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裹着煤烟味钻进文兴巷时，陈砚正蹲在根架前呵气暖手。“冻年”拓片上的冰壳被昨夜的煤烟熏出层灰黑，倒让朱砂“福”字更显艳红，像冰里藏着团火。巷口传来李婶的吆喝声：“蒸馍嘞——要碱面的赶紧说！”白汽从她家烟囱里冒出来，在冷空气中凝成条奶白色的带子，慢悠悠地缠上老槐树的枝桠。
“这炊烟能拓不？”张大爷扛着捆柴禾从后巷转出来，柴禾上的霜在他肩头化成水，“老辈人说‘炊烟不断，家宅平安’，把烟影拓下来，比啥符咒都管用。”他指了指根架顶层的空处，“就拓在‘冻年’旁边，冰与火凑一对，才像过年。”
陈砚抬头看天，炊烟在蓝天上画出淡淡的轨迹，被风一吹，散成羽毛似的碎影。“得找张细棉纸，”她转身回屋翻箱底，“去年裱画剩的蝉翼宣正好，能兜住烟的影子。”
一、炊烟拓里的烟火气
周师傅来修笔时，陈砚已经把蝉翼宣蒙在了根架的细竹条上。竹条是石头帮忙削的，弯成弧形，像个小窗框，正好框住李婶家烟囱到根架的那段烟路。“这法子妙，”周师傅放下修笔箱，从箱里取出个细瓷碟，“我带了松烟末，等烟过来时撒点，能让影子更清楚。”
胖小子背着书包跑过来，棉鞋踩在冻硬的地上“咚咚”响，他举着个铁皮饼干盒：“陈砚姐！我做了‘烟收集器’！”盒子侧面钻了个小孔，他说要把炊烟装进去，封上口留到开春闻，“这样春天也能想起年味儿。”
石头则蹲在竹条旁调整宣纸的角度，嘴里念叨着：“烟往东南飘，纸得斜着放……”他用铅笔在纸角画了个小箭头，像给炊烟标了条路。
李婶蒸馍的第二锅烟冒出来时，陈砚赶紧让胖小子撒松烟末。灰黑色的粉末在空气中打着旋，被炊烟裹着撞上蝉翼宣，立刻印出淡淡的灰痕。周师傅举着鬃刷轻轻拍打纸面，让烟痕更贴实：“这叫‘气拓’，比墨拓活泛，带着烟火气呢。”
烟影在纸上渐渐成形，粗的像墨笔的侧锋，细的像游丝，偶尔有煤渣落在纸上，拓出星星点点的黑，倒像幅天然的“寒林图”。“像我爷画的水墨画！”小雨举着她爹的画稿比对着，画稿上的远山用的就是这种淡墨技法，“就是缺个小房子。”她用朱砂在烟影边缘点了个小方块，像给炊烟安了个家。
张大爷翻出本泛黄的“家用账簿”，1985年的，里面记着“腊月廿三，买煤十斤，换烟囱铁皮一块”。他指着其中一页：“你看这笔，‘蒸馍用柴三捆，烟够糊两层窗纸’，当年拓烟影就靠糊窗纸，哪有现在的宣纸品相。”
陈砚把账簿上的烟渍拓下来，贴在炊烟拓片旁边。旧纸的黄与新宣的白，老烟渍的沉与新烟影的淡，倒像把三十多年的烟火气叠在了一起。周师傅看着热闹，提笔在烟影空白处写了“烟火人间”四个字，用的是他师父传的“飞白体”，笔画间的留白像被烟缕剪过似的，透着股飘动感。
二、年根里的老物件与新拓痕
疯奶奶的出现总带着点出其不意。她怀里抱着个掉了底的陶烟袋锅，铜烟嘴磨得发亮，烟杆上刻着模糊的“平安”二字。“老……老头的。”她把烟袋锅往根架上一放，颤巍巍地从兜里掏出包烟丝，是晒干的旱烟，带着股呛人的辛辣味。
“这是她男人当年抽烟用的，”张大爷在一旁解释，“听说他当兵前特意让木匠刻了字，说‘烟袋在，念想在’。”
陈砚小心地拿起烟袋锅，陶底的裂缝里还卡着点陈年烟垢。她把烟袋锅往墨盘里一蘸，往宣纸上一按，陶纹的粗粝和铜嘴的光滑在纸上形成奇妙的对比，“平安”二字的刻痕里积着墨，像给老物件点了睛。“这叫‘念想拓’，比烟影更沉实。”
