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柳鸣惠发来的信息：“小然，下班后能来我店里一趟吗？有急事。”
张然盯着这行字，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这语气……不对劲。
不是平常约饭逛街的轻松，也不是之前商量凤栖村项目时那种带着试探的焦虑，而是一种……紧绷的、仿佛一根弦快要断掉的急促。
“急事”两个字，像两粒小石子，投进她心里，漾开一片不安的涟漪。
凤栖村那边最近的暗流涌动，她隐约有感觉。
那个村长柳哲东……可不是什么讲究人。
一整个下午，张然都有些心神不宁。
处理文件时打翻了水杯，开会时走神被点名。
好不容易捱到下班时间，她几乎是第一个冲出了办公室，拦了辆出租车就直奔柳鸣惠的美容院。
路上，她给柳鸣惠回了条“马上到”，对方只回了一个干巴巴的“好”字。
这沉默，比任何抱怨都更让人心头发沉。
“艺沙”美容院的玻璃门上，依旧挂着那块“暂停营业”的牌子，在傍晚渐暗的天色下显得有点突兀。
张然推门进去，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却略显刺耳的碰撞声。
店里没开主灯，只有角落里一盏低瓦数的壁灯亮着，投下一圈昏黄黯淡的光晕，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却让其他地方显得更加幽深。
空气里弥漫着比平时浓烈得多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未散尽的、某种廉价空气清新剂的甜腻，形成一种令人不太舒服的气味。
店里静得可怕，没有背景音乐，没有仪器运行的轻微嗡鸣，也没有店员走动收拾的窸窣声。
“鸣惠？”张然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空洞。
她眯起眼，适应着昏暗的光线。
“小然，你来了。”柳鸣惠的声音从前台后面传来，有些沙哑，有些飘忽。
接着，一个身影缓缓地从高脚凳上站了起来。
张然走过去。当她的目光落在柳鸣惠脸上时，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柳鸣惠没有像往常一样化着精致的妆容。
她的脸上，戴着一个普通的浅蓝色医用口罩。
但口罩并没有完全遮住她的脸颊。在左侧脸颊靠近下颌骨的位置，口罩边缘上方，一片不自然的、深褐泛紫的淤青痕迹，在昏黄灯光下异常刺目！
那颜色，像腐败的瘀血，沉甸甸地嵌在她苍白失色的皮肤上。
更让张然心惊的是，即使隔着口罩，也能明显看出柳鸣惠的左脸轮廓比右脸要肿胀许多，导致口罩被撑得微微变形，边缘勒出浅浅的凹痕。
“你的脸……！”张然的声音因为震惊陡然拔高，她几步冲到柳鸣惠面前，想伸手去碰，又硬生生停在半空，指尖微微发抖，“怎么回事？！谁干的？！”
她的目光死死锁在那片淤青上，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起来。
一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柳鸣惠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眼中迅速弥漫开一层厚重的水雾，在昏黄光线下折射出破碎的光。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那双盛满痛苦和恐惧的眼睛看着张然，然后，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颤抖着抬起手，捏住口罩边缘，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向下拉。
当整张脸完全暴露在灯光下时，张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不仅仅是脸颊！下巴处也有几道清晰的、深色的指痕淤青，颜色比脸颊上的更重，指节轮廓分明，可见施暴者当时用了多大的力气，捏得有多狠！
整张脸因为肿胀和这些可怖的淤血，几乎变了形，往日清秀温婉的模样荡然无存，只剩下触目惊心的狼狈和痛苦。
“鸣惠！”张然的声音因为愤怒和难以置信而变调，她看着好友的脸，气得浑身发抖，“这……这是谁？！是不是柳哲东？！是不是他干的？！”
虽然是在问，但她的语气已经近乎肯定。
在凤栖村，能把柳鸣惠逼到这份上、敢下这种狠手的，除了那个一手遮天的村长柳哲东，还能有谁？！
柳鸣惠的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划过肿胀的脸颊，洇湿了口罩边缘。她没有否认，只是痛苦地闭上眼，肩膀因为压抑的哭泣而微微耸动。
这无声的默认，比任何控诉都更有力，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张然的心上。
“报警！！”张然的怒火“腾”地一下冲上头顶，烧得她眼前发红，声音因为极度的气愤而尖锐起来，甚至带上了破音，“赶紧报警！！这是故意伤害！蓄意殴打！！”
她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去掏自己包里的手机，手指因为愤怒和激动而不听使唤，哆嗦了好几下才把手机摸出来，解锁屏幕时还差点按错了密码。
