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枉费心机-《杨府群英记》

  风雪初歇,暮色沉沉。白鹤关内大帐之中,灯火通明,熊熊炉火将帐中映得如昼,酒香扑鼻,笑语盈盈。元帅狄青衣甲未卸,满脸风霜,神色却从容不迫,正与范仲淹、杨青、孙秀等数位重臣围坐饮酒。

  酒至半酣,众将言辞渐松,元帅狄青方才慢慢开口,将一路征战之事,从误入鄯善国、错杀鄯善国将、被擒成亲,再至逃脱回朝、兵困白鹤关、双阳公主救援重围,一一道来。语声铿锵,却不自夸,惟有淡淡愧意与沉沉忧思。

  范仲淹捋须感叹:“元帅此言,若非鄯善国公主出兵救援,只怕白鹤关早已沦陷,焉有今日共饮之局?”

  杨青亦点头称是:“此真天佑我朝,得鄯善国公主义举救军,实乃保国之功!此女虽为异邦,却有大节,当铭记不忘。”

  狄青听罢,眼神凝重,举杯一饮而尽,叹道:“公主深恩,某铭心刻骨。然若非她来,下官定当战死沙场,岂肯贪生怕死,苟且偷生?今日得脱虎口,已非侥幸。若能蒙主上赦免旧罪,放出在押高堂,下官情愿辞官归隐,母子归田自守,再不沾染这腥风血雨。”

  他言语虽轻,语气却决然如铁,帐中霎时一静。

  孙秀眉头微皱,旋即笑道:“元帅此言差矣。你此次平定西夏,劳苦功高,何止消罪?圣上若不加封晋爵,岂不寒了忠臣之心?至于下官在中枢有无纰漏,还望大人多加体恤,容我一线生机。”

  元帅狄青坦然笑答:“孙大人多虑了。你素来忠勤为国,又有国丈庇护,焉有他虞?倒是下官涉身风浪,处处掣肘,岂敢妄动分毫?”

  此语一出,帐中数人心头一紧。范仲淹与杨青对视一眼,皆看出狄青今日之言,比昔日愈发深沉老练,不再是往昔单纯直肠之将军。反观孙秀,面色微变,眉头紧锁,神情晦涩。

  范仲淹忽而笑道:“罢了罢了,满殿文臣武将,皆是皇家骨干,自当同心协力,共扶社稷。纵有龃龉,也当以和为贵。若连庶民邻里尚知守望相助,何况我辈朝中重臣?”

  元帅狄青拱手不语,孙秀却脸色一沉,半晌才冷笑着问:“既然如此,那公主既从鄯善国前来,缘何不随元帅一同回朝面圣,反而放她独归?”

  狄青眼神一冷,仍是镇定作答:“孙大人有所不知。她乃外邦之女,未奉圣旨擅入中原,有违礼制;况下官本身罪未赦,尚不敢妄自托大。若因私情连累于她,岂不害之?是以打发她归国,以免徒惹波澜。”

  孙秀紧追不放:“她既是你妻,且有救驾之功,入京面圣有何不可?”

  狄青淡然笑道:“大人知其一,不知其二。下官身陷泥沼,若一时失足,连累她为世人所讥,岂不悔之晚矣?当今圣上或许宽仁,但朝中奸佞未绝,若有人从中作梗,她反为飞蛾扑火,自取其祸,岂不悲哉?”

  孙秀闻言,冷声问道:“你所言奸佞,莫非是指我岳父国丈?”

  元帅狄青仍是一派恭敬模样,缓缓道:“下官不敢妄言,然实不明国丈为何视下官如寇仇。平日并无私怨,公事亦无龃龉,偏偏事事掣肘,处处打压。今得上苍庇佑,得脱死地,若蒙圣上宽恕,愿归山林,以保残生,求一心安。”

  孙秀面露讥色:“国丈素来仁厚,怎会与你为难?元帅莫非心中有鬼,妄作委屈之辞。”

  范仲淹笑解尴尬:“元帅不趋奉权贵,自然为权贵所忌。然天道昭昭,忠臣正士,自有公论。只要元帅一心无私,纵有人加害,皇天自会明断。”

  杨青随声附和:“不错!只要问心无愧,纵庙堂险恶,亦不可移我等守节之志。”

  孙秀见三人同声一气,不由怒火中烧,脸色涨红,不再言语。范仲淹见状,适时转移话题,举杯道:“酒宴之上,不谈仇怨。来,诸位痛饮一杯,为平西凯旋贺!”

  众将纷纷响应,觥筹交错,大帐中又恢复了欢声笑语,连飞龙女也在席中冷眼旁观,看着其他人笑颜如花,饮得面红耳赤。

  是夜,军帐安稳,风声不动。元帅狄青躬身秉灯,在帐中亲笔草就捷报本章一封,密封完毕,命孟定国星夜启程,赶赴汴京,奏凯请赏。

  翌日清晨,帐中朝议初歇,孙秀又出一言:“听闻西夏之‘珍珠宝旗’,乃是镇国之宝,奇异异常。不知大人可否让众人一睹为快?”

