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宁为玉碎-《杨府群英记》

  焦廷贵见元帅狄青劝他别与鄯善人争吵,便闷声说:“元帅,我焦廷贵不是那种肯吃亏的人。他们骂我们,我当然要骂回去,这才叫有来有往,公平得很。我不像你们这样性子温和,任由番人骂也不吭声。”

  正当狄青与众将的牢中对话之际,双阳公主已入宫面圣。她下马步行,穿过长阶,来到银銮大殿,恭恭敬敬地跪伏在地,参拜父王。

  鄯善王见女儿安然归来,满脸喜色,说道:“好女儿,快快起来。来,把坐位赐给你,把这次征战的事从头到尾说给为父听听。”

  双阳公主谢恩起身,落座后说道:“父王,这次的狄青,其实是奉了宋国皇帝旨意,要去讨伐西夏,只因先头军误走路径,才误入我国境界。他原本并没有要来与我国为敌的意思。”

  鄯善王听后却冷笑一声,说:“女儿,你可别被他那套花言巧语给骗了。他既然是误入,为何不早早退兵,反倒连破三关、斩我大将?分明是有意挑衅我邦。”

  双阳公主缓缓回道:“父王,那是三关四将不容他分辩,非要与他打。狄青不过是被逼应战,结果技高一筹,连赢三阵,三关失守,四将阵亡。这也不是他本意。在阵前,狄青说得非常明白,还一再恳求宽容。女儿自知职责所在,不敢擅自作主放人,如今将宋将全数擒来,现正在朝门之外。”

  她停顿片刻,语气转而恳切:“父王,狄青和他的部将并非无名之辈,个个都是身经百战、才勇兼备的大将。若一味处斩,未免可惜。我以为,不如宽大处理,赦免几人,看是否能劝他们归顺我邦。”

  鄯善王问道:“照你这意思,是要把他放回去么?”

  双阳公主答道:“依我之见,与其放回,不如用好话劝他们归降。若能收为己用,有何不可?”

  鄯善王听了沉吟一阵,随即微笑着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那你先去宫中歇息养神,为父先把他叫来问问,再做计较。”

  双阳公主行礼称谢,退下后先安顿了三百女兵,然后神情轻松地入宫去拜见太后。太后亲自为她更换宫服,母女间又细语一番。

  鄯善王这边下旨:“先不见其余五将,只把狄青单独带来。”

  鄯善兵领命,推来囚车。狄青在车中,身缠铁链,坐姿端正,神情沉静,车子一路碾过宫道,铁锁声清脆有力。他仰头望殿,开口道:“鄯善王在上,狄青因身缚刑具,不便下拜,还望恕罪。”

  鄯善王暗道:“这狄青倒是个有礼有节的人。”再定眼一看,见他年纪尚轻,唇红面白,神采不凡,气宇轩昂,不由心中一动:“宋皇帝也是倒了霉,竟让这样的人深入番邦,一去不回,岂不是折了自家国家的栋梁之才?”

  随后正声问道:“狄青,你无事起兵,本国与宋国一向无怨无仇,为何擅自来犯、连破关口,如今落败被擒,你可知罪?”

  狄青朗声回道:“鄯善王明察,小将早已在公主面前说得清楚:我本奉命西征西夏,途中误入贵境,还未驻扎营盘,便遇秃天龙领兵杀来,小将不得不应战,失手误伤。事后又多次向秃天虎夫妻、乌麻海等将领赔罪,皆未得宽恕,才连番交战,实属无奈。”

  鄯善王又问:“你既知走错,为何杀伤我将之后不收兵而退,反而占据吉林关,又与石亭关交战?这不是借着征西夏的名头来吞我之地吗?”