“太无法无天了！他以为他是谁？！土皇帝吗？！在城里就敢这么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不要！小然，不要报警！”柳鸣惠猛地睁开泪眼，一把死死攥住了张然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掐进张然的皮肉里。“求你了，别报警！”
“为什么？！”张然愕然地瞪大眼睛，试图抽回手，却被柳鸣惠抓得更紧，“他都把你打成这样了！难道就这么算了？！这口气你能咽得下去？！”
“算不了……但报警更糟！”柳鸣惠摇着头，眼泪流得更凶了，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悲凉，“我是凤栖村人，我的根在那里，我爸妈、我弟妹都在那里。就算……就算今天报警把他抓了，关几天，罚点钱，然后呢？”
她抬起泪眼，直视着张然，眼中是全然的恐惧，“他出来以后，有的是办法报复我，报复我全家。他在村里经营了那么多年，关系盘根错节。我爸妈还在村里种地，看天吃饭；我弟弟不争气，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我妹妹……还在上学……小然，我赌不起啊！”
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喊出来的，带着无尽的恐惧。
张然怔住了，握着手机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是啊，柳哲东的势力，不仅仅是他个人。
在凤栖村那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他就是一个“土皇帝”。
报警，或许能解一时之气，但带来的，可能是更加无穷无尽、防不胜防的麻烦和灾难。
尤其是对柳鸣惠这样在村里还有至亲家人、有软肋的人来说，这无异于将全家都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可是……”张然看着柳鸣惠脸上刺目的伤痕，又气又急，胸口堵得发慌，“难道就这么让他白打了？你就这么忍着？！”
“不仅仅是打……”柳鸣惠的眼神黯然地垂下去，声音低得像蚊蚋，却字字带着冰冷的恐惧，“他……他还威胁我。”
“威胁你什么？”张然的心又提了起来，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
柳鸣惠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抬起泪眼，看着张然，里面的绝望几乎要将人淹没。“他知道我弟弟欠了很多赌债……大部分，就是欠他和他那些人的……”
“又是你弟弟！”张然忍不住打断，语气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恼怒和深深的无力。
柳兵兵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赌鬼，她听鸣惠提过不止一次，那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把家里拖累得够呛。
“他说……”柳鸣惠的声音带上了更深的战栗，仿佛回忆那个场景都让她痛苦不堪，“如果我不尽快把沈知意那边搞定，把项目的事情办好……他、他就让我妹妹鸣霞去……去‘陪’那些债主……帮我弟弟还债……”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其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脸上血色尽褪。
“什么？！”张然的眼睛骤然瞪大，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头顶，让她头皮发麻！“他……他怎么敢？！这是犯法的！这是逼良为娼！！”
她气得声音都在抖，简直无法想象世上竟有如此恶毒无耻之人。
“他还说……”柳鸣惠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他手下的那几个……对我……早就垂涎三尺……如果我不听话，下次来的就不只是他了……”
她没有说完，但那双盛满恐惧的眼睛，和未尽话语中令人不寒而栗的含义，比任何直白的威胁都更可怕。
张然的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不是害怕，是愤怒，是一种面对赤裸裸的、毫无底线的恶而产生的生理性战栗。
她想象不到，柳哲东竟然能无耻、狠毒、无法无天到这个地步！用弟弟的赌债，用妹妹的清白和未来，用她自身的人身安全，来多方位、无死角地逼她就范！这简直是把人往死路上逼！
“疯子！他就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张然咬牙切齿地骂道，胸口因为怒气而剧烈起伏，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所以……”柳鸣惠冰凉颤抖的手再次抓住张然的手，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攥得那么紧，仿佛要将所有的绝望和恐惧都传递过去，“我就是……真的把自己卖了，也填不满他要求的那个窟窿，还不清他想要的‘债’啊！小然，我没有退路了，我真的没有退路了！”她的声音凄厉而绝望。
