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八章 心魔现身(加更三合一)-《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如流星曳地,

  一箭破空而至,整座山道都被狂风撕扯,层层白石台阶连着沿路草木土崩瓦解,方圆数十丈的雨幕被贯穿出巨大空洞!

  何其恢弘的气魄,却不过是一品境界的冰山一角。

  刹那之间,箭矢直抵陈易身前,沿路拦阻的剑气纷纷炸散,绚烂无比,先前一步不退的陈易不得不身子倒掠,下山之人以反而被逼着上山。

  瞎眼箭倾听着风声,再度挽弓,先前箭矢穿过的空洞后的雨幕,又似因余威而凝成龙卷,纷繁缭乱的雨丝向外泼洒。

  箭锋威势之盛,绝非简单言语足以描述,陈易被逼得刀剑齐动,绝巅踏云后退之余,不敢硬接这一箭,而是朝着箭矢方圆数丈间劈砍刺撩,催动剑气刀罡,一时万千刀光剑影,陈易仍在不断后退,然而箭矢愈来愈近,挤压得刀光剑影逐渐弯曲,一点点似要就此崩断,陈易迅速收缩刀剑,变斩为敲,一下一下隔山打牛般横敲箭锋,一时宛若编钟齐鸣,终于敲到箭锋强弩之末,陈易方才止步前倾,刀剑架住箭锋双手抡了一圈,反朝瞎眼箭重砸过去。

  忽听风声变化。

  瞎眼箭身前龙卷被拦腰撞得粉碎,朝四方崩裂的气浪摧折群林。

  他没有退后,而是把身一侧,砸来箭锋便从旁边穿过,重重砸破龙虎山大上清宫的屋檐,烟尘滚滚,扯得他本就褴褛的衣衫更加凌乱。

  “好小子。”

  瞎眼箭不住激赞之色。

  一箭一箭被其化解,这天下第十没有任何的气急败坏,反而愈发赞赏。

  与陈易这等不爱讲江湖规矩的无礼后辈不同,瞎眼箭是个极讲规矩的前辈,而且年纪越大,越觉江湖规矩的玄妙。

  无规矩,不成方圆,

  年轻时沿街乞讨,误入丐帮,那是世上最不讲规矩的地方,也是世上最讲规矩的地方,他的这对招子,便是因犯了帮内规矩,被长老戳瞎,几十年来,哪怕后来离开丐帮,他都不曾有怨言。

  规矩就是规矩,可以利用,可以糊弄,但如果你不相信规矩,规矩就会教你做事。

  因天下不止一处有规矩,而是处处皆有规矩,

  譬如风声,风流动而去,哪怕看似杂乱无章,但恰恰是被一团乱麻掩盖下的细微处,才能听到敌人到底身处何方。

  规矩就是他的武功。

  瞎眼箭长弓杵地,凝气聚力,动手拉动弓弦。

  喀喀喀……

  仿佛团一起的钢索拉到极限时的摩擦声。

  褴褛的衣衫下,他那骨瘦如柴的手臂暴起一条条粗壮青筋,皮肉都要被撑裂开来,而长弓已拉到极致。

  瞎眼箭听着风声,前后辈交手,最讲礼尚往来。

  所以既然如此,

  “还你一箭。”

  彀极而发。

  此时恰有天空惊雷炸响,雷电迸射之后,便是一阵骤然的宁静。

  雨丝斜斜而落,风声细流。

  噗!

  陈易的肩头仿佛忽然被抽去力量,瞬间失去知觉,而后整个人双脚离地数寸,往后倒掠后,跌倒在地。

  他僵僵地转过头,便见左肩处被穿碎出碗大的空洞,鲜红欲滴的血肉一颤一颤地冒着,模糊白蒙的骨头淋漓地滴落鲜血。

  突如其来的变化叫他始料未及,他方才还想再度刀剑齐出,拦下这一箭,可是…

  箭呢?

  从刚才到现在,根本就捕捉不到箭的轨迹。

  哪怕有上清心法,哪怕是天眼通,可这一箭太快,快到从视野一掠而过时,大脑来不及注意。

  陈易瞳孔紧缩,哪怕能把所学的种种剑招融会贯通,化腐朽为神奇,然而瞎眼箭仍能做到一力降十会。

  这便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十。

  陈易咬牙支撑起身子,自从离京以后,他就几乎从未这般狼狈过,大多时候都是碾压过去,自以为碰到神仙打架的门槛,这固然不错,但也仅仅只是碰到门槛而已。

  三品与一品的差距可谓天壤之别。

  迎着纷繁细雨,瞎眼箭听到远处还有声息,不由“咦”了一声。

  这一箭是朝着其左胸心口去的,直取性命。

  然而到最后还是偏了一偏,自己步入一品这么多年,都不曾再出错过,哪怕是面对真天人许齐,箭也不曾偏移,只是没中罢了。

  莫非…是他那古怪的剑意所致?

