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貌合神离-《杨府群英记》

  清晨薄雾未散,庞府已然苏醒,红墙青瓦在朝阳下泛着淡金的光。府门前的台阶上,一名风尘仆仆的青年被门官引入内宅。他身形颀长,面容俊秀,虽衣着简朴,却气度非凡,肌肤胜雪,神色清冷沉稳。门官小心引至书房门外,轻声通禀后退至一旁。

  书房内香烟缭绕,木几书案间摆满了昨日未批的公文。庞洪早已起身,身穿淡青便袍,斜倚在一张紫檀靠椅之中,捧着茶盏,半眯着眼享受清晨的静寂。

  那青年随门官步入,拱手低声道:“太师爷在上,李飞雄叩见。”

  庞洪抬眼望去,只一眼便觉此人不同寻常。年纪不过二十出头,面若凝脂,眼中却透着一丝坚毅不屈之意,尤其说话间的语音,带着轻微的异域腔调,非中土人氏。庞洪心中微觉异样,语气不动声色:“你来此,所为何事?”

  “太师,小人有一桩紧要机密,非得屏退左右,方可奏明。”

  庞洪盯着他几息,终于挥手道:“都退下。”左右书童应声而去,他亲手阖上房门,回身落座,淡淡道:“飞雄,你既言有密事,如今屋中只你我二人,可直说了。”

  青年缓缓抬头,神情肃然,声音低沉而清晰:“太师,小人并非李飞雄,实是西夏皇族之女,封号飞龙公主。我驸马黑利,战死于狄青之手。哀家忍辱负重,只为报此血海深仇。”

  庞洪闻言眉头大皱,目光如炬盯着她,道:“你是西夏公主?此话如何叫老夫轻信?”

  飞龙不语,伸手揭去耳边粉饰,露出耳垂上细密九个环眼:“西夏例制,庶女三环,官女七环,惟有皇室亲女可佩九环。哀家入中原前,以胶粉遮掩,恐身份泄露。太师可自细看。”

  庞洪起身俯身一察,果见九痕分布清晰,排列有序,不似伪饰。他站直身子,目光一转,再望向她的眼神已从怀疑转为审慎与玩味:“原来真是公主,老夫适才简慢,望勿怪罪。请坐。老夫只问一句,狄青身为大宋名将,你夫若死于正阵,何至你如此执念?”

  飞龙缓缓落座,目光如刃:“我驸马黑利,乃我西夏国上将,武艺卓绝。倘若两军阵前对决,死于人手,哀家虽痛,却断无怨意。但他却为狄青暗施法宝所伤,一命归阴,魂魄无依。此仇不共戴天,哀家誓必雪之。”

  庞洪点头:“如此说来,你意在借我之力报仇。你入中原之后,如何得知老夫与狄青为敌?”

  飞龙神色不变:“哀家乔装改扮,入境月余,暗访打听,终知太师与狄青素有宿怨,彼此水火不容。故此孤身前来投效,恳求太师念我一妇人身陷仇火,为我设计一策,使我得偿血恨。”

  庞洪静默片刻,凝视着她的面庞。眼前这女子,竟有如此果决之志,又生得沉鱼落雁,冷艳绝伦,声音虽柔,却字字含刃。他心中微动,暗想:“此女若非血海深仇,又怎肯涉险至此?既能借她之手除狄青,又可……留她在我膝下,享尽风流,岂不两全?”

  他起身踱步,缓声道:“公主,你之情志,老夫敬佩。只是你此番留于老夫府中,需极其谨慎。你面貌易识,口音未纯,稍有差池,满盘皆输。”

  飞龙起身答道:“太师所言极是。哀家深知其中利害,早练口音,不敢妄动。只求太师收留,权作三关孙老爷来使,途中遇匪,投宿贵府,便是合理身份。”

  庞洪哈哈一笑,道:“妙,妙极。你便住下。此事我自安排。”

  说罢开门唤来小使,吩咐道:“这李飞雄乃三关孙老爷所差,途中遇匪,书信遗失,暂留我府。带他去换身衣裳,安排住处。”

  小使领命答应:“李兄,这边请。”

  飞龙神色平静,随他而去,步履不乱,神情自若。

  待人离去,书房之内重归寂静。庞洪缓缓落座,斜倚椅中,抿着茶盏,目光却已收回落在内心深处。他轻声自语,似笑非笑:“老夫素闻西夏女子粗鄙野蛮,不想竟有此等绝色,真如玉人临尘。年纪轻轻便守寡,孤身而来,岂无寂寞幽情?若能调其心志,引其芳心,再将狄青斩草除根,岂不一举两得,成全了我半生快意?”

