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箭已发 事难转-《卫霍风云,双雄暗斗汉宫庭》

  离战事尚有二十余日,卫去病回长安已五日未归。

  苏礼拟军书欲禀,寻到雷豹问归期。

  雷豹拽他至无人处,言将军已应未时归营。

  苏礼见其行为怪异,心下了然

  ——陛下赐的良家子在长安,将军这五日滞留不归,无非是在应付差事。

  “那你拉我至此作何?有话不妨直言。”

  雷豹看他一眼,语带道不明意味:

  “还记得前番去长安之前,我跟你提及将军跟你妹妹拌嘴后,回中军帐就发了好大的火。”

  苏礼眉头猛地一拧:

  “你明知晓…”

  话没说完就被雷豹打断:

  “行了,我雷豹在军国大事上从不多嘴,轻重好歹拎得清,不会妄言。”

  苏礼最忌讳旁人把将军和苏玉扯到一处,雷豹是将军贴身护卫,日日跟前伺候,八成是瞧出了些不寻常的端倪,此事要是传开,玉儿这辈子都别想抬头。

  ——

  他沉下脸,声音压得更低:

  “知晓就把嘴闭紧了!军营里耳目众多,丁点风吹草动都可能传得沸沸扬扬。我绝不能让舍妹卷进这种浑水里。”

  雷豹扯了扯嘴角,斜瞥他一眼,话锋一转:

  “前番我随将军巡营,远远望见马厩那边,你妹子正抹泪,厩长张柏正拍她肩——。”

  顿了顿,他又道:

  “换作旁人,将军定会喝止。营里规矩严,这种男女肢体接触被撞见,按军规是要受罚的。可将军竟没作声,他瞧见。便让我备马去长安。”

  苏礼眉头皱得更紧:

  “然后呢?”

  雷豹叹了口气:

  “将军未发一言。但那晚府邸灯火,亮到丑时才熄。男女间那点心思,我也看得明白

  ——我自家也有婆娘孩子。”

  苏礼喉头发紧,半晌没出声,只觉得心口闷堵。

  雷豹又道:

  “我同你说这些,是让你知晓将军为何五日未归。我离开时,将军已吩咐,良家子就留在临府。”

  苏礼身子几不可察地一顿,抬眼问:

  “留了几个?”

  雷豹伸出三根手指,又蜷起两根:

  “将军只留了一个在房里。我那晚瞧…”

  “住口!”

  苏礼厉声喝断,脸色铁青

  “这种内帷之事也是你能妄议的?”

  雷豹慌忙闭了嘴,垂手立在一旁。

  过了许久,苏礼才哑着嗓子道:

  “这世道,活着比什么都强。将军这么做,是对的。”

  雷豹看他一眼,低声道:

  “将军身处高位,许多事也由不得自己。何况是咱这种人,命如草芥,哪有挑拣的余地。”

  他顿了顿,又道:

  “听说你妹妹快要配给马厩的张柏了,恭喜,好歹也算脱奴籍了。”

  说罢,他手掌在苏礼肩上轻按了按,转身大步而去。

  苏礼望他消失在帐外的背影,胸口闷痛愈发沉滞。此刻他才明白

  ——去病对玉儿那点心思,从来不止是隐忍,更深的,是想护她周全的执念。

  可纵是如骠骑将军这般身居高位,手握千军万马,这世间终究有太多事,由不得他半分主断。

  苏玉午时领了吃食,在无人角落认字分神。

  忽闻马蹄声,见去病回营,又听见军卒嬉笑议论,说他从长安回,还提陛下赐了良家子,话里意有所指。

  她顿时没了食欲,心口发闷,回医帐后做事频频出错,配药拿错药材,包扎布条也缠歪。

  她想起史书载去病只有侍妾所生的霍嬗,无正妻,算到他如今二十、卒时二十四,只剩四年,怀疑霍嬗生母或是此次留下的良家子。

  她纠结是否提醒他躲劫难,可自己连拒婚资格都没有,身不由己,又疼他只剩四年时光,心似停滞,欲哭无泪。

  都尉府吏员至,苏礼谨迎,相谈良久。

  吏员言婚事宜早,嘱其速办。

  苏礼不敢迟滞,即赴中军帐请示。

  帐外候半晌,去病方抬眼道:

  “急甚?她是你妹,婚仪须像样。先寻于长史,推个吉日。”

  苏礼心头一怔

  ——他竟对玉儿婚事这般上心,还要特择吉日,连己身亲兄都未细虑。

  他忙躬身应喏,转身寻于长史。

  于长史听了来意,嗤笑一声:

  “刚脱籍者,嫁与厩长,何值费神推时?”

