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计组进驻的第二周，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表面上看，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审计组继续调阅资料，北钢方面全力配合，领导班子每日例会研究审计组提出的问题并准备回复材料。
但在这平静的表象下，暗流正在涌动。
周二上午，集团内部悄悄流传起一个消息：原副总经理钱向前“失联”了。
“听说电话打不通，家里人说去南方疗养，可具体在哪谁也不清楚。”
“这节骨眼上疗养？骗鬼呢。”
“审计组正要找他了解情况，人就跑了，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听说他儿子在澳洲，会不会……”
流言在办公楼、车间、食堂的各个角落里悄悄传播。有人忧心忡忡，有人幸灾乐祸，更多的人则保持沉默，暗中观察着局势的变化。
赵江河一早就从秦朗那里得到了消息。
“钱向前的儿子说，他父亲心脏不好，去海南疗养一个月。”秦朗汇报时语气平静，“但没留下具体地址，说老人需要静养，不方便接电话。”
“审计组知道了吗？”
“应该知道了。周书记昨天就和郑厅长沟通过。”
赵江河点点头，继续批阅文件。这是意料之中的事。钱向前如果这个时候还稳坐钓鱼台，反倒不正常了。
“书记，”秦朗犹豫了一下，“还有件事。今天一早，省国资委纪委的同志来了，和周书记在会议室谈了一个多小时。”
赵江河抬起头：“谈什么？”
“不清楚，但周书记出来时脸色很严肃。”秦朗压低声音，“我送资料时，隐约听到‘配合调查’、‘双规’这几个词。”
赵江河手中的笔顿了顿。该来的终究要来了。
“知道了。”他平静地说，“正常工作，不要打听。”
---
下午，领导班子碰头会的气氛格外凝重。
周铁林通报了一个重要情况：“省纪委已经对钱向前同志正式立案审查，并采取相关措施。”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虽然大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立案审查”这四个字真的说出口时，还是带来了强烈的冲击。
“老钱他……”李卫民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王劲松清了清嗓子：“那审计组这边？”
“审计照常进行，但部分涉及钱向前的问题，会移交纪委进一步调查。”周铁林说，“郑厅长已经和纪委沟通好了，两边协同推进。”
赵江河环视众人：“各位，这是北钢历史上重要的一刻。我们正在经历一场深刻的自我革命。痛是必然的，但不经历这种痛，北钢就没有未来。”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接下来，可能还会有更多人、更多问题被揭露。我希望大家做好心理准备，同时也要相信组织、相信法律、相信正义。”
“我建议，”周铁林说，“纪委和审计组建立一个信息共享机制。审计发现的问题线索，纪委及时介入；纪委调查的情况，审计组也能掌握，避免重复工作。”
“同意。”赵江河看向李卫民，“李总，您是北钢的老人，熟悉情况。这个时期，请您多协助周书记，把历史问题理清楚、讲清楚。”
李卫民重重地点头：“书记放心，我会尽力。”
会议结束后，赵江河单独留下了周铁林。
“铁林，说实话，问题到底有多大？”
周铁林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书记，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不仅仅是设备改造、钢材销售这些事，可能还涉及土地转让、资产重组、甚至早期的企业改制……”
赵江河深吸一口气：“能估算涉及金额吗？”
“现在还说不准，但初步看，几千万是保守估计。”周铁林的声音有些沉重，“而且涉及面广，时间跨度长，很多当事人都退休了，取证难度大。”
“再难也要查清楚。”赵江河坚定地说，“这不是钱的问题，是关系到北钢能不能轻装上阵、能不能重获新生的问题。也是关系到国有企业形象、关系到群众对党和政府信任的问题。”
“我明白。”周铁林点头，“书记，还有个情况。钱向前‘失联’后，有几个当年和他走得近的中层干部，最近活动频繁，互相串门、打电话。”
“正常反应。”赵江河说，“纪委留意着就行，只要不违纪违法，就让他们去。但如果有人想搞串供、销毁证据，必须坚决制止。”
“已经安排了。”
---
傍晚，赵江河难得准时下班。车开出厂区时，他看到大门口有几个退休老职工在张望，似乎在等什么人。看到他车经过，老人们眼神复杂。
司机老陈轻声说：“书记，这几天门口经常有退休的职工来转悠。”
“嗯。”赵江河没有多说。
他知道这些老人在想什么——他们一生奉献给北钢，看着企业从辉煌到困境，如今又面临这样一场风暴。他们担心，他们不安，他们也期待。
回到家时，顾曼正在厨房做饭。小宇在客厅看动画片，看到他回来，飞奔过来抱住他的腿。
“爸爸！今天老师说我要上小学了！”
赵江河抱起儿子：“是吗？小宇长大了。”
顾曼从厨房探出头：“洗洗手，马上吃饭。”
饭桌上，小宇兴奋地说着幼儿园的趣事，顾曼微笑着听，偶尔插话。这种平凡的温馨，让赵江河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饭后，小宇在客厅玩耍，赵江河和顾曼在阳台上喝茶。夜色中的城市灯火阑珊，远处还能看到北钢厂区高炉的轮廓。
