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地狱笑话3-《败军孤魂起,我成为游牧噩梦》

  叶尔羌汗城的“神佑”狂欢与宗教集资运动,如同一场瘟疫,在绝望的土壤上疯狂滋长。

  王宫与寺庙的金库日益充盈,烛火通明,映照着贵族与长老们满足而红润的脸庞。

  然而,在这片虚幻的“神圣”光辉照不到的角落,寒冬的触角正悄然蔓延,真实的人间疾苦在无声地发酵。

  汗尔马,一个年约三旬、面容清癯、眼中常含着对世事的忧虑与讥诮的游方诗人,便是这冰冷现实的忠实记录者。

  他背着磨损的旧行囊,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袍,足迹遍布叶尔羌的山川戈壁。

  他歌唱过绿洲的丰饶,也哀叹过战火的残酷,但眼前汗城的景象,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

  他走过昔日繁华、如今却萧条冷清的市集,看到面黄肌瘦的妇人紧紧抱着怀中啼哭的婴儿,篮子里空空如也;

  他蜷缩在背风的墙角,看到须发皆白的老者裹着破烂的毡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面前连个乞讨的破碗都没有;

  他听到贫民窟里传来的压抑咳嗽声,看到孩子们因为缺乏燃料,只能挤在一起靠彼此的体温取暖,小脸冻得发青。

  而与此同时,兰真寺的金顶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闪耀得刺眼,通往寺庙的道路上,装载着“供奉”的马车依旧络绎不绝。

  贵族府邸内飘出的烤羊肉与葡萄酒的香气,与街角冻馁之人的绝望气息,形成了尖锐到令人心脏抽搐的对比。

  愤怒与悲悯在汗尔马胸中激荡,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他无法再保持沉默。

  这日,他来到汗城中心相对还算有些人气的广场,那里曾是他吟唱史诗、传递消息的地方。

  他站上一处残破的石阶,深吸了一口冰冷的、混杂着灰尘与贫穷味道的空气,拨动了手中那柄同样古老的冬不拉琴弦。

  琴声呜咽,如泣如诉,瞬间吸引了一些无所事事、或匆匆路过的行人驻足。

  他没有唱颂神明,没有赞美汗王,更没有附和那场荒诞的神佑狂欢。

  他清澈而带着沙哑的嗓音,在寒风中扬起,唱出了一首即兴创作的、充满血泪的悲歌:

  “兰真的金顶啊,灼伤了谁的眼?供奉的马车啊,碾碎了谁的心田?

  寺内的烛火,温暖了金箔的神像,寺外的寒风,正撕扯着单薄的旧衫,

  贵人的酒杯里,晃动着琥珀的光,那是贫民泪水中,析出的盐霜!

  宫殿的宴席上,飘荡着肉食的香,那是冻僵的骸骨上,最后的念想。

  他们说神明降下了屏障,挡住了东方那铁与火的浪潮。

  可为何神的恩泽,只落在镀金的塔尖,

  却照不亮这满城蜷缩的瑟缩与哀嚎?哦,叶尔羌,我的母亲!

  你的母爱光辉是否已被少数人霸占?为何你的多数孩子,在寒风中乞讨,

  另一些孩子,却在暖房中醉生梦死,宣称这就是天堂!”

  歌声落下,汗尔马胸膛起伏,眼中含着热泪。

  他希望能唤醒一些麻木的灵魂,能引起一丝对不公的反思。

  然而,他等来的,并非共鸣与愤怒,而是一盆盆来自“同胞”的、冰冷刺骨的脏水。

  一个裹着厚实但肮脏袍子的中年男人首先皱起了眉头,他指着汗尔马,语气带着被冒犯的虔诚:

  “喂!你这个吟游的!你在这里胡唱些什么?神明刚刚显灵保佑了我们,

  你不去感恩就算了,反而在这里阴阳怪气,

  你是什么意思?要跟神明作对吗?小心真主降罪给你信不信!”

  汗尔马试图解释:“我并非亵渎神明,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你看看周围……”

  他的话没说就被一个穿着体面些、像是小商人模样的人打断了。

  又一人站出来挺了挺肚子,义正词严地说:“事实?什么事实?贵族老爷们为我们叶尔羌汗国流过血、立过功!

  他们享受酒肉富贵,那是理所应当!那些冻死的穷骨头?哼,要怪就怪他们自己不努力!

  懒惰,活该受穷!你这诗人,不去颂扬功臣,反而在这里替懒汉鸣不平,是何居心?”

  汗尔马感到一阵无力:“懒惰?你看看那些在矿山、在田间耗尽力气的人,他们懒惰吗?是世道不公!”

  这时,一个看起来像是个读过几天书的路人丙走了过来。

  他捋着几根稀疏的胡须,摆出一副洞明世事的模样,语重心长地说:“年轻人,偏激了,偏激了啊!

  我叶尔羌国幅员辽阔,子民千万,有几个冻死饿死的,在所难免嘛!

  岂能因个别现象,就否定整个贵族和宗教他们的贡献与虔诚?

  你要看大局,要看神明庇佑我等免于刀兵之灾的大恩!”

  “大局,个别现象?”

  汗尔马几乎要气笑了,他指着不远处一个蜷缩在墙角、已然没了声息的身影。

  “那可是一条命啊!”

  “哼!”一个眼神闪烁、带着几分市侩精明的年轻人挤上前来,上下打量着汗尔马,冷笑道:“我早就看你这家伙不对劲了,一天到晚吟唱些悲春伤秋、嘲讽时政的调调,

  我听人说,你去过中原,待过不少时日,没准就是被那些汉人收买了,

  故意跑回来这里挑拨离间,扰乱民心,好配合他们攻城吧?!你说,城外的汉军给了你多少钱?!”

  这顶“汉人奸细”的大帽子扣下来,周围原本还有些迟疑的目光,瞬间变得充满了怀疑和敌意。

  “对!肯定是奸细!”

  “怪不得唱衰我们!”

  “把他抓起来!”

  “滚出去!叶尔羌不欢迎你!”

  质疑、曲解、污蔑、甚至恶意的揣测,如同冰冷的石子,纷纷砸向汗尔马。

  他张了张嘴,想要辩驳,却发现任何理性的言语,在这片被狂热、愚昧和自私所笼罩的土壤上,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面对的不是几个糊涂人,而是一种弥漫在空气中、根植于这片土地深层肌理的集体无意识,对权威的盲目维护,对不公的麻木接受,以及将内部问题外部化的简单思维。

  他看着那些指责他的面孔,他们之中,或许就有亲人在挨冻受饿,但他们宁愿相信是神明庇佑、是穷人不努力、是汉人奸细捣鬼,也不愿去思考一下,那金光闪闪的寺庙和酒肉飘香的宫殿,与他们的苦难之间,是否存在某种残酷的联系。

  一种深沉的悲哀,取代了最初的愤怒。

  汗尔马默默地背起他的冬不拉,最后看了一眼那些依旧在争论他是否是奸细的路人,看了一眼那在寒风中仿佛在无声嘲讽的兰真寺金顶,看了一眼那具无人理会的冻毙骨。

  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几乎听不见,随即转身,没入了稀疏而冷漠的人流之中。

  他的背影,在冬日的斜阳下,显得格外孤独与萧索。

  广场上,关于“汉人奸细诗人”的议论还在继续,很快又融入了关于下次法会该捐多少钱、或者某个贵族老爷宴席上又出现了什么新奇玩意的闲谈中。

  寒风吹过,卷起尘土,掩盖了诗人留下的足迹,也仿佛要掩盖掉这座城市最后一点清醒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