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引火烧身-《杨府群英记》

  平西王王府新房之中,红烛高照,沉香袅袅,喜帷轻垂。夜深露重,唯听风过檐角,银铃微响。狄青坐于席间,眉宇间仍有不易察觉的冷意,纵然顺了母命进房,但他心知,自己与眼前这位“妻子”,不过是虚情假意的一纸婚约。

  飞龙公主却神色温婉,斟满金盏,缓缓奉上,语气柔和中透出一丝探试:“千岁连年西征,已三载光景,想那西夏地广兵强,不知其将中可有真才实勇之人?”

  狄青接过酒杯,浅饮一口,淡淡说道:“若论西夏之将,多是虚有其表之辈,唯有两人勉强称得上敌手。一是西夏王太子达麻花,一是驸马黑利,武艺尚可。但也难胜我军众将,若非本藩动用了法宝,恐怕难以伤之。至于之后,星星罗海确是西夏罕有的猛将,本藩虽不畏他,但也得承认他确有几分本领。”

  飞龙公主闻言,眸光微动,暗暗将法宝二字牢记于心。她又追问:“莫非杀这几员悍将之时,皆赖法宝之力?”

  狄青轻点头道:“确是如此。夫人有所不知,我所持法宝,乃玄帝赐下,名为‘人面兽’与‘穿云箭’。昔日赞天王、金龙将等皆折于其下。”

  飞龙公主眉间闪过一缕阴霾,语带惊疑:“既然这法宝神通广大,怎会在单单国中失了效力?”

  狄青叹息一声,道:“这法宝奇异无比,偏偏在鄯善国中不灵。再者,鄯善国双阳公主深得仙家真传,其法力亦非凡俗可比,当日若非她救援及时,我已困死重围。”

  飞龙公主佯作讶异,实则心念翻涌,暗道:“果然是这二宝!西夏众将败于此物之下,我夫驸马黑利亦在其中……今日若能毁其法宝,便可一雪前耻。”

  她面色不动,仍带笑意问道:“千岁,可否容妾一观此宝?”

  狄青沉吟片刻,道:“法宝平日供奉书房案上,若出征则贴身携带。夫人既欲一观,我去取来便是。”

  飞龙公主连忙摇手:“千岁勿去。你这一去,又不肯回房,怕是又回书房歇息了。”

  狄青闻言一笑,道:“怎敢违背母命?夫人稍候片刻,我即去取来。”说罢起身离去,不多时便取了两件法宝归来,放于案上。

  “此乃人面兽。”他说着将一件黝黑石像摆上,又取出一支寒光凛凛的银箭道:“此为穿云箭。”

  飞龙公主低头凝望,面色平静,心中却已怒火翻腾:“就是它们……夫君命丧此物,我却不能立时毁之,只能伺机而动。”

  她强作镇定,微笑道:“这两件宝物看似平常,却有此等威力,实为难得。”

  狄青点头:“凡人只见外形,哪知内中神力?我征战四方,皆仗此二宝立下汗马功劳。”

  飞龙公主眼波一转,又问:“千岁既受鄯善国双阳公主相助,还与之成亲,如今心中所系,可还是她么?”

  狄青一愣,随即答道:“那位公主待我情深意重,本藩确有感念。然心在征西,无心儿女之情,是以别去。”

  飞龙公主听得咬唇不语,心中冷笑:“原来你仍旧念着她,那今日这酒,我便敬你几杯,也敬你来日大祸。”

  狄青见她神色微变,便起身欲歇,道:“夫人,本藩身心俱疲,欲就寝歇息了。”

  飞龙公主却再开口唤道:“千岁慢些,妾尚有话要言。”

  狄青转身道:“夫人请讲。”

  飞龙轻声细语道:“今夜你愿来此房,妾已感激不尽。愿再奉敬三杯薄酒,与千岁闲话片刻,不致辜负今宵良辰。”

  狄青略显为难,道:“夫人盛情,本藩虽乏,却也不能不领。请。”

  飞龙公主命丫鬟取出玉盏金樽,斟得满满,双手奉上:“此杯,贺千岁征战西夏,功勋卓着,威震四海。”

  狄青接盏,一口饮尽:“多谢夫人好意。”

  飞龙公主再斟一杯,笑道:“此盏贺你加官进爵,又得鄯善国双阳公主,招为驸马,真是福泽绵延,谁人可比?”