“今天店里来装修师傅量尺寸了。”顾曼轻声说，“预算比想象的高，可能要调整一下方案。”
“钱不够跟我说。”
“不是钱的问题。”顾曼摇头，“是我想做得更好一些。那个老房子的结构比想象中复杂，要保留原来的木梁，加固的费用就上去了。”
“安全第一。”
“嗯。”顾曼靠在栏杆上，“江河，今天去店里时，路过老百货大楼，看到门口贴了封条。听说是老板跑路了，欠了几百万的货款和工资。”
赵江河没说话。经济下行期，这样的故事每天都在发生。
“我在想，”顾曼继续说，“我们这些人，在体制内待久了，总觉得自己安稳。但其实，哪有什么绝对安稳的生活？就像北钢，这么大的企业，不也面临生死考验吗？”
“所以你想开书店，是想要一种自己能掌控的生活？”
“是，也不是。”顾曼转过身，“我是想，人总要做点有意义的事。不管在体制内还是体制外，不管是大企业还是小店铺。”
她握住丈夫的手：“就像你现在做的，虽然难，虽然痛，但你在做一件对北钢、对几千职工有意义的事。而我的书店，也许能成为一个让人安静思考的小角落，这也是一种意义。”
赵江河看着妻子。月光下，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
“我们都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他说，“这就够了。”
---
夜深了，赵江河躺在床上，却难以入睡。
脑海中反复浮现的是白天周铁林说的那些话——“几千万是保守估计”、“涉及面广”、“时间跨度长”。还有门口那些老职工的眼神，忧虑中又带着期待。
他知道，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钱向前的立案审查只是一个信号，接下来，还会有更多问题暴露，更多人员卷入。
但他不能退缩。作为北钢的掌舵人，他必须带领这艘大船穿越风暴。刮骨疗毒是为了新生，阵痛过后，必须是新生。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秦朗发来的信息：“书记，郑厅长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赵江河回复：“知道了，你也早点休息。”
放下手机，他望着天花板。在这个不眠的夜晚，有多少人同样无眠？审计组的同志、纪委的同志、北钢的老职工、还有那些心中有事的人……
但无论如何，天总会亮。风暴过后，天空会更加清澈。
北钢的涅盘之路，就从这场风暴开始。而他要做的，就是握紧方向盘，稳稳地，坚定地，带领这艘船，驶向新生的彼岸。
表面上看，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审计组继续调阅资料，北钢方面全力配合，领导班子每日例会研究审计组提出的问题并准备回复材料。
但在这平静的表象下，暗流正在涌动。
周二上午，集团内部悄悄流传起一个消息：原副总经理钱向前“失联”了。
“听说电话打不通，家里人说去南方疗养，可具体在哪谁也不清楚。”
“这节骨眼上疗养？骗鬼呢。”
“审计组正要找他了解情况，人就跑了，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听说他儿子在澳洲，会不会……”
流言在办公楼、车间、食堂的各个角落里悄悄传播。有人忧心忡忡，有人幸灾乐祸，更多的人则保持沉默，暗中观察着局势的变化。
赵江河一早就从秦朗那里得到了消息。
“钱向前的儿子说，他父亲心脏不好，去海南疗养一个月。”秦朗汇报时语气平静，“但没留下具体地址，说老人需要静养，不方便接电话。”
“审计组知道了吗？”
“应该知道了。周书记昨天就和郑厅长沟通过。”
赵江河点点头，继续批阅文件。这是意料之中的事。钱向前如果这个时候还稳坐钓鱼台，反倒不正常了。
“书记，”秦朗犹豫了一下，“还有件事。今天一早，省国资委纪委的同志来了，和周书记在会议室谈了一个多小时。”
赵江河抬起头：“谈什么？”
“不清楚，但周书记出来时脸色很严肃。”秦朗压低声音，“我送资料时，隐约听到‘配合调查’、‘双规’这几个词。”
赵江河手中的笔顿了顿。该来的终究要来了。
“知道了。”他平静地说，“正常工作，不要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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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领导班子碰头会的气氛格外凝重。
周铁林通报了一个重要情况：“省纪委已经对钱向前同志正式立案审查，并采取相关措施。”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虽然大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立案审查”这四个字真的说出口时，还是带来了强烈的冲击。
“老钱他……”李卫民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王劲松清了清嗓子：“那审计组这边？”
“审计照常进行，但部分涉及钱向前的问题，会移交纪委进一步调查。”周铁林说，“郑厅长已经和纪委沟通好了，两边协同推进。”
