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公私分明-《杨府群英记》

  赵钦差去后,边关归于平静,但狄青与石玉心知西夏未亡、战局未止,不敢有丝毫松懈。这一日,石玉在营中接得一封家书,正值夕阳西下,他在帐中灯下拆阅。信纸上字迹娟秀,是郡主亲笔来信,言辞中既有贺其凯旋加封之喜,亦有久别思念之情。书中并述及王夫人与勇平王均康健无恙,满纸温情,字字挂怀。

  石玉展信而笑,眸中却闪过一丝淡淡愧意。他望向帐外漆黑夜色,轻声自语:“虽有家信传来,然皇命在身,烽火未息,岂可私离战地一步?”他将信纸郑重收起,置于贴身锦囊之中,抬头长叹,复又披甲上堂,整夜不眠。

  次日清晨,战鼓擂响,元帅升帐。三军将士齐至帅堂听令,铁甲映日,旌旗猎猎。狄青正襟危坐,拔出一枝令箭,交于张忠,道:“张将军,你统偏将十员,精兵一万二千五百,俱着青衣青甲,于东门镇守,大旗下书‘虎’字,营中布设滚木灰石、劲弓利箭。若有敌情,以炮为号,三方即刻接应。”

  张忠抱拳领命,拱手而退。

  狄青又拔令箭一枝,交予李义,道:“李将军统十员偏将,红衣红甲,镇守南门,同样以‘虎’字为号,听炮而应,不得有误。”

  李义神色肃然,领命而去。

  至于北门,狄青略一沉吟,目光落在一旁的焦廷贵身上。此人虽勇,然性情莽撞,多有失分,然目下刘庆未归,兵员不足,不得不委以暂任。

  “焦将军听令。”

  焦廷贵闻声大步上前,抱拳道:“不知元帅有何差遣?”

  狄青淡然道:“北门防务空缺,待刘将军归来再行交卸。你暂统偏将十员,一万二千五百精兵,着黑衣黑甲,执黑旗‘虎’字。炮声一起,即刻出营迎敌,如有迟误,依军法论处。”

  焦廷贵虽口称领命,心中却已生出不平之气,低声咕哝:“莫非我焦廷贵还不配做个镇门头领?偏等那刘庆回来……好罢,我自不分辩,且待战事一起,看我独立破敌,自证本领!”

  狄青未理会其言,令兵卒传命罢朝,自与石玉坐镇西门,统领中军五万精锐,战甲为五色交映,旌旗飘扬,其上书“五虎卫金汤”五字,气势雄伟。西门高台之上另悬大白旗,五色随风,恍若龙腾云起。

  东南西北四门布防完备,三军齐整,号令森严,一时杀气盈天,威压边陲。

  远在西夏王都,西夏王赵元昊听闻前线连战连败,薛德礼阵亡,心情郁怒难平,召集群臣议事,满殿文武无人敢言。

  赵元昊厉声道:“孤贪图中原锦绣河山,起兵多年,却换来兵疲将死、百败连连。孤弟赞天王、薛元帅尽丧军中,今又闻有小将狄青、石玉,连挫我军,真是可恨!谁能为孤一战,杀将前去,搅扰宋境,再建功勋?”

  话音未落,殿下闪出一员壮汉,面容狰狞,步履沉稳。此人名曰孟雄,素以凶狠着称,抱拳高声道:“启禀主上,臣麾下有二员部将,一名吴烈,一名王强,俱擅怪力巨声,其声一震如雷霆落地,曾于帐下试之,震得战马惊走、兵士胆寒。若赐臣兵权,愿率大军一战,必破狄青!”

  赵元昊闻言大喜,拍案而起:“好!即封孟雄为主将,吴烈、王强为左右先锋,点兵二十万,再征宋境,以报前仇!”