看着好友脸上刺目的伤痕，看着她眼中无边无际的恐惧和走投无路的绝望，张然刚才那股冲上头顶的愤怒，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无力感和寒意所取代。
报警不行，硬抗不行，那……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柳鸣惠被柳哲东一步步逼上绝路？看着她妹妹鸣霞那朵刚刚绽放的花被摧残？不，不能！
“那……那怎么办？”张然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颤抖，她反手用力握住柳鸣惠冰冷的手，试图给她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和支撑，也给自己一点依靠，“我们……我们能怎么办？”
她感到深深的无力，她只是沈知意的同事兼老同学，在单位里人微言轻，面对这种地方恶霸的逼压，她能做的，实在太有限了。
柳鸣惠抬起泪眼，紧紧盯着张然，那目光中，除了绝望，渐渐燃起一丝孤注一掷的、令人心悸的冰冷光芒。
“小然，”她的声音因为哭泣和压抑而嘶哑，但语气却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劲，“只有你能帮我了。现在，只有你能在沈知意那边说得上话。你一定要帮帮我！救救我，救救我妹妹！”
“我知道，我知道！”张然连声说，眉头紧锁，一脸焦灼，“可是我也……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啊！沈知意她……”提到沈知意，张然的表情更加为难。
“她怎么了？是不是更没希望了？”柳鸣惠敏锐地捕捉到张然语气里的晦暗，心直往下沉。
张然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仿佛怕被什么看不见的人听去：“我跟你交个底，虽然我不直接参与项目，但在单位，多少能听到一点风声。沈知意她们那个评估小组，前期工作做得非常扎实，考察了很久。我隐约感觉……她们内部可能已经有了倾向性的人选。招标会……恐怕真的更多是走个必须的程序和形式。柳村长他们那边，希望……可能本来就不大。”
这个消息，对此刻的柳鸣惠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甚至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柳鸣惠的脸色瞬间灰败下去，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也熄灭了。
“那……那怎么办？”她喃喃地，失魂落魄，“如果项目早就定了，东叔他……他更不会放过我了……他一定会觉得是我没用，会把气都撒在我和我们家身上……”极度的恐惧让她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我知道这很难……我知道希望渺茫……”柳鸣惠捂住脸，泪水再次顺着她的指缝汹涌地淌下来，呜咽声从指缝里漏出，破碎不堪，“可是……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走投无路了……小然，我求求你，再想想办法……哪怕……哪怕只是让她稍微松一点口风，透一点点不是完全没可能的消息，让东叔觉得还有希望，暂时稳住他也好……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别的办法，或者……或者让我爸妈妹妹先躲一躲……”她语无伦次地哀求着，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看着好友这副凄惨绝望、卑微乞求的模样，张然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揉搓。
她和柳鸣惠是高中同学，有过不少美好的青春回忆。
虽然后来人生道路不同，但那份同窗情谊还在。
尤其是看到曾经开朗爱笑的同学，如今被人欺凌逼迫成这副模样，张然心里的正义感和对朋友的心疼，交织在一起，让她无法坐视不理。
可是，怎么帮？
沈知意是出了名的原则性强，做事谨慎。而且，她们之间的关系，也仅仅是还算不错的同事和老同学，远没到可以随意开口要求对方违背原则、泄露机密甚至以身犯险的地步。
更何况，这涉及到市里都关注的重要项目，其中的利害关系，张然也清楚。
她在原地焦躁地踱了几步，眉头拧成了疙瘩，大脑飞速运转，把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极端法子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忽然，她停下脚步，看向柳鸣惠，眼神里闪烁着一丝极其复杂、犹豫而沉重的光芒，嘴唇嚅动了几下，才压低声音，近乎耳语般艰难地开口：
“鸣惠，”她的声音干涩，“这……这段时间，我尽量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找个合适的由头，让沈知意来你这里一趟。”
“来我这里？”柳鸣惠抬起泪眼，有些不解，也带着一丝微弱的、本能的不安，“来做护理吗？可是……这能有什么用？她之前也来过，只是正常护理，我连项目的话题都插不进去。”