  当箭锋进入到陈易的剑意天地之中时,尽管威势一如既往,可仍旧极其极限地偏移了一寸,而这短短一寸,最后关头只击中了左肩,而没有穿碎胸口。

  意识到这点,瞎眼箭啧啧称奇道:“古怪、古怪,比许齐还要古怪,给你几十年说不准是个天下第三…不,天下第二,做许齐之下第一人。”

  感慨过后,他眼眸微阖,

  可惜…没这机会了。

  长弓杵地,他再度挽弓搭箭,一声声如钢索扯动的咔咔声又一次响起。

  瞎眼箭对准其中门,先前偏了一寸,这一回,你能有多少寸可偏?

  刹那,手松开弓弦,箭已脱弓而去。

  不需要看,不需要听,更不需要再度挽弓补箭,瞎眼箭直接拾级而上,如入无人之境,脚刚刚抬起,忽而……

  砰!

  金石齐鸣如一声龙啸,清越地响彻天地,箭矢炸开化作齑粉,

  竭力支撑身子的陈易缓缓抬头,

  细雨飘摇间,独臂女子手中有剑,拦在了他的身前。

  ……………

  雷光忽闪,云峦震动,天地白了那一刹那,照清了周依棠的脸庞,瞎眼箭看不到,但能听到风的声音。

  风在说话,叙说那女子的来历,叙说那女子只有一根手臂,叙说那女子锋芒内敛的气机。

  许是太久没见过武榜排名落于其后,瞎眼箭从未把她当作一位武林后辈,天下前十与世上大多数人不在一座江湖之中,在这里,无论男女老少,都屹立于顶峰之上,无人可以小觑,无人不值得敬畏。

  唯有真天人许齐可以小觑余下九人。

  此行会碰到周依棠,瞎眼箭并不意外,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真正叫他意外的事,却是眼前这天下第九的剑甲……

  名不副实。

  瞎眼箭眯了眯只有浑浊眼白的眼睛,他不知道剑甲是隐藏实力,抑或是本就名不副实,还是曾经后来才变得名不副实,只是观其气机,不过二品巅峰罢了。

  他不急着做太多动作,而是先点头致意,感觉到那二人要交谈,说不准是诉说身后之事,他便等待起来,活了七八十年了,耐心还是有的。

  陈易撑着身子勉力爬起,嗓音沙哑道:“师尊你…”

  他的目光,停留在周依棠手中的若缺剑,后者通体通红,雨丝滴落其上冒起滚滚白烟,仿佛熔炼后还未来得及淬火。

  “若缺剑还未完全,”她的目光落向陈易肩上的伤,道:“不能再等了。”

  陈易默然无言一阵,肩膀后知后觉地袭来剧疼,他缓了一会后苦笑道:“是我不够……”

  “不必废话。”她道。

  周依棠以剑点地,脚下雨水横流开去,空处一片空地,她以剑尖画符,金光掠起,浮动如焰,她以剑尖取出一点金光,刺向眉心。

  “来。”

  短短一字,不必过多回答,陈易收剑入鞘,深吸一气后,整个身子迅速缩小,竟瞬间隐没入她的眉心之中。

  眨眼之间,便朝心湖而去。

  觉察到陈易忽然不见的瞎眼箭皱起眉头,雨水顺着他长长的眉毛滑落,他正欲开口。

  独臂女子劈头盖脸一剑杀了过来!

  他奶奶的这师徒一个样!

  没有任何江湖规矩可言!

  …………

  再入心湖之间,举目所见的景象定格在衰败之中。

  陈易喘了口粗气,还不待他稍作歇息,

  前方,

  黑压压成群的执念便从地里爬起,气势骇然地围杀过来。

  刚出龙潭,又入虎穴。

  陈易挑了挑嘴角。

  对上瞎眼箭前,陈易跟周依棠便先做好了预案,先由他拖住瞎眼箭的步伐,周依棠等若缺剑重铸出炉,由她与瞎眼箭交手,而他则进入周依棠的心湖间,在这过程中为她不断祛除杂念。

  唯有如此,胜算方能最大。

  其实最开始,陈易的打算是二人联手,只是周依棠直言不讳地告诉他,天下前十间的交手,不是三品能掺和的,哪怕陈易能做到不拖后腿,但他能提供的也只是杯水车薪的帮助,与其如此,倒不如送入心湖之中。