胖小子突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翻出个电子打火机：“我能拓‘火痕’！”他把打火机的火苗调小，在宣纸上快速掠过，纸面上立刻留下串焦黄的点，像串燃烧的星子，“这是给年根添的火星子！”
石头则找来块煤渣，在地上拓出不规则的黑块：“这是‘煤花印’，我爷说烧煤得留块煤根，来年才有煤烧。”
小雨把疯奶奶的烟袋锅拓片和炊烟拓片系在一起，红绳穿过烟袋锅的铜环，风一吹，两张拓片轻轻碰撞，像老物件在和新烟影说话。“这样爷爷的烟袋就能跟着炊烟回家了。”她轻声说，疯奶奶听见了，咧开嘴笑，露出仅剩的几颗牙。
周师傅看着这些带着烟火气的拓片，从修笔箱里翻出个小油布包，里面是几支用了半截的蜡烛，蜡身带着融化又凝固的褶皱。“这是我师父过年时点剩下的，说‘蜡烛头攒多了，能凑成一盏灯’。”他把蜡烛在宣纸上滚了滚，蜡油的痕迹像条凝固的河，“就叫‘年河’吧，一年年的日子，就像这蜡油，慢慢淌，慢慢积。”
三、灯下的年账与新约
掌灯时分，根架被各家的煤烟裹得暖烘烘的。陈砚把今天的拓片一一归位：炊烟拓在“冻年”拓片右侧，像给冰壳披了件灰纱；烟袋锅拓片在中层，和周师傅的“年河”蜡痕并排；胖小子的“火痕”则贴在最底层，像给根架点了串小灯笼。
“该给这些烟火拓片起个名，”张大爷往手炉里添了块炭，“叫‘年根’咋样？炊烟是家的根，老物件是念想的根，凑一起就是年的根。”
“我要记‘年根账’！”石头掏出他的小本子，在上面写下：“炊烟拓片：1张，收集人：全体；烟袋锅拓片：1张，提供者：疯奶奶；火痕：1串，制作人：胖小子。”写完又在旁边画了个大大的句号，说“这是给年根打的结”。
胖小子举着他的铁皮饼干盒，盒里的炊烟已经凝成淡淡的灰：“我要把这个埋在根架底下，明年挖出来，看看年味儿还在不在。”他用小铲子在根架旁挖了个小坑，埋盒子时特意放了片炊烟拓片当“凭证”。
周师傅收拾修笔箱时，在箱底发现个红纸包，里面是包糖瓜，糖霜已经化了又结，硬得像块石头。“这是我小时候灶王爷上天时剩的，”他把糖瓜掰成小块分给孩子们，“吃了糖瓜，来年嘴甜，拓片也能沾点甜。”
陈砚突然想起什么，跑回家取来个玻璃罐，里面是她攒了一年的“年味儿”：有端午的艾草灰，有中秋的月饼渣，有立秋的桂花，现在又加了把今天的煤渣。“这叫‘年味儿罐’，等除夕那天打开，混着饺子馅一起煮，保准香。”
疯奶奶看着热闹，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双纳了一半的布鞋，针脚歪歪扭扭，却密得很。“给……给根架……穿。”她把布鞋放在根架底层，像给木架套了双暖鞋。
月光爬上根架时，“年根”拓片在煤烟和灯光的映衬下泛着柔和的光。陈砚看着那些带着温度的痕迹——炊烟的淡影里藏着李婶的笑声，烟袋锅的刻痕里裹着疯奶奶的念想，蜡油的“年河”里淌着周师傅的回忆——突然觉得，所谓的年根，从来不是挂在墙上的日历，而是这些混着烟火气的碎片：煤烟的呛、糖瓜的甜、老物件的沉、新拓片的轻，凑在一起，就是家的味道。
胖小子的铁皮饼干盒埋在土里，上面插着根松枝当记号，像给年根插了个路标。陈砚想，等开春挖出来时，说不定能闻到去年的炊烟味，就像年从来没走。