“不仅仅……是来做护理。”张然的目光，变得有些深沉，也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现实逼出的冷酷。
她凑近柳鸣惠，声音压得更低，确保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鸣惠，说句实在话，咱们都别自欺欺人了。现在这世道，很多人，很现实。光靠同学情分，靠嘴皮子求，没用。你想想，她要是……没有什么能让她忌惮的、实实在在的‘东西’在我们手上，她凭什么要听我们的？凭什么要为了我们，去改变可能已经定好的大事，去得罪可能更有背景的竞争者，甚至违背她自己的原则？”
“！！！”
张然没有明说，但那暗示再明显不过——把柄。
这冰冷赤裸的两个字，像两道夹杂着冰碴的闪电，劈进柳鸣惠混乱绝望的脑海，让她剧烈地战栗了一下，瞳孔骤缩。她当然听懂了张然的言外之意。
这是要……用不光彩的、甚至非法的手段，去设计沈知意，抓住她的把柄，然后用这个把柄，去要挟她，逼她在项目上偏向凤栖村，满足……柳哲东的贪欲。
这是……犯罪。是极其危险的玩火。一旦败露，万劫不复。
可是……
柳鸣惠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旁边美容镜中，倒映出的自己那张布满淤青、狼狈不堪的脸。
那伤痕是如此的刺目，时刻提醒着她所承受的暴力和屈辱。
她想起了柳哲东那双浑浊阴鸷、透着狠辣的眼睛，想起了他手下那几个壮汉打量她时那种令人作呕的、毫不掩饰的猥琐目光，想起了弟弟巨额赌债的催命符，更想起了妹妹鸣霞青春洋溢、对未来充满憧憬的明媚笑脸……那笑脸，绝对不能被玷污，被毁灭！
一股强烈的、冰冷的恨意，混合着对自身和家人处境的极端恐惧，像藤蔓般死死缠住了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感觉自己正在被拖入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呼吸艰难。
她没有退路了。真的没有了。前面是柳哲东布下的、针对她全家、尤其是妹妹的恐怖深渊，后面……是悬崖。
而沈知意……虽然是她同学，虽然看似无辜，但在柳鸣惠此刻被恐惧、绝望和恨意扭曲的认知里，沈知意的“油盐不进”，她的“公事公办”，她的“不近人情”，也间接地、冷酷地堵上了她最后一条或许能和平解决的路，将她逼到了必须铤而走险的绝境。
如果沈知意能稍微通融一点，如果她能给一点点哪怕虚假的希望，柳哲东或许也不会如此狗急跳墙，用这种极端残忍的方式逼她。
一种扭曲的、将自身不幸归咎于他人的怨怼，在柳鸣惠痛苦的心中滋生、蔓延。
对柳哲东的恐惧和恨意，与对沈知意“见死不救”的怨气，交织在一起，让她的心肠一点点硬了起来，冷了下去。
她的眼神，在泪光中，渐渐变了。
里面的软弱、哀求和迷茫，如同潮水般退去，被逼到绝境后滋生的、一种孤注一掷的、令人心悸的狠厉所取代。
那是一种知道自己即将坠入地狱，也要拼命拉一个“垫背”的疯狂。
她抬起手，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擦去脸上的泪水。
动作牵扯到脸颊和下巴的伤处，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眉头紧蹙，但她的目光，却因此变得更加异常坚定，也异常冰冷。
她看向张然，又缓缓扫过美容院深处，那些紧闭的、摆放着各种美容仪器、护理产品，以及……某些“特殊”用具的房间。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破釜沉舟的光芒。
“行。”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意味，仿佛终于下定了某种可怕的决心，“你只要……想办法把她带来。”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阴郁地定格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已经看到了某个预设的场景。
“我来……想办法。”她一字一顿地说道，语气平静，却让张然无端地打了个寒颤。
这句话，很轻，却像一块千斤重的、浸透了寒冰的石头，投入了死寂的水潭，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冰冷的、危险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漩涡。
张然看着柳鸣惠眼中那骤然变得狠辣决绝的眼神，心里不由自主地“咯噔”一沉，一股寒意掠过脊背。
她知道，自己刚才那句危险的暗示，可能已经打开了一扇通往未知险恶之境的门，释放出了连她自己都感到恐惧的东西。
但，目光触及柳鸣惠脸上那触目惊心的伤痕，想到柳哲东那些令人发指的威胁，想到鸣霞可能面临的可怕命运……那点良知的不安和犹豫，又被强烈的、想要保护朋友及其家人的冲动，以及一种“或许这是唯一出路”的侥幸心理强行压了下去。
也许……这是绝境中唯一能抓住的、有毒的稻草。也许……她们能控制局面，只是拿到一点“谈判的筹码”，不一定真的要走到最坏那一步。也许……只要沈知意感受到压力，事情就会有转机。
两人在昏黄暗淡、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狭小空间里，沉默地对视着。
空气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只有壁灯发出轻微的电流嗡鸣。
