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托克索-《败军孤魂起,我成为游牧噩梦》

  授祯四年元月,关外的寒风比刀锋更利,切割着辽东广袤的黑土地。

  辽阳内,新改国号“大清”、踌躇满志的崇德皇帝皇太极,正以铁腕与权术稳固着他的权柄。

  八旗内部经过皇太极的数月清洗与调整,更具凝聚力。

  原本效忠努尔哈赤的漠北鞑靼诸部六万骑的归附,被编为“外藩八旗”,不仅填补了漠南之战的兵力亏空,更使清国的铁骑洪流愈发澎湃。

  然而,战争的创伤与野心的膨胀,都需要最底层的燃料来驱动。

  努尔哈赤时代创立、用于安置战俘奴隶、为八旗贵族提供劳力和财富的“托克索”(源自满文老档,大意为奴隶庄园)制度,在皇太极手中被系统性地强化、扩大和完善。

  这不再仅仅是战利品的简单堆积,而是一套精心设计的、旨在最大限度榨取人力、刺激八旗劫掠欲望的国家级剥削机器。

  一道道汗王(皇太极已称帝,但旧制名称沿用)敕令颁下,鼓励乃至要求有功八旗军士广设托克索,劫掠来的汉人、朝鲜人、索伦人乃至在内部争斗中失败的鞑靼、女真部落人口,被源源不断地填充进这些遍布辽东、辽南的黑土地庄园。

  辽阳城北,一处属于正黄旗某甲喇额真(参领)的托克索,便是这血腥制度的一个缩影。

  庄园占地广阔,以粗糙的原木和夯土垒砌起高大的围墙,墙上设有望楼,日夜有披甲家丁巡逻,与其说是农庄,不如说是一座戒备森严的露天集中营监狱。

  墙内,是大片被强制开垦、尚未完全化冻的黝黑田地,零星散落着低矮如地窖般的泥坯窝棚,那便是奴隶们的“家”。

  寅时三刻(凌晨四点),天还漆黑如墨。

  刺耳的铜锣声便如同追魂令,在庄园内凄厉地响起,伴随着家丁粗暴的吼叫和皮鞭抽打空气的脆响。

  “起来了!狗奴才们!还想挺尸到什么时候?”

  “快!今日要把河东那三十垧地都翻完!误了时辰,抽死你们!”

  窝棚里,如同地老鼠般蜷缩在潮湿草堆上的躯体们,在恐惧的本能驱使下,挣扎着爬起。

  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难以蔽体,在严冬的凌晨冻得瑟瑟发抖,嘴唇乌紫。

  长期的营养不良和过度劳累,让每个人眼中都失去了光彩,只剩下麻木的顺从和对皮鞭刻入骨髓的畏惧。

  其中一个名叫陈二狗的汉人奴隶,原是辽东的农户,去年建奴入寇时,全村被屠,他与一些青壮被掳掠至此。

  不过一年光景,二十出头的他已然形销骨立,背上交错着新旧鞭痕,手指因长期在冻土中劳作而布满裂口和冻疮,流着黄水。

  他机械地跟着人群,走向窝棚外冰冷的木槽。

  槽里是浑浊的、带着冰碴的所谓“粥”,稀得能照见人影,漂浮着几片烂菜叶和秕谷。这就是他们一天的口粮。

  没有碗筷,只能用手或破瓦片舀着,囫囵吞下,那点可怜的温热稍纵即逝,根本无法驱散透骨的寒意。

  辰时(上午七点),天色微明。

  奴隶们已经被驱赶到指定的田地上。

  监工的家丁骑着马,挎着刀,拎着皮鞭,在田埂上来回巡视,目光如同鹰隼。

  他们的任务不是指导生产,而是确保“效率”,用鞭子和死亡来确保。

  翻地,在辽东正月尚未完全解冻的硬土上,用简陋破败的锄头、镐头,一寸寸地刨开。

  动作稍慢,沉重的皮鞭便会带着风声抽下来,打在赤裸的肩背或头上,顿时皮开肉绽。

  陈二狗亲眼见过一个年老体衰的奴隶,因为实在挥不动镐头,被监工活活用马蹄踩踏至死,尸体像破麻袋一样被拖走,扔进庄园角落那个专门堆放尸骨的“万人坑”。没有人在意,坑边野狗徘徊,乌鸦成群。

