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童谣-《从冷宫爬出来那天,她马甲爆了》

  黎恭也跟着笑起来。

  “我的步子,是为人端茶,但贵人的疯,步子更轻。”

  “那你端的茶,甜不甜?”

  宁昭问。

  “陛下不爱甜。”

  黎恭答。

  “我知道。”

  宁昭掂了掂手里的木槌,忽而压低声音。

  “替我带句话,给那位“少一撇的人“,撇可以补,心别漏。”

  黎恭的笑意像水面被风吹了一纹。

  “贵人替谁担心?”

  她走了两步,忽然回头,学他那句温温的口吻。

  “奴才路过。”

  说完仰头大笑,一路摇着拨浪鼓跑远,像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姑娘。

  黎恭目送她,良久,低低一叹,袖口那点潮影在光里淡了淡,却并未散。

  申时,内务司转来的账册、尚仪局补交的针线簿一道送到缉司偏院。

  宁昭照旧“路过”,把拨浪鼓啪一声扣在账上,像盖了章,冲陆沉眨眼。

  “你记账,我敲木。”

  陆沉翻开账页,目色如刃。

  “今晚敬安苑。”

  “嗯。”

  宁昭抱着木槌退一步,忽然不笑了,轻轻握住指腹。

  “今晚,该发疯了。”

  “你难道可以控制吗?”

  “当然,而且今晚要发得“不讲理“。”

  她抬眼,眸光极亮。

  “讲理的疯子,太温柔,人人都不怕!”

  午后斋散,寿宁宫外的长廊幽深,风把经幡吹得瑟瑟。

  过廊的人不多,却有耳语贴着檐角游走。

  “这宁贵人又疯了,昨天还与缉司对账,今天就……”

  “嘘,小声点,她疯起来不认人。”

  “可她那句童谣,像在点谁名。”

  “童谣,我看是生死簿!点谁名?你敢接?”

  日影西斜,敬安苑门前挂了两只红灯,灯笼下面套了层白纸,红白相间,远远看像喜丧不分。

  宁昭从殿里一路“哗啦哗啦”摇着拨浪鼓出来,嘴里叼着最后一颗山楂,手上还拎着那只“记言槌”。

  她站在台阶上,对着天认真地问道:“太阳公公,你有没有心事?”

  阿蕊在后头捏汗。

  “娘娘,回殿里吧,风凉。”

  “嘘……”

  宁昭将拨浪鼓塞到阿蕊手里,压低声音。

  “疯子要跟太阳说悄悄话。”

  “娘娘,您别再自诩疯子了,您是宁贵人。”

  “可是他们都叫我疯子。”

  说罢,她仰头朝夕阳弯了个夸张的礼,又忽然转身,笑嘻嘻对门外影道:“躲这么久,腿不麻?”

  青棠一抬手,廊柱阴影里果然缓缓走出人来。

  陆沉仍是一身素常服,站在阶下不进院,目色沉稳。

  “东缉司办案不进门?”

  宁昭把“记言槌”横在臂弯上,像抱着个新玩具。

  “那就当你路过。”

  陆沉淡声道:“路过一桩凶讯,尚仪局旧匠“钱婆“死了,死于巷子尽头的下水窨井旁,尸冷时辰未久,舌下无毒囊。”

  阿蕊“啊”的轻叫,立刻捂住嘴。

  青棠眼神一沉。

  “是灭口?”

  宁昭歪着头看陆沉。

  “你来报丧,还是来问?”

  “来告诉你,有人开始收线。”

  “那就让他越收越乱。”

  宁昭忽地把槌面拍在自己额头上。

  “哎呀,疯子想不起来了,今天祈福时有谁“借“了清供?唉呀,疯子好笨!”

  廊下立着的两名小内侍对视一眼,低低咳了一声。

  宁昭忽然“哗啦”摇响拨浪鼓,学太监碎步,笑眯眯地靠近他们,故意把糖渣抹在其中一人的袖口,奶声奶气。

  “赏你一口甜。”

  那内侍匆匆擦袖,袖内绣线末端隐隐现出一圈潮影。

  陆沉眸色一敛,未言。

  宁昭这才像困倦了一样,捧着木槌打哈欠。

  “疯子要睡觉,睡不着,就起夜吓人。”

  “吓谁?”

  陆沉问。

  “吓借东西的人!今夜子刻,疯子茶不喝茶,喝风。”

  夜沉至三更,敬安苑廊下灯影淡了半层。

  宁昭把那只拨浪鼓挂在门楣,木珠轻轻靠在鼓腔,风一过,便“喳啦”抖两声。

  她穿了身比白还素的常服,披发,眉心一点红梅印,抬手对着门外的黑影行礼。

  “神仙爷爷,疯子来找你捉迷藏。”

  “这宁贵人又疯了,昨天……”

  西角的值夜婆子缩在廊下嘀咕,被旁边的人一把拉住。

  “闭嘴,灯灭了。”

  灯果然一点点灭。

  只剩月井边铜盆里的水浮着薄薄一层冷光。

  青棠自暗处掠来,声音极轻。

  “娘娘,陆大人守在外头。”

  “别拦他,今晚要给他看“疯“。”

  她走到井前,慢吞吞从袖里摸出一只纸鹤。

  纸鹤的翅上有极浅的灰痕,是白日里清供底下那张“纸鱼”的同纹。

  宁昭把纸鹤放在水面,手指一勾,纸鹤便像真有了命,顺着看不见的微流,颤颤悠悠向暗渠口游去。

  “引线,引谁来接。”

  “借的人,总好接!”

  她猛地一转身,往门外磕了个头,声音亮得像铜铃。

  “请,贵客!”

  风从竹林里涌进来,像有人同时张开了三四只手。

  西角的窗纸被风掀起,廊檐上落下一粒细如芝麻的黑点,落地便化作一缕甜腻的香。

  内道深处,一根不可见的细线“刷”的一绕,向井口锁来。

  而门外阴影里,有人极稳地移步到门槛,袖中一块小牌在暗里亮了一亮。

  “来了三个。”

  宁昭笑容忽然全敛,目光锋利。

  “香、线、牌,一个都不能少。”

  “叮……”

  木槌落在她掌心,声短,像打了个暗记。

  第一股风扑向纸鹤,企图在它接到“暗渠”前把它的翅折断。

  宁昭指尖一翻,袖中“断意脉”的细火如蛇,横在水面,烧出一条薄薄的热痕,将香雾生生分作两半。

  香雾失了方向,轻飘飘伏到井沿上,竟自成一团,动弹不得。

  第二股风是线,快如白光。

  青棠反手一扬,昨夜收的那根“钱婆旧线”弹出一道弧,精准挂住那道“反绕的小指尾”。

  对方技法不俗,硬把自己手腕从线圈里抽出半寸,腕骨一错,即将脱力逃离。

  宁昭提槌一落,槌面正敲在那弧的“扣眼”上。

  “记一笔。”

  她轻声。

  第三道影到了门槛。

  那人手中的“御前副牌”没有露面,只在袖中轻轻一转。

  宁昭忽然把拨浪鼓从门楣上一把扯下。

  “哗啦哗啦”

  摇得殿门震动,童谣飞出来:

  “糖葫芦甜不甜,甜到牙根疼!小牌子真不真,真到袖里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