张然盯着这行字，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这语气……不对劲。
不是平常约饭逛街的轻松，也不是之前商量凤栖村项目时那种带着试探的焦虑，而是一种……紧绷的、仿佛一根弦快要断掉的急促。
“急事”两个字，像两粒小石子，投进她心里，漾开一片不安的涟漪。
凤栖村那边最近的暗流涌动，她隐约有感觉。
那个村长柳哲东……可不是什么讲究人。
一整个下午，张然都有些心神不宁。
处理文件时打翻了水杯，开会时走神被点名。
好不容易捱到下班时间，她几乎是第一个冲出了办公室，拦了辆出租车就直奔柳鸣惠的美容院。
路上，她给柳鸣惠回了条“马上到”，对方只回了一个干巴巴的“好”字。
这沉默，比任何抱怨都更让人心头发沉。
“艺沙”美容院的玻璃门上，依旧挂着那块“暂停营业”的牌子，在傍晚渐暗的天色下显得有点突兀。
张然推门进去，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却略显刺耳的碰撞声。
店里没开主灯，只有角落里一盏低瓦数的壁灯亮着，投下一圈昏黄黯淡的光晕，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却让其他地方显得更加幽深。
空气里弥漫着比平时浓烈得多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未散尽的、某种廉价空气清新剂的甜腻，形成一种令人不太舒服的气味。
店里静得可怕，没有背景音乐，没有仪器运行的轻微嗡鸣，也没有店员走动收拾的窸窣声。
“鸣惠？”张然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空洞。
她眯起眼，适应着昏暗的光线。
“小然，你来了。”柳鸣惠的声音从前台后面传来，有些沙哑，有些飘忽。
接着，一个身影缓缓地从高脚凳上站了起来。
张然走过去。当她的目光落在柳鸣惠脸上时，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柳鸣惠没有像往常一样化着精致的妆容。
她的脸上，戴着一个普通的浅蓝色医用口罩。
但口罩并没有完全遮住她的脸颊。在左侧脸颊靠近下颌骨的位置，口罩边缘上方，一片不自然的、深褐泛紫的淤青痕迹，在昏黄灯光下异常刺目！
那颜色，像腐败的瘀血，沉甸甸地嵌在她苍白失色的皮肤上。
更让张然心惊的是，即使隔着口罩，也能明显看出柳鸣惠的左脸轮廓比右脸要肿胀许多，导致口罩被撑得微微变形，边缘勒出浅浅的凹痕。
“你的脸……！”张然的声音因为震惊陡然拔高，她几步冲到柳鸣惠面前，想伸手去碰，又硬生生停在半空，指尖微微发抖，“怎么回事？！谁干的？！”
她的目光死死锁在那片淤青上，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起来。
一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柳鸣惠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眼中迅速弥漫开一层厚重的水雾，在昏黄光线下折射出破碎的光。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那双盛满痛苦和恐惧的眼睛看着张然，然后，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颤抖着抬起手，捏住口罩边缘，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向下拉。
当整张脸完全暴露在灯光下时，张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不仅仅是脸颊！下巴处也有几道清晰的、深色的指痕淤青，颜色比脸颊上的更重，指节轮廓分明，可见施暴者当时用了多大的力气，捏得有多狠！
整张脸因为肿胀和这些可怖的淤血，几乎变了形，往日清秀温婉的模样荡然无存，只剩下触目惊心的狼狈和痛苦。
“鸣惠！”张然的声音因为愤怒和难以置信而变调，她看着好友的脸，气得浑身发抖，“这……这是谁？！是不是柳哲东？！是不是他干的？！”
虽然是在问，但她的语气已经近乎肯定。
在凤栖村，能把柳鸣惠逼到这份上、敢下这种狠手的，除了那个一手遮天的村长柳哲东，还能有谁？！
柳鸣惠的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划过肿胀的脸颊，洇湿了口罩边缘。她没有否认，只是痛苦地闭上眼，肩膀因为压抑的哭泣而微微耸动。
这无声的默认，比任何控诉都更有力，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张然的心上。
“报警！！”张然的怒火“腾”地一下冲上头顶，烧得她眼前发红，声音因为极度的气愤而尖锐起来，甚至带上了破音，“赶紧报警！！这是故意伤害！蓄意殴打！！”
她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去掏自己包里的手机，手指因为愤怒和激动而不听使唤，哆嗦了好几下才把手机摸出来，解锁屏幕时还差点按错了密码。