  窗外朝阳越发明亮,照得书房一角灿然生辉。而在这清晨大光之下,一场牵连权谋与情欲的暗局,悄然铺开。

  飞龙公主更换衣衫不过片刻,便重新现身。她不过脱去外袍,贴身衣物未曾更换,外人自然无从察觉异样。她天生骨架高挑,脚掌宽大,穿上男式靴履更显稳健,走动间步伐沉实,毫无柔态。此刻扮作兵部差官,竟是英姿勃发,不露破绽。

  庞洪早候在书房门前,见她整装而出,不禁呵呵一笑,眸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芒。他环顾左右无人,忽然低声笑道:“公主,如今这副模样,倒真像个兵部来使。不过,若真安排你住在外厢客房,既是委屈了公主尊体,又恐日后叫人起疑。不若就安置在我南楼书房,僻静清雅,府中人也少走动,更加妥帖。”

  飞龙公主微微一笑,顺水推舟:“太师体恤周全,哀家感激不尽。”

  庞洪随即命小使将“李飞雄”安置在南楼书房,又吩咐厨房精心备菜,晚膳送往南楼。数碟精致热菜,加上两壶陈年好酒,齐齐端入屋内,侍人退下后,飞龙独坐案前,尝了一口便放下筷箸。

  她静静凝视窗外月色,心中却是一片激涌——入庞府不过一日,便获此特殊安排,果然不出所料。太师果然心思歹毒,一举一动皆藏阴谋,但正合她意。她端起酒盏轻啜一口,唇角微挑:“只要你庞洪肯动心,哀家便有借力之机。狄青之仇,或可血刃亲报!”

  夜已更深,庞洪却仍独坐书房,自斟自饮。他桌前的灯火摇曳不定,香炉之中檀烟缭绕,屋内氤氲一片。他喝了一阵,心下蠢蠢欲动,念头转至南楼。

  “这西夏公主……孤身寄我府中,面若春花,身姿妙曼。若今夜不前往一会,岂非错过良缘?”

  他下定决意,提灯出了书房,一路悄然而行。途经侧院,见下人皆已睡熟;穿过正堂,院落月光如水,照得整座庭院如昼。他悄然走至南楼,抬眼望去,只见房内灯影微动,似仍未眠。

  他靠近窗下,耳边传来低低叹息之声,似怨似愁。他心下一宽,举手在门上轻轻叩了三下。

  屋内飞龙早已警觉,听得敲门声,眉头一蹙,朗声问道:“谁在门外?”

  庞洪轻声答道:“是老夫。公主尚未安寝吗?”

  飞龙公主皱眉,心中微警:“更深夜静,他此刻前来所为何意?”但面上却不露声色,拢了衣袖,开门迎入。

  庞洪踏步而入,目光一扫,见她一身浅色中衣立于灯下,肌肤胜雪,眉眼间不施脂粉却自成娇媚,心中邪火顿起,强作镇定道:“夜已深,公主还在轻叹,莫非心中仍怀愁绪?”

  飞龙公主淡然一笑:“太师所闻不错。哀家思及亡夫,胸中悲怨难消,又怎能安睡?”

  庞洪点头叹息,假意抚慰:“公主勿忧,报仇之事并非一朝一夕,终有一日可得手。老夫夜夜思索破敌之计,也常彻夜难眠,今晚来此,不过想与公主说几句知心话,解一解胸中烦闷。”

  说话间,他眼神已不再掩饰,直直看向飞龙的容颜,一眨不眨,目光炽热。飞龙心中冷笑,面上不动声色,却微侧身避开他的视线。

  庞洪低声问道:“公主芳龄几何?”

  “二十四。”飞龙简洁答道。

  庞洪眉头一扬,笑道:“公主才二十四?老夫看着,却只像十八少女。你这面容,如初开碧桃、雪肌玉骨,真真世间罕见。可惜红颜薄命,与英雄驸马生死两隔,今日孤身寄人篱下,怎一个凄凉了得?想当年凤侣鸾交,欢好缱绻,如今孤帏独宿,岂不伤怀?”

  飞龙公主心头怒火暗涌,面上却仍淡然:“太师厚意哀家心领,然而我虽出西夏异邦,自幼蒙训妇道,知为妇之节,死生不渝。风月之语,于我无趣,还请太师勿再赐教。”

  庞洪闻言,面色微僵,但仍不死心。他换了语气,笑道:“公主何须如此拘束?你年方二八,正是情思如水之时。即便老夫年近花甲,风流不减,然府中妻妾无一能及公主之花容玉貌。今夜月色如洗,天赐良缘,若能与公主共叙一场风云之会,岂非两情相悦?”

  说罢,竟大胆地伸手去扯她的衣袖。

  飞龙公主脸色骤变,猛地后退一步,厉声道:“太师!你身为一品朝臣,怎能如此无礼?我飞龙虽孤身在此,也不是任人轻薄之人!你若再近一步,哀家拼死以对!”

  庞洪愣了一下,旋即大笑出声:“哈哈!谁叫你生得这般花容月貌?又谁叫你孤身投宿于我府?老夫心动情生,岂是过错?这不期之会,正是天缘所致,公主何须作态?”

  飞龙公主死死盯住他,目光寒如刀锋,沉声道:“太师今日若强行无礼,便叫你庞洪遗臭万年!”

  庞洪见她神色坚决,终究未敢再动手。他冷哼一声,转身而去,步伐中带着几分怨毒与不甘。

  屋门重新合上,飞龙公主站在室中,胸膛起伏不定。她缓缓坐回床前,拢紧衣襟,目光如剑:“庞洪,你有野心,我知;你贪女色,我亦知。今日你轻薄我,我不与你计较。但他日若借你之力得杀狄青,再回身报你此耻,叫你庞洪生不如死!”

  窗外月光冷洒,风过竹影,南楼书房中,飞龙孤灯独坐,眼中已不再是柔弱与羞愤,而是一腔愤怒中潜藏的杀意与耐心。

  这一夜,从庞洪心起邪念,到飞龙冷拒威逼,一场阴谋未成的夜访已埋下更大的隐患,也悄悄将这场权谋与仇怨之局,推向更深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