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女帝有孕-《败军孤魂起,我成为游牧噩梦》

  授祯三年的最后一场雪,悄无声息地覆盖了刚刚经历血火洗礼的西域大地,也轻轻落在万里之外的燕京皇城那金黄色的琉璃瓦上。

  天地间一片素白,仿佛试图掩去所有的杀伐痕迹与阴谋算计。

  原叶尔羌王宫,如今靖北侯府的书房内,炭火盆烧得正旺,驱散了窗外渗入的寒意。

  沈川端坐于案前,提笔凝神。

  他面前铺着特制的加厚奏事笺,墨迹将在此凝结,跨越千山万水,直达帝国的中枢,呈于那位年轻女帝的御案。

  笔锋落下,力透纸背。

  奏报以严谨恭谨的格式开头,详细陈述了自河套誓师以来,大军西进、击溃叶尔羌主力、攻拔坚城、迫降汗王、并与准噶尔汗国划定疆界、盟誓互不侵犯的全过程。

  战功、斩获、缴获、新拓疆域里数、已安抚人口,皆列分明,数据详实。

  字里行间,是标准的臣子向君王汇报的语气,沉稳、克制,并无丝毫居功自傲之态,却也隐然透出一股开疆拓土、砥定边陲的赫赫武勋。

  然而,在关于叶尔羌汗国最终命运的关键处,沈川的笔锋微微一顿。

  关于阿不都克、鸟不离等一干旧贵族的最终结局,奏报上是这样写的:

  “……臣等仰赖陛下天威,将士用命,叶尔羌汗阿不都克及其臣属,摄于王师之威,幡然悔悟,主动献城纳印,愿永世归附,

  臣遵陛下怀柔远人之旨,予以接纳,妥为安置,

  然西域地僻,水土迥异,阿不都克等人久居王庭,体质孱弱,自归附后,

  竟相继染患恶疾,虽经随军医官竭力救治,

  终因病人沉疴,药石罔效,先后离世,臣甚憾之,已按礼安葬,并抚恤其眷属……”

  “突发恶疾,离世”。

  八个字,轻描淡写,便将一场血腥彻底的政治清洗,掩盖在了符合“君臣大义”与“怀柔远人”表面文章之下。

  沈川写下这些字时,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他并非畏惧朝廷知晓真相可能带来的非议,以他此刻在西域说一不二的权威和赫赫战功,些许杀戮降王的指责,根本动摇不了他的根基。

  他如此措辞,一来是给朝廷,给那位女帝一个合乎体制、便于宣扬“王化”的台阶。

  二来,也是一种无声的宣告:西域之事,如何处置,自有他沈川的考量与决断,无需,也不容远在万里之外的朝廷过多置喙。

  奏报最后,他提及已初步划定行政,招募流民垦殖,选拔本地通晓汉文、心向王化者协助治理,并计划开春后进一步稳固商路,编练新军等事宜。

  通篇看下来,这是一份无可挑剔的捷报兼善后规划,彰显能力,表明忠诚,也预留了足够的自主空间。

  火漆封缄,盖上加急印记。这份承载着西域新格局的奏报,将由最精悍的驿骑,以最快速度送往燕京。

  与此同时,燕京,紫禁城,暖阁。

  地龙烧得暖意融融,驱散了冬日的严寒,却驱不散女帝刘瑶心头的纷繁思绪。

  她斜倚在铺着柔软貂绒的暖榻上,身上盖着锦被,一手不自觉地轻轻覆在已然高高隆起的腹部。

  七个多月的身孕,让她原本纤细的身形变得丰腴,绝美的容颜上也多了几分属于母性的柔和光辉,然而,那双凤目深处,却依旧闪烁着属于帝王的锐利与深沉,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她面前矮几上摊开的,正是沈川那份关于西域战事的奏报,她已经反复看了数遍。

  开疆拓土,覆灭一国,逼和强邻……

  任何一个臣子立下如此不世之功,都足以让君王欣喜若狂,大加封赏。

  刘瑶初闻捷报时,心中也确实涌起过振奋与自豪。

  沈川,这个她一手提拔、寄予厚望的年轻将领,再一次,甚至远超预期地证明了她的眼光。

  他就像一柄最锋利的剑,为她,为这个内忧外患的帝国,劈开了一道向外拓展的亮光。

  然而,欣喜之后,便是更深沉的思虑与隐忧。

  功高震主,古来有之。沈川如今坐拥河套、经略西域,手握数万能征惯战、对他个人忠诚度极高的新式军队,俨然已是帝国西北边疆无人可以制衡的庞然大物。

  朝中关于他“尾大不掉”、“恐生跋扈”的议论早已不是秘密,只是慑于他的战功和女帝的信任(至少表面如此),尚未形成公开风潮。

  刘瑶相信沈川此刻的忠诚吗?