“太无法无天了！他以为他是谁？！土皇帝吗？！在城里就敢这么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不要！小然，不要报警！”柳鸣惠猛地睁开泪眼，一把死死攥住了张然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掐进张然的皮肉里。“求你了，别报警！”
“为什么？！”张然愕然地瞪大眼睛，试图抽回手，却被柳鸣惠抓得更紧，“他都把你打成这样了！难道就这么算了？！这口气你能咽得下去？！”
“算不了……但报警更糟！”柳鸣惠摇着头，眼泪流得更凶了，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悲凉，“我是凤栖村人，我的根在那里，我爸妈、我弟妹都在那里。就算……就算今天报警把他抓了，关几天，罚点钱，然后呢？”
她抬起泪眼，直视着张然，眼中是全然的恐惧，“他出来以后，有的是办法报复我，报复我全家。他在村里经营了那么多年，关系盘根错节。我爸妈还在村里种地，看天吃饭；我弟弟不争气，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我妹妹……还在上学……小然，我赌不起啊！”
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喊出来的，带着无尽的恐惧。
张然怔住了，握着手机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是啊，柳哲东的势力，不仅仅是他个人。
在凤栖村那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他就是一个“土皇帝”。
报警，或许能解一时之气，但带来的，可能是更加无穷无尽、防不胜防的麻烦和灾难。
尤其是对柳鸣惠这样在村里还有至亲家人、有软肋的人来说，这无异于将全家都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可是……”张然看着柳鸣惠脸上刺目的伤痕，又气又急，胸口堵得发慌，“难道就这么让他白打了？你就这么忍着？！”
“不仅仅是打……”柳鸣惠的眼神黯然地垂下去，声音低得像蚊蚋，却字字带着冰冷的恐惧，“他……他还威胁我。”
“威胁你什么？”张然的心又提了起来，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
柳鸣惠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抬起泪眼，看着张然，里面的绝望几乎要将人淹没。“他知道我弟弟欠了很多赌债……大部分，就是欠他和他那些人的……”
“又是你弟弟！”张然忍不住打断，语气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恼怒和深深的无力。
柳兵兵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赌鬼，她听鸣惠提过不止一次，那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把家里拖累得够呛。
“他说……”柳鸣惠的声音带上了更深的战栗，仿佛回忆那个场景都让她痛苦不堪，“如果我不尽快把沈知意那边搞定，把项目的事情办好……他、他就让我妹妹鸣霞去……去‘陪’那些债主……帮我弟弟还债……”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其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脸上血色尽褪。
“什么？！”张然的眼睛骤然瞪大，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头顶，让她头皮发麻！“他……他怎么敢？！这是犯法的！这是逼良为娼！！”
她气得声音都在抖，简直无法想象世上竟有如此恶毒无耻之人。
“他还说……”柳鸣惠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他手下的那几个……对我……早就垂涎三尺……如果我不听话，下次来的就不只是他了……”
她没有说完，但那双盛满恐惧的眼睛，和未尽话语中令人不寒而栗的含义，比任何直白的威胁都更可怕。
张然的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不是害怕，是愤怒，是一种面对赤裸裸的、毫无底线的恶而产生的生理性战栗。
她想象不到，柳哲东竟然能无耻、狠毒、无法无天到这个地步！用弟弟的赌债，用妹妹的清白和未来，用她自身的人身安全，来多方位、无死角地逼她就范！这简直是把人往死路上逼！
“疯子！他就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张然咬牙切齿地骂道，胸口因为怒气而剧烈起伏，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所以……”柳鸣惠冰凉颤抖的手再次抓住张然的手，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攥得那么紧，仿佛要将所有的绝望和恐惧都传递过去，“我就是……真的把自己卖了，也填不满他要求的那个窟窿，还不清他想要的‘债’啊！小然，我没有退路了，我真的没有退路了！”她的声音凄厉而绝望。
看着好友脸上刺目的伤痕，看着她眼中无边无际的恐惧和走投无路的绝望，张然刚才那股冲上头顶的愤怒，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无力感和寒意所取代。
