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倌角计策-《卫霍风云,双雄暗斗汉宫庭》

  三日后。

  苏礼与赵隶回卫府,先入正屋回禀。

  霍去病踞坐在案后,正转着半枚铜符,见苏礼进来,抬手将一枚木牍推过去:

  “事务妥了?”

  苏礼躬身:

  “回将军,杜陵霍宅文书已盖族老印,李姬与霍小郎安置妥当。”

  去病颔首,敲着木牍:

  “歇息一辰,去收拾行囊

  ——霍府长史之位,往后是你的。”

  苏礼一怔,忙躬身:

  “谢将军。”

  “宫里谒者刚来过,传陛下口谕:五日后巳时在未央宫前殿行策封仪式,尚书台会送来府

  ——七日后在长乐宫东庭设庆功宴,届时会赐金帛、奴婢,一并在宴上颁。”

  去病抬眼,目光落他身上

  “你新任长史,先把宅中事务接稳

  ——五日后策封,尚书台会派尚书郎送奏文来府,你盯着府里人接旨、归档,再把该随我去前殿的仆从名籍理出来,按侍中、谒者的仪制次序排好。”

  他抬眼扫过苏礼,又补充:

  “七日后宫宴,府里要备些随侍的人,你跟管仓吏员对接

  ——把赏赐下来的金帛、奴婢登记造册,先在私府帐上记清,等宫宴后少府派人核验时,别出疏漏。”

  末了,他敲了敲木牍边缘:

  “这两件事办利落,既是让你熟悉长史的职分,届时去到宫宴后,让陛下瞧着,我赏罚分明。”

  “喏!末吏必盯紧接收与账册登记,绝不让私府的事出岔子,也不扰官署办差。”

  霍去病挥手:

  “去吧。一辰后到前院来,让赵隶备马,你随我去杜陵霍宅

  ——宅里的文书、家仆调度也归你,先去熟悉情形,莫让杂事扰我分心。”

  苏礼叩谢后退出,刚到廊下,赵丛与赵隶便迎上来。

  赵隶先开口:

  “听说你升了长史?恭喜!”

  苏礼点头拱手回谢。

  赵丛上前半步:

  “大将军拨了府里几个家仆给霍府,我顺带举荐了两人,你识得。”

  “谁?”

  “伍缮和他妹伍茜。”

  他抬手挠了挠后颈,语气稍顿

  “伍缮稳妥,管文书、传消息都得力,只是…你莫再让他做险事,他还得护着妹。”

  苏礼挑眉:

  “丛兄此前三提伍茜,倒是上心。”

  赵丛耳尖一红,急道:

  “我是怕她!那女子比玉儿还护短,上次见伍缮替人受罚,她直接堵了家史的门,连将军府的规矩都敢不论

  ——我可惹不起。”

  苏礼与赵隶都笑了。

  赵隶见气氛松快,转向赵丛:

  “对了,那个郭角,近来还找你麻烦吗?”

  赵丛叹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

  “还是老样子,说话带刺,总说我是奴籍出身,靠攀附才得的位子。”

  苏礼一声笑:

  “丛兄你就是太实诚。依《汉仪》,辱人者先失仪,得让他先犯了规矩,咱才好动手。”

  赵隶往前凑,身子探过来,手按在腰间:

  “我就说你有招,快讲!再让他得瑟,我就去揍他。”

  苏礼胳膊一揽,勾过赵丛的肩膀,声音压低:

  “你听我的

  ——往后见了他,先要阿谀奉承,说他是世家门楣,你这位子,全靠大将军念着外甥与你自幼情分,才给的机会,比不得兄体面。先把他捧得忘形。”

  赵隶皱眉,跺脚道:

  “这不是自轻自贱?他听了更得蹬鼻子上脸!”

  苏礼拍他胳膊:

  “隶兄别急。等五日后策封仪式,卫府人多之时,大将军家眷必在,人多眼杂时,你就——”

  手猛地抬起来,虚按在赵丛胸口。

  赵丛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肩,手摆得飞快:

  “打、打他?家令那边说斗殴者同罚,这可不行!”

  赵隶也急了,手往大腿上一拍:

  “就是,你这招馊得很,打了他,反倒成我等不是!”

  苏礼笑得更贼,凑到两人跟前:

  “丛兄你傻啊?彼当着大将军与满厅之人,骂你先父,是辱人先亲,犯了《汉仪》的忌讳;你打他,是避辱自卫,占尽道理。大将军最重‘名分’,定先责他失仪。”

  赵隶声露惶惑:

  “我父尚在!”