赵江河环视众人：“各位，这是北钢历史上重要的一刻。我们正在经历一场深刻的自我革命。痛是必然的，但不经历这种痛，北钢就没有未来。”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接下来，可能还会有更多人、更多问题被揭露。我希望大家做好心理准备，同时也要相信组织、相信法律、相信正义。”
“我建议，”周铁林说，“纪委和审计组建立一个信息共享机制。审计发现的问题线索，纪委及时介入；纪委调查的情况，审计组也能掌握，避免重复工作。”
“同意。”赵江河看向李卫民，“李总，您是北钢的老人，熟悉情况。这个时期，请您多协助周书记，把历史问题理清楚、讲清楚。”
李卫民重重地点头：“书记放心，我会尽力。”
会议结束后，赵江河单独留下了周铁林。
“铁林，说实话，问题到底有多大？”
周铁林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书记，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不仅仅是设备改造、钢材销售这些事，可能还涉及土地转让、资产重组、甚至早期的企业改制……”
赵江河深吸一口气：“能估算涉及金额吗？”
“现在还说不准，但初步看，几千万是保守估计。”周铁林的声音有些沉重，“而且涉及面广，时间跨度长，很多当事人都退休了，取证难度大。”
“再难也要查清楚。”赵江河坚定地说，“这不是钱的问题，是关系到北钢能不能轻装上阵、能不能重获新生的问题。也是关系到国有企业形象、关系到群众对党和政府信任的问题。”
“我明白。”周铁林点头，“书记，还有个情况。钱向前‘失联’后，有几个当年和他走得近的中层干部，最近活动频繁，互相串门、打电话。”
“正常反应。”赵江河说，“纪委留意着就行，只要不违纪违法，就让他们去。但如果有人想搞串供、销毁证据，必须坚决制止。”
“已经安排了。”
---
傍晚，赵江河难得准时下班。车开出厂区时，他看到大门口有几个退休老职工在张望，似乎在等什么人。看到他车经过，老人们眼神复杂。
司机老陈轻声说：“书记，这几天门口经常有退休的职工来转悠。”
“嗯。”赵江河没有多说。
他知道这些老人在想什么——他们一生奉献给北钢，看着企业从辉煌到困境，如今又面临这样一场风暴。他们担心，他们不安，他们也期待。
回到家时，顾曼正在厨房做饭。小宇在客厅看动画片，看到他回来，飞奔过来抱住他的腿。
“爸爸！今天老师说我要上小学了！”
赵江河抱起儿子：“是吗？小宇长大了。”
顾曼从厨房探出头：“洗洗手，马上吃饭。”
饭桌上，小宇兴奋地说着幼儿园的趣事，顾曼微笑着听，偶尔插话。这种平凡的温馨，让赵江河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饭后，小宇在客厅玩耍，赵江河和顾曼在阳台上喝茶。夜色中的城市灯火阑珊，远处还能看到北钢厂区高炉的轮廓。
“今天店里来装修师傅量尺寸了。”顾曼轻声说，“预算比想象的高，可能要调整一下方案。”
“钱不够跟我说。”
“不是钱的问题。”顾曼摇头，“是我想做得更好一些。那个老房子的结构比想象中复杂，要保留原来的木梁，加固的费用就上去了。”
“安全第一。”
“嗯。”顾曼靠在栏杆上，“江河，今天去店里时，路过老百货大楼，看到门口贴了封条。听说是老板跑路了，欠了几百万的货款和工资。”
赵江河没说话。经济下行期，这样的故事每天都在发生。
“我在想，”顾曼继续说，“我们这些人，在体制内待久了，总觉得自己安稳。但其实，哪有什么绝对安稳的生活？就像北钢，这么大的企业，不也面临生死考验吗？”
“所以你想开书店，是想要一种自己能掌控的生活？”
“是，也不是。”顾曼转过身，“我是想，人总要做点有意义的事。不管在体制内还是体制外，不管是大企业还是小店铺。”
她握住丈夫的手：“就像你现在做的，虽然难，虽然痛，但你在做一件对北钢、对几千职工有意义的事。而我的书店，也许能成为一个让人安静思考的小角落，这也是一种意义。”
赵江河看着妻子。月光下，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
“我们都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他说，“这就够了。”
---
夜深了，赵江河躺在床上，却难以入睡。
脑海中反复浮现的是白天周铁林说的那些话——“几千万是保守估计”、“涉及面广”、“时间跨度长”。还有门口那些老职工的眼神，忧虑中又带着期待。
他知道，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钱向前的立案审查只是一个信号，接下来，还会有更多问题暴露，更多人员卷入。
但他不能退缩。作为北钢的掌舵人，他必须带领这艘大船穿越风暴。刮骨疗毒是为了新生，阵痛过后，必须是新生。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秦朗发来的信息：“书记，郑厅长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赵江河回复：“知道了，你也早点休息。”
放下手机，他望着天花板。在这个不眠的夜晚，有多少人同样无眠？审计组的同志、纪委的同志、北钢的老职工、还有那些心中有事的人……
但无论如何，天总会亮。风暴过后，天空会更加清澈。
北钢的涅盘之路，就从这场风暴开始。而他要做的，就是握紧方向盘，稳稳地，坚定地，带领这艘船，驶向新生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