  狄青淡笑:“那是权宜之计,岂敢夸耀?”

  飞龙眸光一闪,笑中藏锋:“若无那一场亲事,你如何得援兵突围?此乃福祸相依,亦是命数安排。”

  狄青不置可否,只低头沉饮,不觉间已觉酒意上头,胸中微闷。

  夜已深沉,王府新房之内,红烛燃尽,烛泪滴落。案上余酒未干,几碟珍馐残羹仍温。飞龙公主面含笑意,频频举杯,殷勤奉酒。狄青虽酒量极高,却已觉心烦意乱,眉宇间隐隐浮现倦意。

  飞龙公主再次亲斟一盏,举杯道:“此杯敬贺千岁位列极品,五虎平西,名扬四海,蒙天子龙宠,威震四方,永保富贵,流芳千秋!”

  狄青接杯,强笑一声:“夫人言重了。本藩不过尽忠职守,何德何能,敢当这等厚礼之词?”言罢仰首饮尽。

  飞龙公主意犹未尽,复命丫鬟添酒,再奉一盏。狄青眉头微蹙,道:“夫人连杯不歇,酒我连饮三盏,怎不见夫人自饮半分?杯杯皆是本藩承受,实觉不恭。”

  飞龙莞尔,道:“妾身岂敢偷懒?既千岁有命,自当奉陪。”言罢亲自满斟,与狄青你一杯我一杯,彼此谈说闲话,言语中试探、掩饰、寒暄、探情,虚实难辨。

  狄青心头已察其意,强自忍耐,面上不露一分。再饮数杯,便装作酒意上涌,佯作醉态,斜身靠坐椅中,似欲昏睡。

  飞龙公主见状心喜不已,暗道:“果然中计。”即唤丫鬟扶狄青至床榻安歇。狄青和衣而卧,闭目不语,实则警觉如旧,心内暗防。

  飞龙见其沉沉不语,脸色潮红,呼吸均匀,真以为他已醉至昏沉,再无防备。她顿时大喜,吩咐丫鬟将桌上酒席尽数收拾,退下不必再来。

  屋内顿时一片安静。飞龙卸去妆容,宽去裙袍,解去凤钗玉环,缓缓换下宫鞋。室内银灯一盏,幽幽燃着,照出她眼中一抹森冷杀意。

  她轻步入房,看着榻上“熟睡”的狄青,低声唤道:“千岁,为何不宽衣而睡?”狄青闭眼无应,仿若沉睡至深。

  飞龙心念一动,更觉天赐良机,便转身出房,走向案前,目光如刃。她目光落在那两件法宝之上,牙关紧咬,口中轻咒:“可恨之物!”随即一把夺起“人面兽”,双手猛扯,用尽全力将其撕裂为四块。

  又举起那“穿云箭”,将三支利箭尽数折断,折为六截。她心头快意,恨意犹未解,转身欲取尖刀出手,却嫌不足以取命,遂取下壁上挂着的龙泉剑。

  龙泉出鞘,寒光四射,她执剑在手,心头虽热,身却微颤。呼吸渐重,额上渗出细汗。她再看床上之人,面朝天、双目紧闭,毫无动静。她低声试探:“千岁,宽衣而睡罢……”仍无应答。

  飞龙终于压不住杀意,怒喝一声:“杀我丈夫不共戴天之仇,今日你命偿命!”

  话音未落,剑已挥出,直劈狄青胸口。

  哪知狄青早已暗中戒备,一听“偿命”二字,即知她来意。电光火石之间,身形一闪,剑锋落空,他翻身而起,怒喝:“休得放肆!”

