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新的战术-《血战太行:抗日风云录》

  一九三九年,五月。

  那场席卷了整个晋察冀的“铁壁合围”,终于随着春暖花开,露出了疲态。

  日军的主力撤回了交通线和据点,只留下零星的“清乡队”和“猎犬”小组,在群山中徒劳地搜索着。

  “风语小队”,活了下来。

  在那个与世隔绝的、废弃的煤窑里,他们熬过了整整三个月。

  三个月,是林远山一生中最漫长的“战争”。

  他的敌人,不是北村,也不是“猎犬”。

  是“时间”,和“坏死”。

  (二月。煤窑内。)

  “别睡!林远山!你敢睡,我就敢用针扎你!”

  白鹿的声音嘶哑、尖利,像一把生锈的刀。

  林远山漂浮在冰冷与滚烫交织的混沌中。他小腹的刀伤在发炎,高烧40度。但他感觉不到。

  他所有的知觉,都凝聚在他那双被白鹿死死抱在怀里、贴着她滚烫胸膛的“爪子”上。

  那不是“复苏”。

  那是一种……酷刑。

  随着体温的回升,“再灌注”开始了。血液,试图重新冲进那些被冻结的、坏死的毛细血管。

  那不是“痒”。

  那是……“疼”。

  是比子弹钻进骨头、比肋骨被砸断……更深邃、更绝望的疼。

  “啊——!”

  林远山那如同野兽般的、压抑的嘶吼,在狭窄的煤窑里回荡。

  “疼就对了!”白鹿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他的脸上,“疼!就证明它还活着!你……你给老子忍住!”

  她用自己那单薄的、同样在剧烈颤抖的身体,死死地抱着他,用自己的体温,对抗着他手指末端的“死亡”。

  陈虎和王麻子,这两个见惯了生死的汉子,背对着他们,一个在疯狂地劈柴,一个在拼命地堵着通风口。他们不敢回头。

  (三月。)

  高烧,退了。

  刀伤,在白鹿缴获的(最后一点)磺胺粉的压制下,奇迹般地……开始愈合。

  林远山活了下来。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借着洞口微弱的光,看自己的手。

  它们……回来了。

  不再是黑紫色。

  但,也不是他熟悉的那双手了。

  它们肿胀、畸形。皮肤,是一种蜡黄中透着暗紫的、脆弱的颜色,布满了狰l狞的、如同蛛网般的水泡和疤痕。

  最致命的,是他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尖。

  那两截……用来“听风”、用来“扣动扳机”的指尖,已经彻底失去了知觉。

  它们是……“死”的。

  林远山,这个独自一人打退日军一个加强小队、在北村正雄面前都未曾低头的男人,在那个清晨,看着自己的手,无声地……哭了。

  他试着,去拿那支靠在墙角的、缴获的三八式步枪。

  他抓不住。

  他那僵硬的手指,甚至无法完成“握持”这个简单的动作。

  他试着,去拉动枪栓。

  “咔。”

  枪栓,纹丝不动。他那“死去”的指尖,根本无法使上力气。

  “砰!”

  他猛地一拳,砸在了煤壁上!

  “废了……废了……”

  他嘶吼着,“我他娘的……成了一个废物!!”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

  白鹿站在他面前,那只打人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张小山死了。”她的声音冰冷,“赵铁柱废了一条胳膊。”

  “你……”她指着林远山那双“废手”,“你只是……失去了知觉。”

  “他们用‘命’和‘胳膊’,换回了你这条‘命’。你现在……要告诉我,你是个‘废物’?”

  “你对得起他们吗?!”

  林远山僵住了。

  “拿起来。”白鹿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她从地上,捡起了一块巴掌大的、边缘锋利的煤矸石。

  “干什么?”

  “握住它。”

  “……”

  “我让你握住它!”白鹿嘶吼道,“用你那双‘废手’!握住!”

  林远山血红的眼睛瞪着她。

  他缓缓地,用那双僵硬的、浮肿的手,去抓那块石头。

  他抓不住。

  “我……”

  “陈虎!”白鹿回头喊道。

  陈虎走了过来。

  “帮他。”

  陈虎没有犹豫。他走上前,抓住林远山那畸形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强行掰开,将那块锋利的煤矸石,塞进了他的掌心。

  然后,陈虎握住他的拳头,猛地……合拢!

  “呃啊——!!!”

  锋利的石头边缘,瞬间刺破了那层脆弱的、新生的疤痕!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

  “握住!”白鹿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啊啊啊啊!”

  林远山,在剧痛中,终于……握住了那块石头。

  “很好。”白鹿点点头,拿过了林远山那把……父亲留下的剥皮刀。

  “现在,”她把刀,和一块木头,扔在林远山面前。

  “……把它,削成你父亲的样子。”

  (五月。)

  三个月的康复训练,如同地狱。

  林远山的手,没有“好”。

  它废了。

  但,他又“活”了。

  他的手指,依旧麻木,依旧僵硬。那层新生的疤痕,让他无法再做出“拉动毛瑟枪栓”那种丝滑的动作。

  他每一次拉栓,都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用手掌……去“撞”,去“砸”!