报警不行，硬抗不行，那……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柳鸣惠被柳哲东一步步逼上绝路？看着她妹妹鸣霞那朵刚刚绽放的花被摧残？不，不能！
“那……那怎么办？”张然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颤抖，她反手用力握住柳鸣惠冰冷的手，试图给她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和支撑，也给自己一点依靠，“我们……我们能怎么办？”
她感到深深的无力，她只是沈知意的同事兼老同学，在单位里人微言轻，面对这种地方恶霸的逼压，她能做的，实在太有限了。
柳鸣惠抬起泪眼，紧紧盯着张然，那目光中，除了绝望，渐渐燃起一丝孤注一掷的、令人心悸的冰冷光芒。
“小然，”她的声音因为哭泣和压抑而嘶哑，但语气却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劲，“只有你能帮我了。现在，只有你能在沈知意那边说得上话。你一定要帮帮我！救救我，救救我妹妹！”
“我知道，我知道！”张然连声说，眉头紧锁，一脸焦灼，“可是我也……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啊！沈知意她……”提到沈知意，张然的表情更加为难。
“她怎么了？是不是更没希望了？”柳鸣惠敏锐地捕捉到张然语气里的晦暗，心直往下沉。
张然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仿佛怕被什么看不见的人听去：“我跟你交个底，虽然我不直接参与项目，但在单位，多少能听到一点风声。沈知意她们那个评估小组，前期工作做得非常扎实，考察了很久。我隐约感觉……她们内部可能已经有了倾向性的人选。招标会……恐怕真的更多是走个必须的程序和形式。柳村长他们那边，希望……可能本来就不大。”
这个消息，对此刻的柳鸣惠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甚至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柳鸣惠的脸色瞬间灰败下去，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也熄灭了。
“那……那怎么办？”她喃喃地，失魂落魄，“如果项目早就定了，东叔他……他更不会放过我了……他一定会觉得是我没用，会把气都撒在我和我们家身上……”极度的恐惧让她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我知道这很难……我知道希望渺茫……”柳鸣惠捂住脸，泪水再次顺着她的指缝汹涌地淌下来，呜咽声从指缝里漏出，破碎不堪，“可是……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走投无路了……小然，我求求你，再想想办法……哪怕……哪怕只是让她稍微松一点口风，透一点点不是完全没可能的消息，让东叔觉得还有希望，暂时稳住他也好……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别的办法，或者……或者让我爸妈妹妹先躲一躲……”她语无伦次地哀求着，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看着好友这副凄惨绝望、卑微乞求的模样，张然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揉搓。
她和柳鸣惠是高中同学，有过不少美好的青春回忆。
虽然后来人生道路不同，但那份同窗情谊还在。
尤其是看到曾经开朗爱笑的同学，如今被人欺凌逼迫成这副模样，张然心里的正义感和对朋友的心疼，交织在一起，让她无法坐视不理。
可是，怎么帮？
沈知意是出了名的原则性强，做事谨慎。而且，她们之间的关系，也仅仅是还算不错的同事和老同学，远没到可以随意开口要求对方违背原则、泄露机密甚至以身犯险的地步。
更何况，这涉及到市里都关注的重要项目，其中的利害关系，张然也清楚。
她在原地焦躁地踱了几步，眉头拧成了疙瘩，大脑飞速运转，把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极端法子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忽然，她停下脚步，看向柳鸣惠，眼神里闪烁着一丝极其复杂、犹豫而沉重的光芒，嘴唇嚅动了几下，才压低声音，近乎耳语般艰难地开口：
“鸣惠，”她的声音干涩，“这……这段时间，我尽量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找个合适的由头，让沈知意来你这里一趟。”
“来我这里？”柳鸣惠抬起泪眼，有些不解，也带着一丝微弱的、本能的不安，“来做护理吗？可是……这能有什么用？她之前也来过，只是正常护理，我连项目的话题都插不进去。”
“不仅仅……是来做护理。”张然的目光，变得有些深沉，也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现实逼出的冷酷。
