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金蝉脱壳-《杨府群英记》

  夕阳早已西坠,夜幕垂临,西北风吹拂着平西王王府前的枯草,哗哗作响,似乎在低语着不祥的预兆。驿馆之中灯火微弱,檐角的铜铃在夜风中轻晃,发出几声干涩清响,格外萧索。

  管门官忽听门外拍马声急,一名驿子气喘吁吁下马来报,口中连呼:“狄千岁病重!”门官大惊失色,不敢怠慢,连忙奔入中堂禀报。堂中正坐着张忠、孟定国与焦廷贵三位将军,闻言俱是一惊,脸色骤变。

  张忠霍然起身,沉声道:“狄千岁一向康健,如今怎么突然重病?”他一边吩咐人请驿子进来,一边心中升起一股不祥之感。

  驿子跪地回禀,声音颤抖:“三位将军容禀,千岁爷昨夜安然无事,今晨起床却言身体不适。请来医官诊治,说此症怪异,脉象微弱已如风灯残烛,恐怕不过三日便命绝矣。千岁命小人速来报知。”

  焦廷贵闻言大怒,拳头紧攥,怒道:“胡说!千岁英明刚正,怎会如此快便病倒?”

  孟定国却皱起眉头,沉吟道:“若非天灾人祸,此病未必是寻常风寒。”他心中已有疑惑。

  张忠凝声说道:“事不宜迟,我们即刻赶往驿馆。”三人不敢怠慢,草草用过晚膳,吩咐四名亲随提灯火把,随即辞别狄太君,翻身上马,连夜疾驰。

  夜已深,寒意沁骨,三人一路奔驰,风声猎猎,灯火在夜色中如游魂般颤动。转瞬已至驿馆,时值三更天,天宇沉沉,星月无光,似是笼罩着一层说不清的压抑。

  驿丞王正早已得报,亲自伏地迎接。三位将军顾不得寒暄,径直随他进入后堂。

  内室寂静幽暗,灯火映照下,床上人影模糊,只听张忠轻唤一声:“千岁……”

  榻上之人微微睁眼,正是狄青。他眼神微弱,声音低哑:“张贤弟……你们来了?”

  张忠上前一步,焦急问道:“千岁可是受寒?怎会忽得此疾?”

  狄青闭了闭眼,仿佛勉力支撑:“我昨夜三更梦见西夏数将来索命,惊醒后寒意透骨,胸中沉重,便卧床不起……现在冤魂仍在门外游走,焦将军,还不替我赶去?”

  焦廷贵怒火上涌,拔腿便冲了出去:“哪里来的邪魂,敢扰我家千岁!老孟,你随我来!”二人一通大喝,舞拳挥掌,把外头院落来来回回走了一遭,口中大骂“鬼魅快走”,好一副“驱鬼捉妖”的架势。

  屋内只余张忠与狄青。狄青拉住张忠之手,低声道:“贤弟,我得罪权臣,如今危在旦夕。庞洪连发十三封密信,欲借王正之手加害于我。幸得王驿丞心存忠直,未肯下手。昨夜老祖托梦,赐我仙丹,教我佯病避祸。此计非为诈君,而是避锋芒,暂留性命。”

  他顿了顿,从枕下取出一颗丹药,郑重交予张忠:“我已有一颗在腹,此为备用。倘若我一时不支,后事托你与我母亲、李义、石玉、刘庆、孟定国几位贤弟密议,万不可泄于外人。尤其焦廷贵,此人心直口快,若知内情,恐生枝节。”

  张忠心神沉重,郑重收下灵丹,躬身说道:“千岁放心,张忠誓以性命守此大计。”

  不多时,焦廷贵大笑着闯入:“冤魂已走,连连叩头求饶,说以后再不来扰你千岁。哈哈,定是吾等威风,把那鬼都吓跑了!”