  祛除杂念,虽不能雪中送炭,也能锦上添花。

  既然如此,就不必磨叽了。

  他点穴止住左肩泊泊留出的鲜血,迎向人山人海,刹那剑锋矗立而起。

  剑意天地顷刻呈现,笼罩方圆数丈。

  此时此刻,他快如奔雷般破入其中。

  身形转几圈便杀入执念中一穿而过,撕开一道剑气纵横,再及时回剑转身,去而复返,绕着那密密麻麻的执念兜圈子。

  再来一回,陈易的心境不同于之前那种逼得要骂街心态,反而显得游刃有余许多。

  肆虐的剑气纵横交错,如同自四面八方激射而来的弩箭,恐怖的贯穿力把这里的天地搅得黄沙弥漫,枯寂的苍梧峰被剑气分割。

  陈易如同在穿针引线,精准至极,出手极快,也极不要命,近乎是刀尖起舞,若说此前是风浪中的扁舟,此刻却是大海里穿梭的飞鱼。

  但纵使如此,执念并未因陈易的七进七出变得孱弱,恰恰相反,随着陈易的厮杀,执念的声势愈来愈浩大。

  狂风呼啸,剑锋捅穿第七具执念时,陈易的兜圈战术开始失效。执念们突然齐刷刷横剑当胸,前两排膝盖下沉,集体剑意的牵引下,三百道剑气织成铁网压下来。

  陈易来不及为这种变化而惊愕,他以剑挡剑,剑气来回厮扯,他寻机蹬着断石冲天而起,原先站立处瞬间炸开剑气。

  他在下坠途中突然拧腰,本该直劈的剑招化作横削,两颗灰蒙蒙的头颅被剑气掀飞。但这次没有后撤的空隙,三道剑罡同时刺向左大腿。

  血珠甩在最近的执念面颊上,陈易借着剧痛激发的蛮力旋身,剑光如旋,将之斩得烟消云散。

  新的包围圈正在成型,陈易破局后仍不能脱身,突然改换握剑姿势,倒提剑柄捅穿背后偷袭者的胸膛,顺势把手朝肆虐的剑气一扯,夺去那些剑气入手。

  剑锋交错的刹那,他攥住剑气朝四方砸开,飞沙走石间终于炸开一条出路。

  但执念们反应更快。

  当陈易试图诱出缺口时,眼前的执念突然放弃防守,任由他刺穿自己咽喉,只为让后排同伴的剑能穿透他右肋。

  陈易拧身一躲,摧风斩雨斩开这层人墙后,兀然发现剑意天地的边缘正在收缩,执念们仿佛正用身体当锁链,一圈圈勒紧他的活动范围。

  这些执念…比之前难缠多了……陈易此时才有空闲惊觉这一点。

  三日以来,陈易不断入内为她祛除执念,早已无比熟悉,执念们皆是各自为战,并无配合,从未有过像今日般联袂携手。

  是因周依棠在与瞎眼箭捉对厮杀,牵动到了心湖间的执念?

  陈易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气后,沙哑喃喃道:“…活该啊……”

  “你又骂我?”

  声音又来了,陈易猛地回头,却寻不到声音的主人,更辨不清方向,犹如无意识间的幻听。

  心魔……

  周依棠避而不谈的心魔。

  三日以来这心魔都曾有过像之前那般在耳畔出声,但得了周依棠的警告后,陈易尽量不去回应,哪怕她没有表露敌意,也不敢冒险与她接触。

  心魔毕竟事关大道,不可妄自为之,哪怕陈易想为她祛除,眼下也不是时候,这紧要关头不能徒生波折。

  陈易缓缓吐气,不去理会,再度破入阵中。

  剑招与剑罡来回交错,砰然作响,杀得好不癫狂,陈易面对来势汹汹的剑气,依旧竭力厮杀,肩膀鲜血横流。

  他已有一丝体力不支,但仍咬牙坚持。

  执念们的围杀愈来愈紧,愈来愈急,周依棠好似失去了对执念们的约束,横贯而来的剑气纵横交错。

  陈易的剑慢了半拍。

  先前能绞碎三四道执念的旋身斩,此刻只堪堪削断两道灰蒙蒙的身影。

  大腿那道被剑气钻透的血窟窿开始发烫,每次蹬地都像踩进滚油里,第七次格开斜刺来的剑锋时,他听见自己手骨发出细碎的裂响。

  执念们还在涌上来。

  犹不放过,犹要把他撕得粉碎。

  “够了!”

  再度听到熟悉的嗓音,熟悉的话语,陈易兀然出现一丝滞涩。

  而那人山人海的执念并未趁此出剑,反而齐刷刷地停住脚步,随后慢慢如潮水般往后退去,像在恭迎。

  一道熟悉的身影自执念之中走来,与那些没有五官的执念不同,她有她的面庞,

  师尊?

