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淤泥遭遇战-《永历盛世》

  永历十三年,九月十八,辰时末,新店村。

  李匡的先锋部队黑压压一片卷向此处,却被狭窄的山道硬生生挤成了细长一股,首尾绵延数里,全然没了大军压境的赫赫威势。

  一路行来,未遇半点明军抵抗,清兵们愈发志得意满,只当朱由榔的部队早已闻风丧胆,沿途甚至有人下马采摘野果,口中尽是戏谑嘲讽,心中更是毫无戒备。

  “将军,您看!山顶那棵小树突然倒了!”一名亲兵突然失声惊呼,手指颤巍巍指向斜前方。

  李匡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立着一座秃坡,周遭山林皆是郁郁葱葱,唯独这坡顶被砍得光秃秃的,像是被特意剃过的头皮,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坡顶的小土丘上,一棵孤零零的小树歪歪斜斜倒在地上,旁边有个身影慌慌张张往山后窜去——那人身穿破烂不堪的粗布短褂,裤腿卷到膝盖,沾满泥污,头发散乱如枯草,衣衫褴褛得如同街边乞丐,说是明军哨兵,倒不如说更像逃荒的流民。

  “不过是个吓破胆的流民罢了,慌成这副模样,不足为惧!”李匡嗤笑一声,满脸不屑,转头对身后一名佐领厉声吩咐,“你带五百骑兵,先去探路,扫清障碍!”

  佐领领命,立刻带着五百余名骑兵快马疾驰,马蹄踏得山道尘土飞扬,转瞬便穿过了那座小坡。坡后竟是一片盆状凹地,地里的淤泥稀软如浆,黑黝黝的泛着腥气,像是被泡透了的水田,又似抽干了水的沼泽,马蹄刚一踏进去,便“噗嗤”一声陷下半尺,泥浆瞬间漫过了马镫。凹地四周皆是陡峭山峦,山脚下稀稀疏疏散落着些破败民房,距离他们约莫三四里地。佐领心中微觉不妥,抬手做了个停的手势,后续骑兵连忙放慢速度,小心翼翼地提缰试探,马蹄每动一下,都要带出一大团浑浊的泥浆。

  就在这时,“嗖”的一声锐响骤然划破空气!一支羽箭擦着一名骑兵的马腿飞掠而过,箭杆歪斜,箭头钝秃,“笃”地插进淤泥里,箭尾还在不住颤动。战马受惊,前蹄猛地高高扬起,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骑兵猝不及防,身子狠狠一晃,险些被甩下马背,惊出一身冷汗。清兵们低头看向那支歪歪扭扭的箭,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连马腿都射不中,真是群酒囊饭袋!”“这也配叫打仗?怕是连锄头都挥不利索!”嘲讽声此起彼伏,心中对明军的轻蔑又多了几分——这般准头,也配挡大清铁骑?

  紧接着,四周山林里又传来稀稀疏疏的弓弦声,上百支羽箭看似漫天飞来,实则大多偏离目标,有的射在半空便坠了下来,有的擦着清兵的头盔飞过,落到清兵身前的寥寥无几,全然没有半分章法可言,乱得如同散沙。

  “冲!”佐领见状,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拔出腰刀厉声大喝。

  清兵们如狼似虎地朝着凹地对面的明军冲去,马蹄溅起的泥浆四处飞溅。眼看骑兵逼近,明军的箭矢愈发慌乱,许多人甚至没拉满弓便仓促射出,箭簇软绵绵地落在地上。更近了些,零星几支火铳“砰砰”作响,枪声沉闷无力,却毫无三段射的配合,打完一枪便没了动静,显然是来不及装弹。见清兵攻势凶猛,这些明军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丢盔弃甲般四散奔逃,只顾着往山脚下的民房方向窜,连掉在地上的兵器都顾不上捡。

  可就在清兵冲入凹地中央时,战马的速度骤然放慢——稀软的淤泥死死吸住马蹄,越挣扎陷得越深,到最后,马蹄竟被泥浆彻底裹住,战马焦躁地刨着蹄子,发出阵阵哀鸣,反倒陷得更沉,整个队列彻底乱作一团。清兵们只得跳下马,挥鞭狠狠抽打马臀,可鞭子落下去,只打得泥浆四溅,马匹却半步也挪不动,反而将清兵的裤腿溅得全是泥污。

  “不好!是陷阱!”佐领看着脚下越陷越深的淤泥,脸色煞白,突然失声惊呼。

  话音未落,那些方才四散奔逃的明军竟突然调转方向,从山坡上、民房后、树林间蜂拥而出,个个手持弓箭,居高临下地发起攒射!羽箭如雨点般密集落下,破空声尖锐刺耳,而陷在淤泥里的清兵行动迟缓,根本无从躲闪,只能眼睁睁看着箭簇射向自己。

  “噗嗤——!”“噗嗤——!”