  某种程度上,她信。

  她了解他的抱负,他的骄傲,他建立的公民兵社会、推行汉化、似乎志在重塑华夷秩序的理想,这些都需要依托一个强大的、至少名义上正统的帝国中枢。

  但人心易变,权势腐蚀。

  当一个人手中的力量膨胀到足以挑战旧有秩序时,谁又能保证他不会生出别样的心思?

  更何况,他推行的那套汉家至上、以军功为核心的体系,本身就带有强烈的独立性和排他性。

  刘瑶隐隐有预感,沈川倡导的“汉文明至上”的民族主义浪潮,极其有可能对自己的皇权产生强烈冲击。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奏报上“突发恶疾”那几个字,嘴角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

  真是“恶疾”吗?她几乎能想象出叶尔羌那些旧王公贵族真正的下场。

  沈川的果断与狠辣,她从不怀疑。

  这让她安心,也让她警惕。

  安心于他清除障碍、稳固统治的能力。

  警惕于这份对敌人毫不留情的冷酷,有朝一日,是否会转向内部,转向龙椅的方向?

  就在这时,腹中的孩子忽然轻轻踢动了一下。

  刘瑶的手微微一颤,随即,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柔情、算计与决绝的情绪涌上心头。她低头看着自己隆起的腹部,眼神变得幽深。

  这个孩子,是她最大的秘密,也是她未雨绸缪,为自己,为帝国留下的最重要的一张牌,或者说,一道保险。

  那晚在宫中,她设计让沈川饮下加了料的酒……

  往事如电光石火般掠过脑海。

  她费尽心思要了这个孩子。

  不仅仅是为了满足深宫寂寞中那一点难以言说的情愫,更是为了在她与沈川这微妙而危险的君臣关系之间,锻造一条无法斩断的血脉纽带。

  沈川至今不知道那晚的真相,更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如果没有意外,她打算一直隐瞒下去,直到有必要的那一天。

  有了这个孩子,她和沈川之间,就不再仅仅是君王与能臣,更有了最私密、最牢固的羁绊。

  这能在一定程度上约束沈川吗?

  或许能,或许不能。

  但至少,这给了她更多的回旋余地,更多的制衡可能。

  万一将来真有不得不摊牌的那一天,这个孩子,就是她手中最有力的筹码之一。

  “沈川啊沈川。”刘瑶低声自语,声音几不可闻,“你为大汉开疆拓土,朕心甚慰,

  但愿你永远都是朕手中最利的那把剑,而非悬于朕头顶的利刃。”

  她小心地将奏报合上,正准备唤人,一名心腹女官却悄无声息地快步进来,呈上一份封着火漆的密报,低声道:“陛下,辽东八百里加急。”

  刘瑶眉头一蹙,接过密报,迅速拆开。

  目光扫过上面的文字,她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方才关于沈川的种种思虑暂时被压了下去。

  密报来自辽东镇守太监及锦衣卫的联合急奏:建州女真首领皇太极,已于日前正式在盛京告天祭祖,废弃其父努尔哈赤所立的“大金”国号,改国号为 “大清” ,并改元崇德。

  登基仪式上,皇太极身着新制帝王冠服,当众立誓,必报父仇,将“沈川”之名刻于箭靶之上,誓言有生之年,定要手刃此獠,以慰努尔哈赤及数万八旗将士在天之灵。

  辽东侦知,改号之后,清国上下同仇敌忾,厉兵秣马,频繁调动,其对大明关宁防线的试探性进攻已明显加剧,大战阴云,再次笼罩辽西走廊。

  “大清……皇太极……”

  刘瑶将密报轻轻放在沈川的奏报旁边。

  一边是西域大捷,疆域拓展。

  一边是辽东告急,新敌立誓复仇。

  沈川的锋芒,果然引来了最凶狠的报复誓言。

  西域暂安,东北烽烟再起。

  这个帝国,她的帝国,依旧强敌环伺,危机四伏。

  而沈川,这柄她手中最利的剑,在劈开了西域的僵局后,似乎又不得不准备指向东北,去面对那个将他视为生死仇敌的、新兴的清国。

  女帝轻轻靠回软枕,手依旧护着小腹,目光在来自西域的捷报和来自辽东的警报之间缓缓移动。

  欣慰、忧虑、算计、决断……

  种种情绪在她眼中交织,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叹息。

  这个冬天,捷报与警报同至。帝国的棋盘上,西方的子刚刚落定,东方的厮杀又迫在眉睫。

  而她,和她腹中那个秘密的孩子,都被牢牢地绑在了这风云激荡的棋局中央。

  前路漫漫,吉凶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