  元帅狄青略一沉吟,思及若不展示,或为人所忌;遂命亲兵取来锦匣,亲手揭开封印,展开宝旗。

  众人围观,但见宝旗不过二尺方圆,中央绒织丹凤,四角云霞翻卷,正面缀满珍珠,整整六十四颗,四角与中央各嵌一颗硕大宝珠,光华内敛,似有灵光流转;其外围乌云滚边,宛若雷动欲雨。反面却露出几处淡红血迹,珠饰多有破损,隐隐透出沙场血火之气。

  范仲淹低声感叹:“此旗虽残,却气势不凡,果是西夏镇国之器!”

  众人不敢妄议真假,只得连声称赞。元帅狄青收起宝旗,重新封好,目光扫过众人,神色冷峻如山川不动,心中却已暗潮翻涌——

  晨曦初照,营帐间尚有露水未干,宋军营中却早已传令起程。元帅狄青一身银甲,整肃威容,立于营门之前。风起时,披风猎猎,盔缨微扬,映着他目光如炬,神情坚定,仿佛已将万里河山尽收胸中。

  孙秀站在一侧,眼望那即将出征的队伍,面上堆着笑,心中却藏着愁。他低声说道:“大人,这珍珠旗乃西夏镇国至宝,如今被您取了去,只怕西夏王怨毒难消。”狄青淡然一笑,目光中不见丝毫惧意:“国丈举荐在先,奉旨出征,岂容辜负圣恩?旗帜之得,乃战场分胜负之果,岂能避讳?”

  营中鼓号震天,号炮三声响彻云霄。四虎将、焦五将等早已整顿队伍,列阵以待。元帅狄青跨上龙驹,勒马回首,向孙秀、范仲淹、杨青三人作别。范杨二人满面喜色,心头畅快:“得此五虎将,实乃大宋之福,江山当如泰山之稳。”孙秀却脸色沉沉,强笑难掩心中阴郁,只得转身随二人回关。

  西夏珍宝随军而归,其中一箱赫然便是那镇国珍珠旗。队伍缓缓西行,旌旗飘飘,军容整肃,行进如云卷风移。山川林野为之震动,百姓观望,皆跪地叩首,高呼“威武”。

  远在汴京的庞洪尚不知大势已去。自前日接得孙秀密书,得知狄青被困白鹤关,他便暗自欢喜,口中冷笑:“这狗才素仗狄后潞花王母子撑腰,不将老夫放在眼里。如今兵困边境,无人解围,死于沙场不过迟早之事。即便功勋再多,化作尘土,又有何用?”他更算计道:“狄青若死,刘张石李焦孟诸将亦无生路,我看他们谁还敢与我作对!”

  然而数月之后,庞府门前一声通禀,打破他美梦。“太师爷,三关孙老爷差孙吉求见。”庞洪精神一振,自以为好消息将至:“莫非狄青死讯到了?”他整衣接见,孙吉跪地请安,递上一封亲笔信:“家老爷命小人将书奉呈太师爷。”

  庞洪急拆信件,目光一扫,脸色顿时铁青,手中信纸几欲捏碎。他愣了半晌,低语如咒:“不好了!原来狄青又被鄯善国双阳公主援兵救出,反破西夏,凯旋班师!”他来回踱步,嘴唇微颤,心乱如麻。“可恼西夏王如此无能,竟将镇国之旗双手献出,怕了几个小卒狗头!”更令他心惊的是,孙秀此前上奏密本,说狄青投降西夏。幸而圣上英明,未曾颁发,如今狄青得胜归朝,此谗言定要穿帮,孙秀理亏,只能求庞洪设法遮掩。

  “遮掩?如何遮掩?”庞洪抚案沉思,脑海一团乱麻,再难算出毒计。他知狄青一朝归京,必将风头无两,届时圣上若追问孙秀之本,自己亦难脱干系。眼看形势逆转,他只得强作镇定:“且等狄青回朝,再作定夺……”

  元帅狄青已差孟定国先行入京奏捷。孟将军风尘仆仆,直奔丞相府,将捷报呈上。庞洪一见“孟定国”三字,眉头皱紧:“此人乃天波后人,怎肯善罢甘休?”他敷衍道:“此本须明日呈奏。”

  孟定国辞出后,直奔无佞府拜见佘太君,传报元帅狄青已平西归来。太君闻言,大喜过望:“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狄青不辱使命不负众望,破敌而归。”府中寡妇们闻讯齐声欢呼,感念狄青之忠勇,皆道:“庞洪那奸贼百般设陷,终被天公还报,狄家终得昭雪。”

  太君命人设宴款待孟定国,又遣人速往南清宫报喜。狄太后潞花王母子闻信,喜极而泣。孟定国又走访各家忠臣义士,报捷之音遍传京师——天牢之中,忠臣遗属闻之击节而歌;杨家将旧部,皆仰天长叹:“此番狄青奏凯,气煞庞洪奸贼!”

  双王呼延丕显听闻消息,笑道:“只可惜孙秀乃皇亲国戚,便是造假奏本,也未必问罪。但愿庞洪再无后招。”九王八侯却道:“狄青今有大功加身,朝野皆知,谁敢再害他?庞洪之流,气数已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