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托付-《宁安如梦:燕临天下,宁宁别想逃》

  文华殿内,气氛比养心殿松快许多。

  窗扉半开,春日暖阳斜斜照进来,在光洁的金砖地上投出明亮的光斑。

  殿内熏着淡淡的檀香,冲散了连日来的血腥与药味。

  沈玠站在窗前,背对着殿门,望着庭院里那株百年海棠。

  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层层叠叠,风一过,便簌簌落下一阵花雨。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常服,腰间只系了根简单的玉带,长发用一根青玉簪松松束着,背影单薄得像是随时会随风散去。

  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

  见到燕临一身血污战袍走进来,沈玠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化作温润的笑意。

  “来了?”

  他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我让人备了热水和干净衣裳,你先去后殿梳洗一下?”

  燕临顿了顿,摇头:

  “不必,说完正事我就走。”

  “宁宁好些了?”

  “嗯。”

  沈玠点点头,示意殿内侍从退下。

  待人走尽,殿门合拢,他才缓步走到桌边,亲手斟了两杯茶。

  “坐。”

  他将一杯茶推到对面。

  燕临看着他那双干净修长的手——那是双从未握过刀剑的手,指尖有常年抚琴留下的薄茧,却连弓弦都没拉过。

  他沉默片刻,在沈玠对面坐下。

  茶是上好的雨前龙井,汤色清亮,香气清雅。

  可燕临没碰,只是看着沈玠。

  沈玠也不介意,端起自己那杯,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小口。

  两人就这样对坐,谁也没先开口。

  殿内安静得能听见窗外海棠花瓣落地的声音。

  良久,沈玠放下茶盏,抬眼看向燕临,眼中笑意淡去,只剩下一种近乎疲惫的坦诚。

  “燕临。”

  他唤他名字,像少年时那样,

  “这皇位,你坐吧。”

  燕临瞳孔微微一缩。

  沈玠像是没看见他的反应,自顾自说下去:

  “我知道,按礼法,按血统,该是我来坐。我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可那又如何?”

  他轻轻笑了,笑容里带着淡淡的讥讽:

  “我十四岁开府,十六岁封王,在京城这金丝笼里关了整整十二年。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学得样样精通,可那有什么用?”

  “我不会带兵,不懂朝政,甚至连户部账册都看不明白。”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

  “这十二年,我看着兄长猜忌忠良,看着薛远结党营私,看着朝堂乌烟瘴气……我想做点什么,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只是个好看的摆设,是个用来安抚宗室、显示皇家仁厚的招牌。”

  燕临抿紧唇,没说话。

  沈玠说的都是实话。

  这位临孜王殿下,是京城有名的才子,诗画双绝,性情温润,人人都说他有古君子之风——可也仅此而已。

  在权力倾轧的朝堂上,君子之风是最无用的东西。

  “但你不一样。”

  沈玠看向燕临,目光认真起来,

  “你十四岁上战场,是真刀真枪杀出来的功勋。

  你懂兵事,知民生,在边关见过百姓疾苦,在朝堂见过魑魅魍魉。

  你经历过背叛,经历过生死,见过这江山最光鲜的表象,也见过它最肮脏的里子。”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

  “燕临,你会是个好皇帝。”

  燕临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握紧,玄甲冰冷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

  “沈玠,”

  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哑,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沈玠笑了,那笑容干净得像是从未被权欲污染过,

  “我在说——这天下,交给你,我放心。”

  他又斟了杯茶,推到燕临面前:

  “而且,我也厌倦了。”

  “厌倦什么?”

  “厌倦这宫墙,厌倦这朝服,厌倦每天醒来就要面对无数张虚伪的脸。”

  沈玠望向窗外,目光悠远,

  “我想出去看看——看看江南烟雨,看看大漠孤烟,看看海上升明月,看看这江山到底有多大。”

  他收回目光,看向燕临,眼里有浅浅的光:

  “你坐镇京城,替我守着这山河。

  我替你去看——看百姓是否安乐,看边关是否安稳,看这大乾的每一寸土地,是不是真的如奏折里写的那样太平。”

  燕临怔住了。

  他从未听沈玠说过这些。

  在他记忆里,沈玠永远是那个温文尔雅、笑容得体的临孜王,是宴会上的焦点,是诗会上的魁首,是无数闺秀梦里完美的夫君人选。

  可此刻,沈玠眼里的光,是他从未见过的鲜活。

  【宿主,临孜王殿下这是真心话。】

  系统的声音忽然在脑海里响起,带着难得的正经,

  【我检测过了,他的情绪波动非常纯粹,没有撒谎,没有算计,就是单纯的……想自由。】

  燕临没回应系统。

  他只是看着沈玠,看了很久。

  然后,他缓缓道:

  “你若走了,宗室那边如何交代?朝臣如何交代?天下人如何交代?”

  “交代?”