  百花女闻讯,自请为前锋,誓雪父仇,随军同行。

  翌日,西夏教场旌旗翻滚,二十万大军声势赫赫。孟雄亲督操演,吴烈、王强所展巨声震阵,果然如雷似鼓,数里之外皆可听闻,军中将士俱感惊悚。

  此时刘庆正乘云而行,远在西夏边境探听消息。一日清晨,云头掠至西夏上空,望见营中教场,果然有异样调动,旗帜新设,兵马正演。见孟雄执主将印,身旁二员高大壮汉,气势骇人,他心中暗惊:“此番来者不善,若再慢一步,恐边关无备,反堕其算。”

  念及此处,刘庆不敢多耽,急驾云头连夜而归。转瞬数日,他飞临宋境,只见边关城上,四门刀枪林立,青红黑甲整齐划列,五虎大旗高悬,一派严阵以待之势。他心中微凛:“这倒是奇怪了……难道西夏已经攻至关下?我腾云而归,他们步行赶来,岂能先我?此理全无。必是元帅调拨兵防,故四门肃整。”

  念及此处,他折云而落,先向北门而去。

  远远望去,北门城头黑旗猎猎,旗上一个大“虎”字如铁钉钉入风中,黑甲军士肃立不动,甲胄在晨光中泛着深沉的寒意。刘庆心中暗道:

  “黑甲守北门……狄青虽年轻,却果有将才。杨元帅在日敬他,可不是无因。”

  他收敛云气,降身入城。守城军士认得他,忙去报告焦将军。

  焦廷贵本在城楼踱步,一听刘庆回来,便冷笑起来:“刘庆这厮,多半回家私事耽搁几天,如今还敢说探敌情。我正要挤兑他几句,再向元帅交代,把北门之权交回他。”

  他想着,便挺着胸,一副得意姿态,“呆头呆脑”踏上城垛,大声喝道:“刘庆!你回来了?好大的胆子!探敌返关,竟不先遣人禀报!军中礼法,你全忘了?”

  刘庆心中一惊,拱手道:“焦将军如今把守北门?”

  焦廷贵鼻孔朝天:“你怕还不知道你的去后,圣旨已经到了!狄王亲敕封正元帅,我——敕封为副元帅!”

  他说着挺胸拍甲,“如今几员战将、数万精兵,尽归我调度,你还敢怠慢?”

  刘庆面色微变,沉声道:“焦将军,此话可是圣旨中亲载?莫非你哄我?”

  焦廷贵瞪眼:“谁来哄你?你没见这城头将士?黑甲成阵,全听我号令!难道是假?”

  刘庆压住怒意,道:“既如此……敢问诏中可提及末将否?”

  焦廷贵一摆手:“圣上诏中并未提你。你嘛——无名小卒,只配做个探子。当差做得好,将来再提拔便是。”

  刘庆胸中火起:“我刘庆拼命沙场,难道只配做探子?若真如此,我情愿归山为民,也不在此受气!”

  焦廷贵连忙又换一副口气:“哎呀刘将军,别动气。快说说你探得西夏何情?若说得好,我便把副帅之印都让你。”

  刘庆心中更觉荒唐,却仍道:“西夏主不识时势,重起二十万大军。主帅孟雄,左右先锋吴烈、王强,又有百花女自请为头阵,不日便杀至关前。”

  焦廷贵听得心惊,却还强笑道:“果然探得周详……那这副元帅的位置……怕是该让你做了。”

  刘庆只觉他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真假难辨,便冷声道:“焦将军,你既执掌帅印,自应镇守北门,此等重任岂能转授?末将当自去帅堂复命,免多误会。”

  焦廷贵见他态度坚决,只得摆手放他离去。

  刘庆一路往东门走,心中愈走愈沉:“难道副帅之印真落在焦廷贵这等浮躁之人手中?若是如此,大军用度与调兵机宜,岂不误大事?”

  他抱着疑心,抬头望去,只见东门青旗高举,甲士青衣青甲,肃然如整;南门红旗如火,西门五色大旗下“虎字金汤”赫然耀眼。四门之势,森严无比,不似由焦廷贵布置。

  刘庆心中更觉蹊跷。

  他抵帅堂正门,肃整衣甲,正要通报复命,却忽听堂中喝道:“圣旨到!”