夜深时，最后一缕炊烟从李婶家的烟囱里冒出来，慢悠悠地缠上根架的“年根”拓片，像给今天的故事系了个烟做的结。明天，该拓除夕的春联了。
“这炊烟能拓不？”张大爷扛着捆柴禾从后巷转出来，柴禾上的霜在他肩头化成水，“老辈人说‘炊烟不断，家宅平安’，把烟影拓下来，比啥符咒都管用。”他指了指根架顶层的空处，“就拓在‘冻年’旁边，冰与火凑一对，才像过年。”
陈砚抬头看天，炊烟在蓝天上画出淡淡的轨迹，被风一吹，散成羽毛似的碎影。“得找张细棉纸，”她转身回屋翻箱底，“去年裱画剩的蝉翼宣正好，能兜住烟的影子。”
一、炊烟拓里的烟火气
周师傅来修笔时，陈砚已经把蝉翼宣蒙在了根架的细竹条上。竹条是石头帮忙削的，弯成弧形，像个小窗框，正好框住李婶家烟囱到根架的那段烟路。“这法子妙，”周师傅放下修笔箱，从箱里取出个细瓷碟，“我带了松烟末，等烟过来时撒点，能让影子更清楚。”
胖小子背着书包跑过来，棉鞋踩在冻硬的地上“咚咚”响，他举着个铁皮饼干盒：“陈砚姐！我做了‘烟收集器’！”盒子侧面钻了个小孔，他说要把炊烟装进去，封上口留到开春闻，“这样春天也能想起年味儿。”
石头则蹲在竹条旁调整宣纸的角度，嘴里念叨着：“烟往东南飘，纸得斜着放……”他用铅笔在纸角画了个小箭头，像给炊烟标了条路。
李婶蒸馍的第二锅烟冒出来时，陈砚赶紧让胖小子撒松烟末。灰黑色的粉末在空气中打着旋，被炊烟裹着撞上蝉翼宣，立刻印出淡淡的灰痕。周师傅举着鬃刷轻轻拍打纸面，让烟痕更贴实：“这叫‘气拓’，比墨拓活泛，带着烟火气呢。”
烟影在纸上渐渐成形，粗的像墨笔的侧锋，细的像游丝，偶尔有煤渣落在纸上，拓出星星点点的黑，倒像幅天然的“寒林图”。“像我爷画的水墨画！”小雨举着她爹的画稿比对着，画稿上的远山用的就是这种淡墨技法，“就是缺个小房子。”她用朱砂在烟影边缘点了个小方块，像给炊烟安了个家。
张大爷翻出本泛黄的“家用账簿”，1985年的，里面记着“腊月廿三，买煤十斤，换烟囱铁皮一块”。他指着其中一页：“你看这笔，‘蒸馍用柴三捆，烟够糊两层窗纸’，当年拓烟影就靠糊窗纸，哪有现在的宣纸品相。”
陈砚把账簿上的烟渍拓下来，贴在炊烟拓片旁边。旧纸的黄与新宣的白，老烟渍的沉与新烟影的淡，倒像把三十多年的烟火气叠在了一起。周师傅看着热闹，提笔在烟影空白处写了“烟火人间”四个字，用的是他师父传的“飞白体”，笔画间的留白像被烟缕剪过似的，透着股飘动感。
二、年根里的老物件与新拓痕
疯奶奶的出现总带着点出其不意。她怀里抱着个掉了底的陶烟袋锅，铜烟嘴磨得发亮，烟杆上刻着模糊的“平安”二字。“老……老头的。”她把烟袋锅往根架上一放，颤巍巍地从兜里掏出包烟丝，是晒干的旱烟，带着股呛人的辛辣味。
“这是她男人当年抽烟用的，”张大爷在一旁解释，“听说他当兵前特意让木匠刻了字，说‘烟袋在，念想在’。”
陈砚小心地拿起烟袋锅，陶底的裂缝里还卡着点陈年烟垢。她把烟袋锅往墨盘里一蘸，往宣纸上一按，陶纹的粗粝和铜嘴的光滑在纸上形成奇妙的对比，“平安”二字的刻痕里积着墨，像给老物件点了睛。“这叫‘念想拓’，比烟影更沉实。”
胖小子突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翻出个电子打火机：“我能拓‘火痕’！”他把打火机的火苗调小，在宣纸上快速掠过，纸面上立刻留下串焦黄的点，像串燃烧的星子，“这是给年根添的火星子！”
