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恩威并施-《卫霍风云,双雄暗斗汉宫庭》

  三人归途中。

  苏礼瞧霍去病下颌绷紧,知晓此前已犯先斩后奏之过,此次必受罚。

  方至卫府门,赵隶执帷车帘绳立候,后随二仆负絮褥。

  见霍去病下马,他前趋半步拱手:

  “将军,帷车妥备,依将军前令走后门,车垫铺二重。宗正府属吏验,待族老盖印。

  ——杜陵霍宅已遣仆洒扫,井亦淘治,迎霍小郎与李姬径往彼处,免回营绕路。”

  霍去病忽盯赵隶,喉结滚动

  “谁准你称他‘苏掾’?”

  赵隶腿一软:

  “是…是末长失言。”

  卫青前趋一步,拽霍去病臂:

  “先入内。”

  又转向苏礼,抬颏:

  “你安排妥,入正屋来。”

  苏礼亟应“喏”,疾趋至赵隶前:

  “再带二仆,随往杜陵霍宅——”

  “苏礼!”

  霍去病忽打断,声震于庭

  “你如今尚非幕府长史!妄安排何事!”

  苏礼忙低头应喏。

  赵隶立原处,手攥帘绳未动,担忧瞥苏礼一眼。

  卫青瞪霍去病一眼,叱道:

  “去病!有话入府说!”

  霍去病恶瞪苏礼一眼,大步入内。

  赵隶见二人入府,忙趋至苏礼侧,低声问:

  “你咋惹将军了?”

  “莫问。”

  苏礼举步入府,行二步回头:

  “先带人去,送毕速归。令赵丛备傅药。”

  赵隶眼睛瞪圆:

  “傅药?”

  “嗯。”

  苏礼未多言,转身入府。

  赵隶拽旁仆臂,往后门奔:

  “速!再唤二仆,送霍小郎与李姬毕即归,迟则生事!”

  家仆被拽得踉跄,忙问:

  “出何事?”

  “别问!跑快点!”

  赵隶未回顾,手中帘绳甩动。

  正屋外,家仆方退远。

  苏礼反手闭门,膝盖落于地,手撑地,头抵甚。

  霍去病未待其起,攥紧朝服带前踏半步,抬手抄案上酒卮,猛掷苏礼脚侧

  ——卮撞青砖碎为二,酒溅湿苏礼裤角。

  卫青伸手拦之未及,蹙眉立侧,未发一言。

  去病怒吼迸发:

  “前次先斩后奏,我尚诫你!如今倒好,敢越权举荐人!说!举荐霍光入宫之事,你自平阳取宗族牒归,是否便已起意谋算?”

  苏礼未敢抬头,声压低:

  “将军息怒,末掾请将军令

  ——笞十下,以正越权之过。”

  霍去病扯唇,笑声冷厉:

  “笞你?你当本将是愚夫?”

  他探身抓案上蜜浆壶,倾半盏,仰头饮尽,复重墩壶于案:

  “罚你,陛下若知,反似我质疑其恩赏;不罚,你次次先斩后奏,往后本将何以统军?”

  言毕,他前倾身,目盯苏礼发颤:

  “你自少随我长,我不信你会叛我。然你需原原本本说清

  ——否则,纵逆陛下意,我亦必贬你归奴籍!”

  苏礼起身,垂眸道:

  “将军,此前末掾为将军谋认姓换军权,陛下早窥破是计

  ——然陛下未点破,此乃最需当心者。伴君如伴虎,主父偃昔年以推恩令解诸侯之困,赐金满箱时,仍佩一剑自卫,他说臣无骨肉之亲,陛下即臣亲。后来呢?”

  他垂眸片刻,道:

  “族诛之日,剑还在,亲没了。”

  他抬眼望卫青,膝不自觉前挪半寸:

  “我若想陷将军于两难,需为将军再谋他计,徒增自扰,纵将军此刻令我为奴,末掾亦甘受。然末掾无此愚,毁将军亦毁自身。”

  卫青于案后坐定,指叩案上宗族牒:

  “你这计策环环相扣,带霍光归长安乃宗族本分,你何以越权举荐?说透,方算开解。”

  苏礼垂手立着,声稳:

  “令霍光随将军归长安,乃恐霍公日后妄言,若他日有人借‘将军身世’生事,霍公一句‘不知情’,便足以让御史台请旨查勘。”

  他顿了顿,抬手蹭袖角,续道:

  “借将军之名禀奏陛下,举荐霍光入宫为郎,乃为将军添护身符,霍光在宫,如系铃于帝手,霍公纵有百口,亦不敢妄言。”

  话落,他喉结滚动,语带迟疑:

  “末掾不得已而为之,未先禀将军,此乃越权。”

  霍去病忽然抓起案上的骠骑将军印:

  “这印的绶带,是紫的。”

  他指着苏礼腰间的军谋掾木牌

  “你这牌,是黑的,紫黑之别,你分不清?”