  金鼓齐鸣,旌旗拜风,一片肃穆。

  原来此刻朝廷新旨同时抵达,范仲淹因念狄青未婚,又见其忠勇人品,早月前已附表上奏,求圣上赐婚于狄青,只因时机未成熟,始终未对狄青亲言。

  旨命一下,范大人心中便已明白朝廷深意,眉宇间不由自主露出几分喜气。狄元帅却并不随之动容,只觉军情迫促,心思难以旁及婚事,当即拱手辞道:“军务在前,狄某岂敢分心。”

  范仲淹见其推辞,仍含笑温言:“此乃圣上美意。本官女儿虽不敢言才貌,只愿执箕帚侍奉王亲。旨命难违,元帅休得固辞。”

  狄元帅闻言,心头越觉沉重。圣上旨意固是恩典,但边陲风声日紧,他胸中满是铁马将临的焦急;婚配一事,实是无暇深议。他只得回道:“承大人美意,蒙圣上隆恩。然今日军情逼急,狄某心系守边。待贼氛稍退,再与大人共商此事。烦大人修本回奏,狄某亦附一章奉呈。”

  钦差此行,正是杨宗保之子杨文广。少年初入金殿,奏请往边关助战,以建武功。天子知其将门之后,血性犹在,是以准其请,并将范、狄两家联姻之旨托于其身。

  杨文广至关,当日便与正副元帅、范仲淹及诸将相见。礼数毕,方坐未稳,飞山虎刘庆风尘仆仆赶入军门,将西夏谋动的缘由禀报清楚。

  狄元帅眉色一肃,沉声道:“范大人,西夏贼复启干戈,军务如火,婚事暂且置后。”

  范仲淹明知事势逼迫,只叹口气应承。是夜他连忙修本进呈,狄青亦附章入奏。

  西夏国大将孟雄统二十万铁骑南下,左右先锋作头阵。军行之势,如黑云压境。探马飞驰入城,禀道:“贼军已至五十里之外。”

  孟雄果然在原野扎下大营,号令旗幡连天。

  这一日刘庆回关,受命守北门,才知焦廷贵先前夸言多不符实。他心中本已微微犯躁,正欲整顿军伍,忽又探报急至——

  “贼将引兵攻城!”

  狄青登楼远眺,只见夏军旗影宛如潮浪,一线向前吞来,野风吹甲如铁摩擦,声声扎耳。他心虽沉重,却毫无惧意,立即下令:“传令诸将,列阵候命!”

  霎时城上刀光甲影,层层密列,长戟如林,寒气逼人。

  狄元帅点将道:“刘庆为冲锋,焦廷贵助阵。不得大意。”

  刘庆领命,胸中虽隐有压力,却无从推脱。焦廷贵更是拍掌应下,只等战鼓一响。

  炮声隆然,两军开关而出。刘庆抢先飞马,斧光如雷,大喝:

  “西夏败军竟敢再来!今番休想有一人逃脱!”

  声震城下,士气为之一振。

  西夏先锋吴烈闻声怒极,铁棍舞动,势若奔雷。他一棍压来,风声裂耳。刘庆举斧相迎,刃棍相击,撞得火星四溅。两人杀得十数回,气势正浓。

  忽听吴烈仰天发出一声巨吼,声若霹雳破空!

  刘庆胸口骤震,只觉耳际嗡鸣,坐骑惊得腾跃乱蹦。他身体失衡,几乎翻落马下。心头大骇:“此人竟以声震敌马!”

  吴烈见机,一棍直取刘庆天灵。

  千钧一发之际,刘庆急催席云帕遁起半空,那棍重重击中马颈,只听骨裂之声,坐骑瞬倒,尘土四散。

  焦廷贵在侧见状,怒从中来,挥棍便上:“贼将!看你焦爷在此!”

  两骑相交,棍声凶猛。焦廷贵素来胆壮,但力气终逊一筹,与吴烈缠斗数十合后,臂膀渐麻,心如擂鼓。他暗骂刘庆飞天避战,却也知性命攸关,不敢疏忽。

  吴烈棍势如山,忽又一棍斜劈,焦廷贵虽急避,却仍被擦中手臂。血随甲缝滴落,他咬牙忍痛,蓦地拍马转身,疾奔后阵。

  西夏兵眼见其退,呐喊骤盛,如潮追压。

  幸得张忠、李义二将率兵杀到,两人刀枪并举,横冲直入,将追兵硬生生斩退。吴烈怒不可遏,仰天又是一声吼。

  宋兵阵脚微散,不敢上前,唯有张忠、李义仍迎锋不退。他们已听过数次吴烈之吼,耳鼓渐能受得,不惧其威。

  吴烈一时受制,只得退走。王强随后赶来,四将交锋成团,刀棍并飞,杀气弥漫,胜负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