  他那双“听风”的手,废了。

  但他那颗“狙击手”的心,在白鹿的“酷刑”下,被重新……点燃了。

  他的手指,恢复了……百分之八十的……握力。

  五月三日。

  煤窑的洞口,被推开了。

  阳光,时隔三个月,第一次,照亮了这片地狱。

  一个人,风尘仆仆,走了进来。

  是陈光。

  他还是那副冰冷的样子,仿佛这三个月,什么都没发生。

  他看了一眼满身伤疤、如同野人般的陈虎和王麻子。

  他看了一眼那个拄着拐杖、独臂的赵铁柱。

  他看了一眼那个正在教小石头识字的、憔悴的白鹿。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林远山的……手上。

  林远山正坐在角落,用那双畸形的手,笨拙地、一刀一刀地,削着一块木头。

  那块木头,已经有了一个……小女孩的雏形。

  “……手。”陈光开口了。

  “能用。”林远山没有抬头。

  “日军的‘铁壁合围’,主力已经撤了。”陈光言简意赅,“你们的任务,完成了。你们活了下来。”

  “陈教官……”老魏(他一直随队)迎了上去。

  “但是,”陈光打断了他,“北村,也活了下来。”

  “他这三个月,”陈光从包里掏出一份新的情报,“……他也没闲着。”

  “他总结了‘青石岩’和‘剪刀峡’的战报。他……在进化。”

  陈光走到林远山面前:“他知道,你没死。”

  “他知道,你会用‘反伏击’。他也知道,你会用‘声东击西’。”

  “所以,”陈光在泥地上,画下了一个点(A)。

  “你以前的战术,是‘巢穴’(Nest)。”陈光说,“你趴在一个地方,打完,然后……祈祷敌人找不到你。”

  “在‘青石岩’,你差点被炮炸死。”

  “在‘秋收’,你差点被刺刀捅死。”

  “这套战术……”陈光在那个点(A)上,画下了一个“x”。

  “……过时了。”

  陈光在(A)点旁边,又画下了(b)点,和(c)点。

  他用线,将三个点,连成了一个巨大的“三角形”。

  “从今天起,你们要学这个。”

  “这叫……‘多阵地轮换’(multi-positional Rotation)。”

  “什么意思?”陈虎凑了过来。

  “意思是,”陈光指着(A)点,“林远山,你在A点,开一枪。最多……两枪。”

  “无论命中与否,”陈光的手指,猛地划向了(b)点,“你必须……在三十秒内,撤离!撤到你早就勘察好的b点!”

  “为什么?!”

  “因为,”陈光冷冷地说,“在你开枪后的第四十秒,敌人的迫击炮弹,会准时……落在A点。”

  “而你,”陈光的手指,移到了(b)点,“你那时候,已经在b点,架好了你的枪。”

  “你的目标,不再是步兵。”

  “你的目标,”陈光指着(A)点和(b)点之间的一个虚构位置,“是那个……刚刚从掩体后站起来、试图寻找你(A点)位置的……敌军炮兵观察员,或者……机枪手!”

  战术变量:狙击战术进化(“巢穴” vs “游击”)。

  “你是在……用你自己(A点),当‘诱饵’。去‘钓’出,他们的高价值目标(观察员)。然后在(b)点,猎杀他!”

  “……那c点呢?”林远山问。

  “c点,是你的撤离路线,也是……你的第三个伏击点。”

  “这……”陈虎听得一头雾水,“这……这跑来跑去的……他那手……”

  “对。”陈光看向了林远山那双布满疤痕的手。

  “这套战术,需要极高的‘机动性’。需要你……跑得比炮弹更快。”

  “而你,”陈光的声音冰冷,“你的手,废了。你的腿,也伤过。你……跑不快了。”

  “……”林远山的呼吸,一滞。

  “你,林远山,一个人,”陈光说,“做不到了。”

  “但是……”

  “‘风语小队’,”陈光环视所有人,“……可以。”

  “陈虎!”

  “到!”

  “你是‘火力支援’。你的任务,是在A点击发后,用你的机枪(缴获的)和手榴弹,在A点和b点之间,制造一个‘火力隔离带’!掩护林远山转移!”

  “王麻子!”

  “在!”

  “你是‘鬼’。你的任务,是在c点,布设诡雷!那是我们的‘断后’!”

  “小石头!”

  “到!”

  “你是‘通信兵’!你的任务,是在最高的d点,当‘后眼’(观察手),替赵铁柱(后方)看清全局!并用你的枪法(三八式),狙杀那些……‘漏网之鱼’!”

  “白鹿!”

  “在。”

  “你是‘大脑’。你和赵铁柱,负责在开战前,制定这(A、b、c)三条路线!你们要算出……敌人炮弹落下的时间!”

  “而你,”陈光最后,看向了林远山。

  “你,不再是‘猎人’了。”

  “你只是……一把‘刀’。”

  “一把……需要四个人,才能挥得动的、最锋利的‘刀’。”

  “现在,”陈光指着煤窑外,那片在阳光下重获新生的山脊。

  “……去‘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