  狄青低声道:“既已失手杀将,若不设法救人而仓皇退兵,怎称得上丈夫?况且焦廷贵、李义二将被擒,我怎可弃他们不顾?只得暂守吉林,伺机应对。”

  鄯善王听罢,心中暗暗思索:“宋人果真误入?这狄青话虽有理,语气也并不虚浮。王儿所言,未必不成。”

  沉思片刻,他换了语气说道:“你之前的事,我暂且不与你细论。但你要想回朝,是绝不可能的;想去西夏,也别再提了。你杀我四将,夺我数关,本是死罪。念你是天朝良将,我可以饶你不死。只要你愿归顺我邦,做我之臣,必定官位不低、衣食无忧。你意下如何?”

  狄青闻言,神色一冷,斩钉截铁地说道:“鄯善王,我狄青身为大宋上将,肩负王命,受国厚恩,岂能投敌叛主?若真要我背国求生,不如一刀斩首,莫叫我将来背负骂名!”

  话音落地,语声铿锵,囚车中铁链亦为之一颤。

  鄯善王望着他,沉默无言,殿中群臣也都低头不语,空气仿佛凝固。

  此时此刻,鄯善王虽在高座,心头却也泛起难言的惆怅。

  银銮殿上灯影摇动,金瓦生辉。鄯善王负手而坐,目光沉沉地落在狄青身上。狄青双手缚锁,却依旧挺直脊背,神色沉静如山。

  鄯善王开口,语气看似平和,实则暗含威势:“狄青,你倘若执意不降,不只是你一人身死,还要连累你带来的五位将领。你年少有为,本该前途无量,如今若客死异邦,你五虎将的名声又往哪里搁?”

  殿中静得能听见风声掠过屋脊。鄯善王继续道:“你误闯我国境,屠戮无辜,本就犯上欺君。孤家若动雷霆之怒,兴兵南下,踏破京城,将你满门问罪也不足为奇。你若想回国,宋皇必以你乱军妄动责而诛之;留在此地,我邦法度森严,你亦难逃死罪。”

  他语气忽转缓和:“惟有一策——你若一人归顺,孤家便保全其余五位将领的性命。保全兄弟,保全自己,何乐而不为?”

  这一番劝降,恩威并施,似刀似绳,步步收拢,只待狄青投下最后一句。

  然而狄青闻之,胸中怒气如火山骤起。他抬头,声音洪亮:“我狄青乃大宋臣子,误入贵邦,死亦无怨。然你要我投降?绝无此理!刀已架颈,本帅可以做个刀下鬼,却断不能背祖宗、弃天恩,让五将与我同死又何妨!”

  殿上群臣为之色变。鄯善王心中亦暗暗不平:“女儿方才再三叮嘱,叫孤务必留他六人性命,我这才好言劝解。怎奈这南人固执,全无回旋余地,可如何是好?”

  正当踌躇之际,一旁脱伦忽然上前叩首,声音冰冷,几欲咬牙切齿:“大王,狄青身为主帅,却走差国界,此乃无能之辈,留之无用。况他亲手杀了臣女,臣昼夜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如今机会在前,请大王下令,将他即刻斩首!”

  此话如油浇烈火,殿内官将纷纷响应点头。鄯善王听罢,心念陡转:“女儿之言,终究不能尽从。若此刻不杀,文武群臣交相争奏,恐反生波澜。”

  他再望狄青,只见狄青眼中无惧,语句如铁,已断无投降之意。鄯善王最终沉声决断:

  “来人!捆绑六将,押往西郊法场,立刻斩首!”

  号令一出,殿门鼓声大作,铁锁声响成一片。脱伦得监斩之权,心满意足,当即命鄯善兵松开囚车,将六位宋将紧紧绑缚,押至刑场。

  黄昏时分,夕阳如血,染红长街。囚车辗过青石路,六位英雄无一人垂泪。四虎将面如钢铁,甘同狄青共赴死地。

  焦廷贵却仍火爆如旧,一路怒骂:“番夷畜类!你等今日害我天朝将士,他日必有我大宋天兵踏平你国,叫你寸草不留!”