  狄青闻言差点忍俊不禁,心中暗道:“这莽夫倒也有趣,倒让我演得更像。”他闭目不答,神色憔悴。

  孟定国望着床上之人,眉头紧锁:“张将军,千岁此状,只怕……”张忠应声叹道:“声息奄奄,唤之不应,气息如丝,怕是凶多吉少。快召医官来,再诊一回。”

  焦廷贵闻言大怒:“那狗驿丞哪里去了?快些叫他出来!”说罢又气冲冲冲出门外。

  暮色沉沉,驿馆之中灯火黯然。风从窗棂缝隙潜入,吹动床前垂帐,带来一股死气。空气里仿佛弥漫着不祥与阴冷,压得人喘不过气。

  焦廷贵正打算退步离开,却忽听得床上狄青一声惨叫:“果然不出所料,此番难逃一劫!”语落之时,两足伸直,四肢僵挺,顿时不动如尸。张忠眼明手快,立刻假作惊惶之态,跪伏床前高呼:“千岁!千岁!”叫得撕心裂肺,仿佛真见兄长撒手人寰。

  焦廷贵怒从心起,回身便是一声大喝:“剥皮冤鬼,早说不许你再来,如今又现身索命!我与你拼了!”说罢便往门口拳打脚踢,双目圆睁,怒火如焚,浑然不察周遭只有虚影暗影,哪有什么冤魂。

  孟定国见势,也不敢断然否认,俯首跪地,对着虚空郑重道:“冤魂听着,我家千岁征西,为国征伐,实非己意,乃奉圣旨行事。若真有怨冤,也该由天命气运承担,岂能怪责将军?若我千岁真有不是,愿后人广积功德超度。今若冤气已解,便请离去,莫再惊扰!”一番话情理兼具,声声恳切,似在求解,更似在搏一线生机。

  张忠则接话装惊:“千岁口眼俱闭,气息全无,身子冰凉如铁,恐是——气绝了!”

  焦廷贵听罢,再无心力与虚无之敌纠缠,走近床前试探狄青鼻息,脸色陡变,喃喃道:“果然气绝了……”身子猛然一震,喊声出口:“老孟!不好了,千岁真死了!”说罢飞奔出驿站,扬声喊道:“王正,千岁气绝,你还杵在此处做甚?还不快来救命!”

  只见他怒火冲天,勒马而去,直奔王府报信。尘土飞扬间,留下一地风声呼啸。

  驿馆内,王正心下翻涌不止。他站于门后,久久不语。此刻心中五味杂陈:明知庞洪奸恶,早有十三封书要他下毒害狄青,只是自己心存忠义,屡屡拖延不忍。如今却听闻狄千岁“暴毙”,似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只是——这少年虎将,方得荣宠,英姿未展,竟就此殒命?

  他悄悄走近床前,轻声呼唤:“千岁……千岁……”狄青一动不动,气若游丝。王正心口一阵钝痛,长叹一声:“可怜堂堂一员虎将,奈何天不佑良?命殒此驿……苍天不公!”话罢泪珠滚落,悄然无声,映着昏黄灯影,颤颤发亮。

  孟定国此时不知真情,转头质问:“王正!你受庞贼指使,图财害命,今番狄千岁暴亡,可是你下的毒?”他眼中血丝密布,咬牙切齿,扭住王正胸襟,一字一句逼问。

  王正面不改色,语气沉稳:“将军明鉴,卑职虽愚,却不忍害国之功臣。实无图害之心。”

  孟定国厉声:“你说无意,便真是无意了?快招来!”怒不可遏,拳头已扬。

  这时张忠急忙拦住:“住手!早间千岁明言,王正为人忠直,并无害心。今之大事,实乃冤魂索命,非人力可挡!”

  王正此时再三称冤,满面通红。张忠早知内情,暗中心道:“大哥命我隐瞒真相,如今也只得继续演下去。”于是转身对王正道:“快去出文书投报衙门,此事我自料理。”

  说罢,转向床前,故作悲声痛哭:“大哥,你可还记得我们五人结义,誓同生死,患难与共?今日平定西夏,正当同享太平富贵,岂料你却魂归黄泉,叫我如何甘心!”一句一句,如刀割心,张忠泪如雨下,哭得天昏地暗。

  孟定国叹息一声:“将军,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焦将军怕是已回王府通报太太去了。”

  张忠闻言一惊:“他若将此事禀告夫人,岂不苦了老人家?”当即匆匆出驿,上马加鞭,疾奔如飞,夜风呼啸,衣袂猎猎,不顾身后回声渐远。

  驿馆内,孟定国踽踽独坐。他一步步靠近床前,细看狄青容颜,不禁失声痛哭:“千岁啊,你竟是这般去了!你眉眼犹如生前,只是唇无血色,心头无息。太太白发人送黑发人,孤儿尚幼,幼燕怎承此痛?恨只恨那庞洪阴险狠毒,千方百计要你亡命,今日遂其所愿,天理何在?”

  沉沉夜色中,只余孟定国一人守着“遗体”,灯光如豆,照不亮英雄心中的悲怆,泪落无声,却滴在大宋山河血脉之中,激荡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