  飞龙公主尚未反应,已被他一脚踢中小腹,身子腾空倒飞,重重跌落在地,手中龙泉剑也飞出数尺之外。

  狄青杀意骤起,飞步上前,拾起宝剑,怒目如电:“贱人!本藩与你无仇无怨,因何夜半行刺,妄想取我性命?”

  飞龙疼痛难当,却咬牙挣起,扑上前来,怒吼:“我来报仇!我丈夫死于你手,我要你偿命!”双手紧紧抱住狄青,欲夺他手中之剑。

  狄青面色铁青,大喝:“你丈夫是谁?杀你丈夫者是谁?你不说清楚,便敢图我性命?”狄青火冒三丈,怒从心起,再无犹豫,手起剑落,一剑削首。血光四溅,染红锦榻地毯,飞龙公主直挺挺倒下,再无气息。

  室中只余烛火微明,红影如泣。狄青立于血泊之中,手执利剑,怒容未散。

  他低头望着那女子残躯,心头一阵复杂:“贱婢!你说要我偿命,谁知反倒将命送来于我手中。”他拾起那滴血的龙泉剑,又将飞龙公主之首提于手中,喃喃低语:“你说替夫报仇,既然如此,便当堂明之。”

  他转身奔出房门,披风飞舞,寒意扑面,剑光未敛,血未干透,一场血仇,终结于这红烛未灭的洞房之夜。

  夜已深沉,王府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银色月光透过檐角洒落在青石地上,远处偶有犬吠传来,恍如梦呓。唯有西楼窗内灯火通明,热闹非常。

  孟定国与焦廷贵两人正凭窗对坐,桌上佳酿未冷,海味尚温。两名家人伺立左右,频频斟酒。二人豪气不减,谈笑风生,举杯对饮,拳令声、笑语声不绝于耳。

  “老孟,来!你输了,这杯该你!”焦廷贵咧嘴大笑,举杯豪饮。

  “又是我?”孟定国拍案一笑,伸手接过满盏,一饮而尽。

  正当酒意浓时,忽听楼梯上传来沉重脚步之声,一道人影风风火火踏入堂中,声如洪钟:“人都杀了,你们还在此痛饮作乐?”

  二人一惊,转首望去,只见狄千岁披衣未整,面色铁青,右手提着一口滴血的龙泉剑,左手竟提着一颗血淋淋的女子头颅,发丝凌乱,面容犹带惊惧,赫然是新纳的飞龙公主!

  孟定国顿时酒意尽散,霍然起身道:“千岁,这……为何今夜动了杀戒?”

  焦廷贵却仍带着三分醉意,一拍大腿笑道:“是了,千岁在西夏国杀得香兵不足,今夜又杀一个,也不稀奇!”

  狄青沉声道:“胡说!她是杨滔之女,今夜拔剑行刺我,本藩察觉机变,反将她斩于剑下。”

  “什么?”焦廷贵酒意未消,却也听出了话中惊变,一声高叫:“这不是……夫人吗?”

  “她算什么夫人!”狄青怒气未消,目中寒光逼人,“她根本是奸细,是来要我性命的刺客!”

  焦廷贵闻言大骇,未及深思,骤然一把从狄青手中夺过女子首级,竟不顾一切转身就走:“贼人行刺千岁,事关重大,我送她首级回杨府,报功请赏去也!”

  “你——!”狄青勃然大怒,连声大喝:“快回来!回来!不可轻动!”

  但焦廷贵性烈如火,哪容多言,已推门而出。

  “快!快去拦住他!”狄青急忙吩咐两个家人,“点火把,快追!”

  二人不敢怠慢,提灯提火匆匆追赶。

  此时焦廷贵早已疾步穿过中堂,跃下台阶,推开王府大门,一路大踏步奔出,风卷衣袂,影动如电。

  五里之地,转瞬即到。他刚奔至边厢,身后两名家人气喘吁吁赶上,喊道:“焦老爷,千岁让您回转王府!”

  焦廷贵回头冷哼:“休来多言!你们照我吩咐,快举火把,随我去杨府报功!”

  说罢,不再理会,抱着首级急奔杨滔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