  苏礼拱手赔笑:

  “终是末掾舍妹,好歹择一妥日,令其往后心安。”

  说着递过一坛新酿,又奉上书苏玉生辰八字之竹简。

  营中待年余,他早摸清于长史嗜酒,唯不好在外人面前显露。

  “还劳长史费心推算。”

  于长史不推辞,接酒坛置案下,指捏竹简掐算片刻,于木牍书时推过,自始至终未多言。

  苏礼知其性僻,不敢多问,谢过长史,敛衽而退。

  持木牍在中军帐外徘徊片刻,终硬着头皮入内,对去病道:

  “将军,于长史已推,明日未时一刻乃吉时。”

  递上木牍,去病接过扫一眼,随手搁案上:

  “知晓了,去安排,一切从简,勿张扬。”

  苏礼应喏告退,转身往马厩寻赵隶、张柏。

  赵隶闻吉日定,即笑道:

  “定下便好!心里总算踏实了。”

  张柏却有迟疑,搓手问:

  “那我还须备何物?要请营中弟兄饮酒否?”

  苏礼垂着眼,忽然抬眼看向两人:

  “今日勿与玉儿言明日事。”

  他转向张柏,语气沉沉:

  “明日你直往医帐寻她,言未时一刻,将军赐婚,令她预备。”

  张柏听了一愣,面露难色:

  “这…怕是不妥?哪有婚事不预言之理?”

  赵隶望苏礼,忽省悟,转向张柏道:

  “她近日心绪不宁,或未缓过。你若提前说,万一钻牛角尖生事,明日之事尽毁。”

  张柏望二人,挠头道:

  “怎听着,你等倒不似盼玉儿嫁我,反似怕她走脱?这光景,竟似鬻卖之状。”

  赵隶抬脚就往他腿上踹了一下,低声斥道:

  “浑说甚屁话!皆是为她好——又未强逼,先前她自应下的。”

  张柏未再言,闷头琢磨半晌,转身而去。

  赵隶转头看苏礼,见其面色沉如铁,忍不住问:

  “你不会真觉,我等这是委屈玉儿?”

  苏礼抬眼看向他,眼底翻涌涩意:

  “你觉不似?我等如赶鸭,逼她与张柏相处,才半月便要嫁。即便是往侯府议婚,她自始至终蒙在鼓里,我等为奴时,主君配婚,何曾问过愿与不愿?如今倒好,我等所为,与当年主君何异?”

  赵隶立刻红了脸,梗着脖子辩解:

  “你此言何意?倒像我存心害她?计策虽挛鞮先提,然当时与你商议,你也觉此策可行

  ——我虽催急,可你心细,若真觉不妥,当时怎不反驳?说到底,你也默认此计。”

  苏礼未接话,唯望远处飘展的军旗出神,良久方疲惫摆手:

  “我心乱得很,莫再多言。你今日若得空,多往医帐左近照看,千万莫在赐婚前出岔子。”

  转身往文书帐去,背影透着说不出的沉。

  赵隶望其背影,咬牙低声骂:

  “你是她亲兄,论起来,这计策你也点头,要挨斥,你当多受几分!”

  苏礼寻至医帐,裴医令言苏玉往马厩去了。

  转身往马厩走,远远见玉儿望着将军的战马‘踏雪’出神,放轻脚步上前,沉声道:

  “怎跑马厩来了?是来寻张柏?”

  苏玉猛地一颤,慌忙转头见是他,脸颊微白,忙低头道:

  “不是的。裴医令令我来给战马上药,这便回。”

  说着便要转身。

  苏礼伸手拉住其臂,语气沉郁:

  “玉儿,有些事,我等没得选。”

  苏玉未回头,肩头却几不可察地绷紧,只闷闷道:

  “我明白。兄,我先去役事。”

  她轻轻挣开他的手,径直往医帐去。

  苏礼望其背影,眉越皱越紧。心下不安

  ——她方才那不情愿,未必是不愿嫁张柏。

  就怕…

  就怕她心里那点念想,竟与去病一般。

  绳套既已上颈,无论她心所愿与否,这场婚事,她都只能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