  沈玠轻笑,

  “需要交代什么?就说我身子弱,不堪大任,自请离京养病。

  至于皇位——自古贤者居之,你燕临平叛有功,安定社稷,登基为帝,名正言顺。”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日天气不错。

  燕临沉默。

  殿内又安静下来。

  阳光慢慢移动,从桌角爬到沈玠手边,照亮他指尖那枚简单的青玉扳指。

  那是他十五岁生辰时,燕临送的。

  “你还留着。”

  燕临忽然说。

  沈玠低头看了看扳指,笑了:

  “嗯,戴着习惯了。”

  他顿了顿,抬眼:

  “燕临,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十六年。”

  “十六年……”

  沈玠轻轻摩挲着扳指,

  “十六年前,你第一次进宫,把欺负我的人揍得鼻青脸肿。那时候我就想,这个人真厉害,我要跟他做朋友。”

  “后来你真跟我做了朋友。教我骑马,教我射箭,带我溜出宫去吃糖葫芦,被太傅发现了,你就一个人把责罚全扛了。”

  他说着说着,眼眶微微泛红:

  “再后来,你去了边关,一年回来一次。

  每次回来,都给我带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戈壁滩的石头,草原上的狼牙,边城小孩编的草蚂蚱……”

  “燕临,这十六年,你护了我太多次。”

  沈玠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哽咽:

  “现在,换我护你一次。”

  “我把这天下最好的东西——这江山,送给你。”

  “你就当……就当是朋友之间,送的一份厚礼。”

  燕临喉头哽住。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所有话都堵在胸口,最后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茶,一饮而尽。

  茶很苦。

  苦得他眉心都皱了起来。

  “好。”

  他放下茶盏,看向沈玠,目光沉静而坚定,

  “这江山,我接。”

  沈玠笑了,眼里泪光闪动,却笑得无比释然。

  “不过有个条件。”

  燕临又道。

  “你说。”

  “每年必须回京一次。”

  燕临盯着他,

  “我要知道你平安。”

  沈玠怔了怔,随即笑开:

  “好。”

  “还有,”

  燕临从怀中取出一块玄铁令牌,推到沈玠面前,

  “这是我燕家暗卫的调令。你带着,无论去哪,身边必须有人。”

  沈玠看着那块沉甸甸的令牌,没有推辞,伸手接过。

  “谢谢。”

  他轻声说。

  燕临摇摇头。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沈玠忽然道:

  “饿不饿?我让人传膳?”

  燕临这才想起,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他只勉强喝了几口粥。

  他点点头。

  沈玠唤来侍从,不多时,几样清淡小菜和两碗热腾腾的鸡丝面便端了上来。

  菜式简单,却做得精致——翡翠虾仁,清蒸鲈鱼,凉拌三丝,还有一碟沈玠最爱吃的桂花糖藕。

  “你居然还记得。”

  沈玠看着那碟糖藕,有些意外。

  “你每次宫宴都盯着它看。”

  燕临淡淡道,拿起筷子,

  “吃吧。”

  两人对坐吃饭,像极了少年时——那时燕临每次从边关回京,沈玠都会在王府备好酒菜,两人一边吃一边聊,能从黄昏聊到深夜。

  只是如今,物是人非。

  沈玠吃得很慢,很仔细,仿佛在品味这可能是他在皇宫的最后一顿饭。

  燕临吃得很快——多年军旅养成的习惯。

  但他偶尔会抬头,看沈玠一眼。

  【宿主,临孜王殿下是真的放下了。】

  系统小声嘀咕,

  【我检测到他的情绪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就像……就像关了很久的鸟,终于要飞出笼子了。】

  燕临在心里“嗯”了一声。

  他知道。

  所以他更不能辜负这份托付。

  饭毕,侍从撤了席,重新奉上清茶。

  沈玠端起茶盏,忽然道:

  “燕临,登基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燕临放下茶盏,目光沉静:

  “第一,清吏治。薛远党羽必须连根拔起,朝中蠹虫一个不留。”

  “第二,安民生。减赋税,开粮仓,让百姓先吃饱饭。”

  “第三,强边防。平南王虽降,但北境狄人虎视眈眈,不可松懈。”

  “第四,”他顿了顿,

  “修律法。沈琅在位时,律法废弛,冤案无数。我要重订刑律,让天下人有法可依,有冤可申。”

  沈玠静静听着,眼中光芒越来越亮。

  等燕临说完,他轻轻鼓起掌来。

  “好。”

  他笑道,

  “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

  燕临看着他:

  “你真不后悔?”

  “后悔什么?”

  沈玠挑眉,

  “后悔把皇位让给一个真正能治理天下的人?那我才是真疯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庭院里那株海棠。

  “燕临,这江山太重了,我扛不起。”

  他背对着燕临,声音轻得像风,

  “但你扛得起。所以,别让我失望。”

  燕临也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两人并肩而立,望着窗外明媚的春光。

  “不会。”

  燕临说。

  沈玠侧头看他,笑了。

  那笑容干净明亮,像极了十六年前,那个躲在假山后哭泣的小孩子,第一次见到少年燕临时,露出的、带着泪花的笑。

  “那就好。”

  他轻声说。

  窗外,海棠花落如雨。

  而一个新的时代,就在这落花纷飞里,悄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