  不…陈易使劲摇了摇头,虽然一模一样,可这绝对不是师尊……

  她有两只手。

  ……………

  雨丝斜过,这时的雨水长而细密,天地间画出密密麻麻的平行线,雨帘罩在两位天下前十之间。

  一位从来名副其实,一位如今名不副实。

  前者以箭,后者以剑。

  雨幕瞬间撕裂大口。

  这一瞬间的变化像是平地惊雷,但仍然太慢,因为在雨幕撕裂之前,瞎眼箭的弦已松手,箭锋已扑面而去。

  久负盛名的剑甲抬手,与若缺剑相接的雨点像是滴到一块滚烫通红的铁块,嗤嗤作响,化作白烟,箭锋与剑身相撞,也如热刀切冰般迎刃而解。

  陈易先前刀剑齐出方才堪堪化解的威势,如今换到周依棠的手里不过转瞬之间。

  这般声势,理应叫赏识后辈的瞎眼箭更惊叹。

  可恰恰相反的是,他长长叹了口气道:

  “这一箭本该在三四丈前就被你剑气化解。

  我这排第十的,多久以来都对更高的名次没啥想法,但今日见到你之后,真是很难不怀疑前面的是不是都是群沽名钓誉之辈。”

  对陈易有所惊叹,而对周依棠有所失落,原因说得也简单,预期不一样,前者是惜才,后者却是失望。

  独臂女子对此并无回应,只是轻描淡写地斩下一剑。

  剑气旋风聚雨,平地起青虹,摧枯拉朽。

  直斩而去。

  瞎眼箭却似早有预料般挽弓而起,纵使有所失落,但此刻只差一名的剑甲依旧是二品巅峰,稍有不慎,棋差一招一样会阴沟里翻船,他眉头拧得极紧,弓弦弯如满月,随后一松。

  彀极而发的全力一箭依旧不闻其声,不见其形,然而那道青虹却迎箭破碎,之前有多蔚然,现在土崩瓦解得便有多壮观。

  气浪先是往内收缩,旋即轰然炸裂开来,余波震得石裂木折,周依棠发丝飘摇,气浪间几乎微不可察的细微变化,她眸光一敛,朝空处再落一剑。

  又一圈气浪轰然炸开,滚着逸散的剑气,一支暗箭随之碾为齑粉。

  子母箭被识破,瞎眼箭此刻终于讶然了一下,挑起的老眉抖开雨水,这剑甲并没有他想象得那般名不副实。

  而于此同时,周依棠逸散的剑气混起雨水凝做一颗颗大小不一的青珠,一滴滴逆着雨水而起,像是凝练至大成的剑丸,神华内敛,当它们如万千飞剑般电射而出时,瞎眼箭也终于意识到,道武双修的二品巅峰,究竟何其棘手。

  万千剑气青珠,串联出剑气雨帘,无疑是有一品境界的恢弘气象。

  这可比陈易的剑意天地夺目得多。

  瞎眼箭再度挽弓,这一回不是一箭,而是三箭皆在弦上,吃得饱满的弓弦拉到极限,砰然而出,炸开壮烈的音爆,整座龙虎山上下都能听见轰然巨响,相较于之前,三箭飞得极慢,却齐头并进,不差分毫,在周遭拉开无形屏障,剑气雨帘与之相撞像是烈火遇坚冰,空气中滋滋作响,瞎眼箭这时再度把箭搭弦,耳畔边忽听一点点很不清晰的异样,独臂女子不急不缓地前行而来,二人间的距离却如同极速拉短,缩地成寸。

  她是个对自己剑道极其自负的人,此时此刻不以剑气,三尺间以剑斩之。

  周依棠轻描淡写一斩,之前还有点捉摸不定的瞎眼箭迅速抓住整张长弓向前砸去,独臂女子变斩为挑,别住长弓时,忽然传来往后一拉的巨力,瞎眼箭双手猛扯,指缝间夹着箭矢等着敌人失力撞去,周依棠屹然不动,随手一拧,剑锋便绕开长弓,随后剑罡炸开一抹寒光,即将破去咽喉时,瞎眼箭伸手生生卡住剑罡,还不等绽出血花,剑罡便被应声捻断。

  独臂女子及时收剑回手,身形往后倒掠。

  方才二人一丈间的交手之处,已满目疮痍。

  瞎眼箭呼出一口气,气机轮转,晃了晃手中长弓,

  雨丝越来越密,风也愈发不宁,

  瞎眼箭仰头朝天,豆大的雨珠砸在脸上,他像是听到了什么。

  滚滚的雷雨声间,有且唯有他能听到的声音,似是细语呢喃,而瞎眼箭的脸色则越变越沉重,

  “说得对啊,老母本来就是在给世间立规矩,不破不立,又何必以这世间陈腐的规矩行事。

  不跟你们拖了,红阳劫尽,白阳当兴弥勒当下生。”

  话音落下,异变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