  入肉声此起彼伏,凄厉得令人头皮发麻。第一个清兵被一箭射穿喉咙,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身前的淤泥,他双手捂着脖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异响,身子晃了晃,直挺挺地栽倒在泥浆里。紧接着,成片的惨叫响彻山谷,有人被射中胸口,鲜血汩汩往外冒,浸透了衣衫;有人被射中腿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尚未爬起,便被接踵而至的箭簇射成了筛子;还有人慌不择路,想要往岸边跑,却被淤泥缠住双脚,只能在原地徒劳挣扎,最终被乱箭穿身,倒在泥水里抽搐不止。

  “快!放箭还击!给老子射死他们!”佐领睚眦欲裂,嘶吼着挥刀下令。

  可此时的清兵早已乱了阵脚,脚下淤泥没及小腿,身体根本站不稳,只能勉强弓着身子,慌忙搭弓射箭。弓弦根本拉不满,箭矢射出去软绵绵的,连一半射程都达不到,大多落在半途的淤泥里,连明军的衣角都碰不到。更多人吓得魂飞魄散,只顾着蜷缩在马腹下,或是趴在泥水里,胡乱放箭,只求减小目标,能多活片刻。

  “停!”就在这混乱之际,明军阵中突然传来一声洪亮的呼喊,声震山谷。

  漫天箭雨骤然停歇,那些射箭的明军将士们纷纷退到民房后、山坡上,手持兵器静静伫立,反倒把清兵们搞懵了——这帮草包明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不成是箭用完了?

  “放箭!快放箭!别让他们喘息!”佐领猛地反应过来,厉声大喊,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清兵们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再度挣扎着起身搭弓。可就在他们拉弓的瞬间,明军阵中又响起一声铿锵令下:“藤牌手,上前!”

  原本看似散乱的明军,瞬间列成严整队形,动作整齐划一,竟没有半分拖沓。手持弓箭的士兵迅速后退,手持厚重藤牌的明军立刻上前,将藤牌重重顿在地上,架成一道坚实的屏障,弓箭手们则蹲在藤牌后,重新搭箭上弦,箭尖直指淤泥中的清兵。

  明军占据高地,本就占尽地利,清兵的箭矢本就射程不足,此刻被藤牌挡住,更是毫无威力,大多落在牌面上,发出“笃笃”的闷响,连藤牌上的藤条都没能射穿。

  佐领看得心头一沉,脸色愈发难看,当即嘶声大喊:“停!都给老子卧倒,匍匐前进!”他已然明白,明军方才停箭,正是为了引诱他们耗尽箭矢,此刻再射也是徒劳。唯有匍匐前进,既能减小目标,又能借助手脚并用挣脱淤泥,才有一线突围的可能。

  清兵们纷纷卧倒,手脚并用地在淤泥中爬行,冰冷的泥浆浸透了衣衫,冻得他们瑟瑟发抖,手掌和膝盖被淤泥下的碎石划破,鲜血混着泥浆,疼得钻心。可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们拼命往前爬,速度果然比站立时快了不少。

  山坡上,孔德全负手而立,看着淤泥中挣扎的清兵,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冷笑——这帮清兵果然狡猾,幸好陛下早有预案。他高声下令,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投掷手,砸!”

  令下之后,明军的藤牌阵骤然散开,原本持牌的士兵与弓箭手一同弯腰,抄起事先堆在阵前的拳头大的碎石、头颅大小的夯土块,还有碗口粗的断裂木段,卯足了力气,朝着淤泥中的清兵狠狠砸去!

  “啊——!”“救命啊——!”

  凹地里顿时响起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听得人毛骨悚然。石块砸在淤泥里,发出“噗通”的闷响,溅起大片泥浆;砸中皮肉,便是“咔嚓”一声骨裂的脆响,令人牙酸。一名清兵正奋力往前爬,一块头颅大小的石块狠狠砸在他脖颈上,颈椎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他的脑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向一边,双眼圆睁,口中涌出鲜血,身子当场瘫倒在淤泥中,脑袋不自觉地陷了进去,泥水不断冒泡,很快便没了动静。

  还有些清兵被砸断手脚,骨头茬子刺破皮肉露了出来,白森森的骇人,他们躺在淤泥里痛苦挣扎,发出凄厉的哀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石块、断木不断落下,砸在自己身上,直到最后没了声息;侥幸未被砸中的,也只能拼了命往前爬,手掌被碎石磨得血肉模糊,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只求能尽快逃出这片死亡洼地。

  明军的投掷物渐渐耗尽,而部分清兵已然爬到了离岸边只剩二十步之遥的地方,眼中燃起一丝绝望的求生希望。

  “长枪手,起!”孔德全的声音再度响起,如同催命的符咒。

  早已待命的明军长枪手们立刻列成密集的枪阵,手中的长枪寒光闪闪,枪尖斜指前方,稳步向岸边逼近,步伐整齐,杀气腾腾。

  “一个不留,刺!”

  随着孔德全一声令下,长枪手们齐齐挺枪前刺,动作迅猛而精准。当爬行的清兵离岸边只剩五六步时,冰冷的枪尖便狠狠扎进了他们的身体,有的刺穿胸膛,有的洞穿小腹,有的扎进咽喉。

  “噗嗤——!”

  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枪尖,也染红了岸边的泥土。清兵们纷纷惨叫着倒在淤泥中,身体抽搐不止,很快便没了动静。他们就像飞蛾扑火一般,明知是死,却依旧被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往前冲,最终只能沦为枪下亡魂。

  有个清兵眼看枪尖刺来,竟发疯似的扑上前,死死抱住枪杆,口中嘶吼着“我跟你们拼了”,却被侧边的长枪手一枪刺穿腹腔,鲜血从他口中涌出,他死死瞪着眼前的明军,眼中满是不甘与怨毒,最终缓缓垂下了脑袋。

  佐领在后方看着自己的部下一个个倒在血泊中,尸骨被浑浊的泥浆慢慢吞噬,气得目眦欲裂,浑身发抖,却又无能为力。明军轮番攻击,步步紧逼,而他们被困在淤泥里,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声惨叫消散在山谷中,战场彻底沉寂下来。原本浑浊的淤泥,此刻已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血腥味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