  押解的鄯善兵怒目而视,却无人敢上前与之争锋。

  此时,锦霞宫中,双阳公主正与母后言语,换下战甲,不知父王已下斩命。她虽心软恋狄青,却不敢在殿上开口言其心意,只求“不可伤他六人”,心中暗想待日后时机成熟,再设法成其佳偶之愿。

  谁知她一时羞怯,不便直言,反使父王误解她不过稍作劝谏。消息未传至宫中,斩令已然发下。若她知晓,必定前往阻止,如今却是渺无所闻。

  六位将军正被押至西郊,尘土飞扬,天地苍茫,生死一步之遥。

  彼时双阳公主尚未进锦霞门,而在万里之外的庐山之巅,王禅老祖正盘膝蒲团,静坐入定。

  忽有一阵清风刮过山崖,吹动他的衣袖。他睁眼,拈指一算,眉心顿锁:“狄青误走鄯善国,被双阳公主用镇阳珠擒去。石玉亦遭困境。双阳公主虽是庐山圣母弟子,我却不好与她争执。然而徒儿既陷大难,为师岂能袖手旁观?”

  他长叹:“且往庐山圣母处走上一遭。若她肯代为调停,则为师感激不尽;若她不愿理会……那只好贫道亲自下山,破天救徒了。”

  他不再耽搁,立刻驾起祥云,风驰电掣,一路飞向庐山玉虚宫。

  不多时,祥云落于宫门外。还未通传,宫门已自行开启。庐山圣母早已察觉老祖来访,拂尘轻扬,亲自出迎。

  二人入殿相见,分宾主落座。王禅老祖便将狄青、石玉二人被俘的经过详细说明,语气中满是忧色。

  圣母却神情淡定,轻轻一笑:“老祖不必担忧,这两人本就是命中注定的一对,有宿世之缘。若非八宝出手,二人哪有机会此番相会?她这一番出手,看似突兀,实则也是姻缘使然。”

  王禅一愣,旋即释然:“原来如此。倒是贫道多虑了。既是有缘,那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赴死,还请圣母亲自出面搭救一程。”

  圣母点头:“贫道正有此意,不等你来,我便已经准备出发了。”

  话音未落,她拂尘轻点玉案,吩咐门下仙女照看宫中事物。自己则换上一身云锦道袍,步上云头,化一道长虹,直奔鄯善国而去。

  鄯善西郊刑场杀气腾腾,旌旗列阵,鼓声震天。六架囚车停在血台前,车内正是狄青、石玉与四虎将——六人被五花大绑,神色却毫无惧意。

  脱伦一身红袍,站在高台之上,手持判书,眼中杀意凛然。

  “狄青!你杀我爱女,今日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保不住你!”

  他一声令下,刽子手提起大刀,寒光闪烁,六将性命危在旦夕。

  忽然,一阵狂风卷起,天色突变,乌云开处,一道神光从云中泻下。众人惊呼仰望,只见一位仙风道骨的女仙驾云而来,霞光四射,威严难言。

  “刀下留人!”她话语未落,声音已如天雷滚滚,压得满场之人心神震荡。

  脱伦抬头一看,脸色骤变,连忙放下手中令旗,跪倒在地:“庐山圣母在上,下官参见!”

  圣母落于刑台之前,拂尘轻拂,淡淡开口:“这六人,不可杀。”

  脱伦勉强抬头:“仙母,那狄青……”

  圣母打断他的话,语气坚定:“狄青与双阳公主,是宿命姻缘。他二人命数未尽,大劫之后正是情缘初成,今日若误杀了他,坏的可不只是天命,更是你家王国之福。还不退下!”

  脱伦咬牙,恨得指甲嵌入掌心,却只能低头应命:“是。”

  圣母说罢,转身化作一团云雾,往王宫方向飞去,准备面见鄯善王,彻底解开此局。

  脱伦目送她远去,心头怒火翻滚,却也不敢造次。他望了狄青一眼,声音低沉道:

  “狄青,你命大。若不是她来,你早该给我女儿陪葬。可惜啊可惜……”

  狄青听在耳中,目光微动,却不发一言。身后的几位虎将皆是心中大恸,却也暗暗庆幸此番暂脱死劫。

  天地间风声渐歇,刑场之上杀机未散。可命运的天秤,已在此刻悄然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