  午时(中午十二点),短暂的喘息。

  没有午餐,只有一刻钟的休息。

  奴隶们或蹲或坐在冰冷的田埂上,啃着怀里可能藏着的、昨天省下的半块冻硬如石的杂粮饼子,就着雪团吞咽。

  监工们则在背风处升起小火堆,烤着肉干,喝着劣酒,谈笑风生,对比鲜明得如同地狱与人间。

  下午的劳作更为繁重,可能是搬运木石修建新的窝棚(更多奴隶将被送来),可能是去山林伐木,也可能是被抽调去为主人修建宅邸、马厩。

  无论做什么,强度都远超常人极限,且稍有差池,非打即杀。

  酉时(下午五点),天色渐暗。

  筋疲力尽的奴隶们终于被允许拖着几乎不属于自己的身体,返回那片污秽的窝棚区。

  然而,等待他们的并非休息。

  女奴需要去为主人家浆洗衣物、烧火做饭、甚至忍受禽兽般的凌辱。

  男奴则可能要继续为监工或庄头做些杂役。

  直到戌时(晚上七点)左右,才能得到一点点真正的喘息。

  窝棚里弥漫着难以形容的恶臭,汗臭、体臭、伤口溃烂的脓臭、还有角落里便溺的气息。

  几十人挤在狭窄、低矮、潮湿的空间里,如同沙丁鱼罐头。

  没有铺盖,只有些霉烂的稻草。跳蚤、虱子肆意横行,疾病(伤寒、痢疾、坏血病)是这里的常客,一旦有人病倒,往往不是被救治,而是被隔离等死,或者干脆被扔进“万人坑”,以防传染。

  陈二狗蜷缩在角落,身下的稻草潮湿冰冷。

  他听着周围压抑的咳嗽声、痛苦的呻吟声,还有隔壁窝棚隐约传来的、女奴被欺凌时绝望的呜咽。

  只是奸污或许是幸运的,毕竟在托克索庄园内,女人被做成米肉是常有的事。

  那是真的物理意义上吃人。

  尤其在粮食急缺的时候,下一秒女奴就成为餐桌上一道菜肴。

  陈二狗抬起自己布满冻疮和裂口、几乎失去知觉的双手,借着窝棚缝隙透进的惨淡月光,看着它们。

  这双手,曾经能熟练地侍弄自家的田亩,能编织箩筐,能给幼子做简单的玩具。

  现在,它们只是两件近乎报废的、用于刨土和承受鞭打的工具。

  他想起被屠戮的父母乡亲,想起了失散不知死活的妻儿,泪水无声地淌下,却在脸上冻结成冰痕。

  在这里,哭是一种奢侈,连悲伤都显得多余。

  自杀?窝棚里连根像样的绳子都找不到,况且围墙高耸,守卫森严。

  逃跑?成功者寥寥,一旦被抓回,等待的将是最残酷的公开处决——剥皮、点天灯、骑木驴……种种酷刑,不仅是为了处死逃跑者,更是为了恐吓所有奴隶,彻底碾碎他们反抗或逃走的念头。

  托克索,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绝望循环,残酷堪比纳粹的奥斯维辛集中营,甚至相比之下前者更加黑暗,更加残酷。

  用最低限度的食物维持奴隶不至于立刻死亡,用最高强度的劳动和严酷的惩罚榨干他们每一分精力与生命,用恐怖的高压摧毁他们的人格与希望。

  奴隶在这里不是人,是包衣阿哈,是“牲畜”,是会说话的工具。

  他们的价值,仅仅在于他们还能产出多少粮食、木材、劳力,以及他们本身作为“财产”可以买卖、赠送。

  皇太极完善托克索的政令,如同给这架恐怖的机器注入了新的润滑剂和燃料。

  八旗贵族们为了获取更多奴隶、经营更大庄园,劫掠的欲望被彻底点燃。

  对他们而言,关内的城池、村庄,不再仅仅是需要征服的土地,更是行走的财产来源地。

  每一次入寇,都意味着新的奴隶、新的财富。

  而像陈二狗这样的万千奴隶,则被永久地禁锢在这黑土之上的血色囚笼里,日复一日,在无休止的劳作、鞭打、饥饿与死亡的阴影下,缓慢地磨损着生命,直至某一天彻底倒下,化为“万人坑”中的又一具无名白骨。

  他们的血泪,无声地渗入这片肥沃的黑土地,滋养出的,却是清国日益膨胀的战争野心和八旗贵族奢靡残暴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