她凑近柳鸣惠，声音压得更低，确保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鸣惠，说句实在话，咱们都别自欺欺人了。现在这世道，很多人，很现实。光靠同学情分，靠嘴皮子求，没用。你想想，她要是……没有什么能让她忌惮的、实实在在的‘东西’在我们手上，她凭什么要听我们的？凭什么要为了我们，去改变可能已经定好的大事，去得罪可能更有背景的竞争者，甚至违背她自己的原则？”
“！！！”
张然没有明说，但那暗示再明显不过——把柄。
这冰冷赤裸的两个字，像两道夹杂着冰碴的闪电，劈进柳鸣惠混乱绝望的脑海，让她剧烈地战栗了一下，瞳孔骤缩。她当然听懂了张然的言外之意。
这是要……用不光彩的、甚至非法的手段，去设计沈知意，抓住她的把柄，然后用这个把柄，去要挟她，逼她在项目上偏向凤栖村，满足……柳哲东的贪欲。
这是……犯罪。是极其危险的玩火。一旦败露，万劫不复。
可是……
柳鸣惠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旁边美容镜中，倒映出的自己那张布满淤青、狼狈不堪的脸。
那伤痕是如此的刺目，时刻提醒着她所承受的暴力和屈辱。
她想起了柳哲东那双浑浊阴鸷、透着狠辣的眼睛，想起了他手下那几个壮汉打量她时那种令人作呕的、毫不掩饰的猥琐目光，想起了弟弟巨额赌债的催命符，更想起了妹妹鸣霞青春洋溢、对未来充满憧憬的明媚笑脸……那笑脸，绝对不能被玷污，被毁灭！
一股强烈的、冰冷的恨意，混合着对自身和家人处境的极端恐惧，像藤蔓般死死缠住了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感觉自己正在被拖入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呼吸艰难。
她没有退路了。真的没有了。前面是柳哲东布下的、针对她全家、尤其是妹妹的恐怖深渊，后面……是悬崖。
而沈知意……虽然是她同学，虽然看似无辜，但在柳鸣惠此刻被恐惧、绝望和恨意扭曲的认知里，沈知意的“油盐不进”，她的“公事公办”，她的“不近人情”，也间接地、冷酷地堵上了她最后一条或许能和平解决的路，将她逼到了必须铤而走险的绝境。
如果沈知意能稍微通融一点，如果她能给一点点哪怕虚假的希望，柳哲东或许也不会如此狗急跳墙，用这种极端残忍的方式逼她。
一种扭曲的、将自身不幸归咎于他人的怨怼，在柳鸣惠痛苦的心中滋生、蔓延。
对柳哲东的恐惧和恨意，与对沈知意“见死不救”的怨气，交织在一起，让她的心肠一点点硬了起来，冷了下去。
她的眼神，在泪光中，渐渐变了。
里面的软弱、哀求和迷茫，如同潮水般退去，被逼到绝境后滋生的、一种孤注一掷的、令人心悸的狠厉所取代。
那是一种知道自己即将坠入地狱，也要拼命拉一个“垫背”的疯狂。
她抬起手，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擦去脸上的泪水。
动作牵扯到脸颊和下巴的伤处，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眉头紧蹙，但她的目光，却因此变得更加异常坚定，也异常冰冷。
她看向张然，又缓缓扫过美容院深处，那些紧闭的、摆放着各种美容仪器、护理产品，以及……某些“特殊”用具的房间。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破釜沉舟的光芒。
“行。”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意味，仿佛终于下定了某种可怕的决心，“你只要……想办法把她带来。”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阴郁地定格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已经看到了某个预设的场景。
“我来……想办法。”她一字一顿地说道，语气平静，却让张然无端地打了个寒颤。
这句话，很轻，却像一块千斤重的、浸透了寒冰的石头，投入了死寂的水潭，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冰冷的、危险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漩涡。
张然看着柳鸣惠眼中那骤然变得狠辣决绝的眼神，心里不由自主地“咯噔”一沉，一股寒意掠过脊背。
她知道，自己刚才那句危险的暗示，可能已经打开了一扇通往未知险恶之境的门，释放出了连她自己都感到恐惧的东西。
但，目光触及柳鸣惠脸上那触目惊心的伤痕，想到柳哲东那些令人发指的威胁，想到鸣霞可能面临的可怕命运……那点良知的不安和犹豫，又被强烈的、想要保护朋友及其家人的冲动，以及一种“或许这是唯一出路”的侥幸心理强行压了下去。
也许……这是绝境中唯一能抓住的、有毒的稻草。也许……她们能控制局面，只是拿到一点“谈判的筹码”，不一定真的要走到最坏那一步。也许……只要沈知意感受到压力，事情就会有转机。
两人在昏黄暗淡、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狭小空间里，沉默地对视着。
空气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只有壁灯发出轻微的电流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