对无法做到的、极其夸张的弧度,向两边咧开。

  一直咧到了耳根下方。

  形成一个和那黑佛一模一样的、诡异到极点的笑容。

  她看着我,用那种非人的笑容,发出了声音。那声音像是她的,又混合了一种极其沙哑、摩擦般的非人质感,一个字一个字,敲碎这死寂的夜:

  “姐姐,”

  “佛说……”

  “祂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