  苏礼横他一眼,斥道:

  “蠢物!我与你一母同胞,借我之名行事不可?我父早逝,你等岂不会见招拆招?”

  赵丛还是犹豫,手指抠着廊下的砖缝:

  “那他要是不上当,不先动口骂呢?”

  “笨!背地里骂他几句腌臜话,逼他追打你。待他追来,你瞅准人多之处,便往彼跟前奔,反手一推即可——”

  赵隶摸着下巴,点头道:

  “…可万一他反咬一口,称我等先滋事如何?”

  苏礼笑了笑:

  “丛兄先前在众人面前,已立低眉顺眼之态,谁肯信他?彼空口白牙,无凭无据,何人会信!”

  赵丛攥了攥拳,还是没底:

  “这…这能成?”

  苏礼声音压低:

  “你信我,保准你没事,还能让那郭角吃不了兜着走。”

  赵隶咧嘴笑,手拍在赵丛背上:

  “行!就听礼弟的,要是成了,我请你俩喝新丰酒,管醉!”

  苏礼挤挤眼,脚轻轻踹了赵丛一下:

  “喝酒不急,先让丛兄练练怎么忍无可忍——别到时真被骂,只会往后躲。”

  赵丛也笑了,挠了挠头:

  “礼弟计策,我放心。”

  苏礼眼角瞥见苏玉走来,忙起身:

  “你怎来了?”

  苏玉手里攥着个布包,见三人都看向自己:

  “家史令我收拾行囊,说过会便去霍府。想和丛兄道别,却见你等难得聚在一处。”

  她目光扫过苏礼后背,见布带隐约露出来,快步走过来,声音轻:

  “你这是怎了?后背怎缠了布?”

  苏礼还未开口,赵丛先笑了,伸手拍他胳膊:

  “还能怎的?肯定又乱出计策惹怒大将军。”

  苏礼轻推他一把,眉梢挑了挑:

  “那我给你出的计策,你刚不也点头认了?”

  转头看向苏玉,道:

  “我越权举荐霍光入宫,陛下虽准了,将军罚了我十下竹笞。”

  苏玉脸色刹白,攥紧手里布包

  ——史书上明明写的是霍去病举荐霍光,怎么会是苏礼?

  赵隶在一旁絮叨:

  “十鞭都是轻的,也就将军饶你。”

  赵丛刚想开口,见玉儿眼神发直,忙问道:

  “怎了?玉儿?”

  苏玉忙回过神,定了定神

  ——苏礼往后在朝堂上要面对的,是霍光、金日磾,还有陛下,哪一个都不是善茬,若苏礼出事,她还能活吗?

  苏礼目光扫过她攥包的手,不知是恐他受伤,还是其他,语气温和道:

  “莫怕,我信你。”

  苏玉猛地抬头,后颈发汗

  ——他话中有话,方才那点慌神,竟全被他看出来了。

  她把额前碎发往后撩,缓缓开口:

  “你...你下次出计策前,多想想,别再被罚了,霍光那孩子还小,对他好点。”

  苏礼看着她严谨的语气,担忧的眼神,瞬间明了,点头道:

  “我知晓了。”

  赵丛忽然瞥见她撩发时那小指,伸手拉过,眉头拧紧:

  “怎回事?你手怎了?”

  苏玉忙抽手往后躲,他手没松,一把攥住,细看小指有道浅疤,刚长好的样子。

  赵丛攥着她的手,转头看向赵隶和苏礼,声音沉了:

  “隶兄,礼弟,这伤是怎回事?”

  赵隶头埋低,手抠着衣角,苏礼别开眼,没敢接话。

  苏玉往身后缩,抽开手,刚要开口。

  赵隶抬眼,声音发颤:

  “我...我和礼弟想给玉儿脱籍,走婚嫁的路,寻了户人家...”

  话到这儿,他偷瞟了眼苏玉,又把话咽了回去。

  赵丛手攥成拳:

  “说清楚!她这疤,跟婚嫁有何关系?”

  苏礼喉结滚动,声音低半截:

  “我等...逼她应下那门亲。”

  苏玉往前站了站,胸口起伏,忙打断:

  “我没同意,当场就拒婚了。”

  赵丛伸手重新攥住苏玉的手,指腹蹭过那道浅疤,心口发闷:

  “是...是霍将军罚的?”

  苏玉忙摇头:

  “不是.....不是将军。”

  赵隶抬头抹了把脸,声音拔高,似豁出去:

  “是...是挛鞮说,病奴可免罚,我怕她被侯府的人带回。就断她...”