  卫青忽然抚了抚自己的紫绶:

  “去病,你十六岁从军时,陛下赐的第一柄剑,刻的是‘卫’字。”

  霍去病手按案沿,气息粗重。

  苏礼垂首低眉,声放稳:

  “将军息怒,为将军出谋划策、防患未然,乃末掾本分。将军今军功赫赫、风头正盛,此时不筑藩篱,待陛下生疑,再想补漏,便迟了。

  ——霍光入宫,是,亦是,将军在战场是,在长安是。”

  他顿了顿:

  “让陛下知将军,令朝臣知将军不敢孤。宫墙里的风,吹不到军帐,可霍光在,便能于雷霆风波前先避。”

  他顿了顿,抬眼疾扫霍去病,又垂眸,续道:

  “然,霍公若知霍小郎入宫,纵有人挑唆,其恐连累幼子,必不敢妄言。”

  霍去病猛地前倾身,手离案沿,攥拳抵身侧:

  “陛下之意,是观我如何处置你?你可知,霍光入宫之事,我本想待宗族牒文勘合完毕、名正言顺后再举荐!今你未禀我便私奏,连李姬有孕亦一并告予陛下——”

  他嘴角扯出冷意,笑了笑:

  “莫非日后我诸事,你都要暗中窥伺?你该知,我最恶旁人越俎代庖。”

  苏礼垂头攥紧衣襟,叹了一口气:

  “将军,末掾先说,总胜旁人添油加醋。陛下前番赐良家子,本是恩宠,如今有孕,更是君恩落地

  ——可将军若不禀,旁人传话时,恐传将军匿而不告,不肯让陛下知恩泽已验。”

  他抬眼扫过霍去病,又猛地垂下:

  “此语若入朝臣耳,便成恃功匿君恩之果;细故经其掰扯,御史必参蔽匿君恩,逼陛下问是否轻慢恩宠

  ——此最该防。”

  他顿了顿,抬眼扫了霍去病一眼又飞快垂下去,续道:

  “将军自始便知,帝王心深不可测,然,将军之权,乃陛下所授。”

  霍去病面色骤沉,喉结滚动:

  “我的军功,是沙场拼杀所得!”

  “是,然将军得披甲上阵之机遇,乃陛下所赐。陛下是要将军明晓,赐为恩,罚亦为恩。”

  苏礼垂首实言,见霍去病胸口起伏剧烈,火气似要冲决,膝地砸于青砖,手撑地面:

  “陛下此前言语,实为观将军是否知分寸

  ——不罚,显将军治军无方;罚重,又似将军质疑陛下恩赏,轻重难拿捏。末掾敢向将军保证,日后必护霍光周全。此刻,将军依性惩处。但罚后仍用我,让陛下知将军知人善任,不偏私。”

  卫青在旁抚酒卮而笑:

  “苏礼,你可知主父偃昔年经我举荐,然路在己择,谨慎方为万全。你今步步筹谋,日后对去病,莫非也要效主父偃之行事乎?”

  苏礼抬眸看向卫青,叩首道:

  “若霍将军、卫大将军心存顾虑,末掾愿令舍妹留于将军身侧为质。将军知末掾最护舍妹,此举可防末掾,某无半分怨言。”

  霍去病皱眉欲言,卫青先开口:

  “你倒算得稳妥。”

  又转向霍去病

  “消气吧!苏礼这孩子,忠心是真,越权亦是真,该赏则赏,该罚则罚。”

  霍去病沉思片刻,缓口气道:

  “霍光那边,你须盯紧;李姬有孕,你要奏便奏——但”

  他目光钉在苏礼身上,声线发紧:

  “苏玉是你妹,你知我心意。若日后你将她之事禀予陛下,非我所能阻,届时她恐为你所累。”

  苏礼忙道:

  “末掾绝不让舍妹涉险!请将军信末掾,若真有逼不得已之日,末掾愿断臂求生,也不令将军与舍妹陷入两难。”

  他顿了顿,又道:

  “霍小郎入宫,霍家一文一武,也算全了将军当初之愿。霍家为陛下效力,陛下更能安心。”

  说着再度跪地:

  “求将军行笞刑,末掾领刑后,还要送杜陵霍宅文书予霍氏宗祠族老盖印,恐误了时辰。”

  霍去病抬手召来卫士,语气沉定:

  “取竹笞来,笞苏礼十下,下手莫伤其筋骨

  ——领刑后速去办文书事,不得延误。”

  卫士应声取来竹笞,立在一旁。

  苏礼俯身按在案边,脊背绷直,待竹笞落身,始终未哼一声,只后背衣料渐渐浸出浅红痕。

  罚毕,他起身躬身:

  “末掾谢将军不重责之恩,这便去办文书。”

  霍去病摆了摆手:

  “去吧,霍光在宫中学规之事,每旬需向我禀报一次。”

  苏礼应“喏”,转身退出时,脚步虽微顿,却未敢多耽搁。

  赵隶早候在廊下,见卫士归岗,忙上前伸手拽住苏礼胳膊,往药库引:

  “快进去,医工早等着了。”

  刚到药库门,赵隶皱眉想开口,苏礼先摆手:

  “你先去备马,我上完药还得去送文书,莫问。”

  赵隶盯着他按后背的手,语气沉沉:

  “下次别顶撞将军,有事知会我一声

  ——皮开肉绽的滋味,好受吗?”

  苏礼扯嘴角,目光落向院外:

  “这已是轻罚了。”

  未再多言。

  医工刚为他敷药、裹扎毕。

  赵丛便攥着药囊赶来,刚要开口问“将军罚得重不重”,赵隶飞快扯他衣袖,递眼色。

  赵丛把话咽回去,叹口气:

  “路上注意点,速去速回。”

  苏礼点头起身,刚要迈步,后背一扯疼得皱眉。

  赵隶忙伸手架住他胳膊:

  “慢点走,后背别使劲。”

  又对赵丛道:

  “我先去备马,你忙你的吧。”

  赵丛望着二人背影

  ——苏礼自小就心思重,做事都是一人扛,总得找个靠谱的家仆帮他。

  他左思右想,突然想到一人,抬脚往文书帐快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