石头则找来块煤渣，在地上拓出不规则的黑块：“这是‘煤花印’，我爷说烧煤得留块煤根，来年才有煤烧。”
小雨把疯奶奶的烟袋锅拓片和炊烟拓片系在一起，红绳穿过烟袋锅的铜环，风一吹，两张拓片轻轻碰撞，像老物件在和新烟影说话。“这样爷爷的烟袋就能跟着炊烟回家了。”她轻声说，疯奶奶听见了，咧开嘴笑，露出仅剩的几颗牙。
周师傅看着这些带着烟火气的拓片，从修笔箱里翻出个小油布包，里面是几支用了半截的蜡烛，蜡身带着融化又凝固的褶皱。“这是我师父过年时点剩下的，说‘蜡烛头攒多了，能凑成一盏灯’。”他把蜡烛在宣纸上滚了滚，蜡油的痕迹像条凝固的河，“就叫‘年河’吧，一年年的日子，就像这蜡油，慢慢淌，慢慢积。”
三、灯下的年账与新约
掌灯时分，根架被各家的煤烟裹得暖烘烘的。陈砚把今天的拓片一一归位：炊烟拓在“冻年”拓片右侧，像给冰壳披了件灰纱；烟袋锅拓片在中层，和周师傅的“年河”蜡痕并排；胖小子的“火痕”则贴在最底层，像给根架点了串小灯笼。
“该给这些烟火拓片起个名，”张大爷往手炉里添了块炭，“叫‘年根’咋样？炊烟是家的根，老物件是念想的根，凑一起就是年的根。”
“我要记‘年根账’！”石头掏出他的小本子，在上面写下：“炊烟拓片：1张，收集人：全体；烟袋锅拓片：1张，提供者：疯奶奶；火痕：1串，制作人：胖小子。”写完又在旁边画了个大大的句号，说“这是给年根打的结”。
胖小子举着他的铁皮饼干盒，盒里的炊烟已经凝成淡淡的灰：“我要把这个埋在根架底下，明年挖出来，看看年味儿还在不在。”他用小铲子在根架旁挖了个小坑，埋盒子时特意放了片炊烟拓片当“凭证”。
周师傅收拾修笔箱时，在箱底发现个红纸包，里面是包糖瓜，糖霜已经化了又结，硬得像块石头。“这是我小时候灶王爷上天时剩的，”他把糖瓜掰成小块分给孩子们，“吃了糖瓜，来年嘴甜，拓片也能沾点甜。”
陈砚突然想起什么，跑回家取来个玻璃罐，里面是她攒了一年的“年味儿”：有端午的艾草灰，有中秋的月饼渣，有立秋的桂花，现在又加了把今天的煤渣。“这叫‘年味儿罐’，等除夕那天打开，混着饺子馅一起煮，保准香。”
疯奶奶看着热闹，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双纳了一半的布鞋，针脚歪歪扭扭，却密得很。“给……给根架……穿。”她把布鞋放在根架底层，像给木架套了双暖鞋。
月光爬上根架时，“年根”拓片在煤烟和灯光的映衬下泛着柔和的光。陈砚看着那些带着温度的痕迹——炊烟的淡影里藏着李婶的笑声，烟袋锅的刻痕里裹着疯奶奶的念想，蜡油的“年河”里淌着周师傅的回忆——突然觉得，所谓的年根，从来不是挂在墙上的日历，而是这些混着烟火气的碎片：煤烟的呛、糖瓜的甜、老物件的沉、新拓片的轻，凑在一起，就是家的味道。
胖小子的铁皮饼干盒埋在土里，上面插着根松枝当记号，像给年根插了个路标。陈砚想，等开春挖出来时，说不定能闻到去年的炊烟味，就像年从来没走。
夜深时，最后一缕炊烟从李婶家的烟囱里冒出来，慢悠悠地缠上根架的“年根”拓片，像给今天的故事系了个烟做的结。明天，该拓除夕的春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