  “死蠢材!我怎就有你这号兄长!”

  赵丛的声音震得周围廊下路过的家仆都止步观望,又忙低头走开。

  “你是猪脑吗?脱籍是为了她好过,你让她成病奴,脱籍更难,这叫好过?”

  赵隶往后缩脖子,脸涨红了:

  “事到临头,我...我也是逼不得已啊!总不能看着她被侯府拉回去!”

  “阿母当年走时,看你牛高马大,让你护着她,你就是这么护的?”

  赵丛往前戳着赵隶的胸口,声音发涩

  ——眼眶都红了。

  转而又转身瞪着苏礼,手还在抖:

  “你是他亲兄长,我原以为你比旁人聪慧,没想到你也如此糊涂!”

  苏礼脸色阴沉,未接话

  ——只扫了赵隶一眼,见他垂头抠着衣角,默认了二人当时办的糊涂事。

  苏玉见赵丛胸口起伏,忙上前拉他衣袖,声轻:

  “丛兄,你莫怪彼等,事已至此,活着才是最紧要的,不是吗?况且,我如今是霍将军的奴。不用回侯府了。”

  赵丛转头看她,眼眶发红:

  “我知女儿家脱籍难,你还替他俩说话,按《汉律》,主家愿放,脱籍本不难。可你如今是病奴,霍将军要是为你开例,朝臣和御史定会拿违律私放身有疾籍之奴弹劾他,你明白吗?”

  赵隶脸色一暗,往前凑了半步:

  “那没有别的法子了?”

  赵丛指着他鼻子骂:

  “还有个屁的法子!你当初做时,怎不想后果?”

  苏礼突然想起早前霍去病让想计策给玉儿脱籍,要堵文官的口,眉头拧紧。

  他抬眼扫过苏玉垂着头,开口道:

  “事已至此,我等悔之晚矣。都是做兄长的,往后多留心打听,总有计策,给玉儿脱籍。”

  苏玉抬头看他

  ——先前怕他看穿魂穿秘密的慌意,全被这声给玉儿脱籍冲散。

  她咬唇,心里酸涩:

  是否告知他们,己身不是苏玉?

  赵丛还在骂着赵隶,赵隶往后缩了缩肩,慌声道:

  “我先去马厩——还得备马送你等去霍府,再晚要误时辰了!”

  不等赵丛再骂,他转身就跑。苏礼也往前迈步,对赵丛拱手:

  “我也得去前院点家仆,办妥便去霍府。你在府里多留意,要是有脱籍的门路,先替玉儿记着。”

  说着,他对苏玉眨眼

  ——示意她快些候着。

  苏玉回过神,忙对赵丛道:

  “丛兄,我也要走了,得去收拾行囊…”

  “等等。”

  赵丛往前探身,声音放低:

  “我知他俩逼你不对,那户人家是否不妥,你是瞧不上?”

  苏玉手顿了顿,没接话

  ——脑子里突然冒出去病的模样。

  赵丛见她垂着头不吭声,追问:

  “你心里有人?对不对?”

  苏玉猛地抬头,耳尖一下红了,又慌忙垂下去。

  赵丛立马明白了,语气软了:

  “那婚事拒了也无妨,我帮你想计。先脱籍,婚配之事

  ——将军素来重人愿,你不想嫁,他不会逼你。”

  他盯着苏玉,眼里带了点好奇,又往前问:

  “你心里的人是谁?能告知我否?”

  苏玉未言

  ——连苏礼都没问过这话,她哪敢说?

  赵丛见她为难,摆手道:

  “不说就不说,无事。我会想策帮你。”

  苏玉抿唇,抬头笑了笑:

  “丛兄,你别怪他俩,我知你是为我好。”

  赵丛叹口气,望着苏玉,眼底沉暗

  ——事到如今,怪谁都没用,还是自己没本事,让玉儿到如今都未脱籍。

  他低声道:

  “快去备行囊吧!到了霍府,有事就让人给我送书简,别何事都自己扛。”

  苏玉点头应了,转身往自己住处走。

  赵丛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

  ——眼下郭角的事还没处理,玉儿的脱籍又成了难题,哪一件都容不得他松懈。

  他理下衣襟,眼神骤然锐利:

  不争,连帮家人的能力都没有。

  想到苏礼教他治郭角的计策,他转身往文书帐走

  ——彼等在沙场打仗,自己就得在府里,打这场无硝烟的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