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谈判定分利-《韦小宝》

  亭子里很静。

  静得能听见风吹铃铛的声音,能听见池塘里锦鲤摆尾的声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陈文亮盯着韦小宝,眼睛像两口深井,井水很冷,冷得刺骨。

  “开个价?”他重复了一遍,声音很沉,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韦小宝笑了。

  他重新坐下,端起那杯凉透了的茶,凑到嘴边,没喝,只是闻了闻。

  “茶凉了,”他说,“就没味了。”

  “韦老板,”陈文亮的声音更沉了,“陈某的耐心,有限。”

  “晚辈的耐心,也有限,”韦小宝放下茶杯,抬起头,看着陈文亮,“但生意要谈,总得把牌亮清楚。不然,一个漫天要价,一个坐地还钱,谈不成。”

  “亮什么牌?”

  “盐的牌。”韦小宝说。

  他顿了顿,看着陈文亮,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陈老爷手里,不只有官盐。还有私盐。”

  陈文亮没动。

  但他的眼神,变了。

  变得很锐,很利,像两把刀子。

  “韦老板,”他缓缓说,“这话,可不能乱说。”

  “晚辈不敢乱说,”韦小宝笑,“晚辈只是听说。”

  “听谁说的?”

  “码头上的人,”韦小宝说,“他们晚上卸货,看到有船从城西进来,不点灯,不走正道。船上装的,是盐。”

  陈文亮盯着他,没说话。

  韦小宝继续说:“那些盐,不走漕帮的码头,走的是黑码头。卸货的地方,有三个。一个在芦苇荡深处,一个在老槐树下,一个在破庙后面。对不对?”

  陈文亮的脸色,白了。

  但他还是没说话。

  “那些盐,”韦小宝又说,“掺了沙子。三成沙,七成盐。混进官盐里卖,一斤当一斤卖。买的人知道,吃的人知道,陈老爷也知道,对不对?”

  陈文亮的手,握紧了。

  握得很紧,指节发白。

  “还有,”韦小宝继续说,“那些盐,不走漕帮的水道,走的是私水道。有三条。一条从北边绕,一条从南边绕,一条从江心穿。走的时候,寅时开,卯时到。对不对?”

  陈文亮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干,很涩,像砂纸磨木头:“韦老板……知道得不少。”

  “不多,”韦小宝摇头,“就这些。”

  “就这些?”

  “就这些,”韦小宝说,“但就这些,够了。”

  “够什么?”

  “够谈生意。”韦小宝笑。

  他端起茶杯,这回真的喝了。茶凉透了,苦,涩,但他咽了下去。

  然后他放下杯子,看着陈文亮,一字一句地说:“陈老爷,晚辈不要举报。晚辈只要分一杯羹。”

  “分什么羹?”

  “盐运的羹,”韦小宝说,“陈家占了盐引三成,李家和周家各占二成五,剩下的二成,分给十几个小盐商。晚辈不要多,只要三成。”

  “三成?”陈文亮笑了。

  笑得很冷,很嘲。

  “韦老板,”他说,“你知道盐运三成,是多少银子吗?”

  “知道,”韦小宝点头,“一年,五十万两。”

  “知道你还敢要?”

  “敢,”韦小宝笑,“因为陈老爷给得起。”

  陈文亮盯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他站起来,走到亭子边,看着池塘里的鱼。

  鱼游得很慢,很悠闲,像什么都不知道。

  “韦老板,”他背对着韦小宝,“你知道,如果我今天不答应,你会怎么样吗?”

  “知道,”韦小宝说,“晚辈会离开扬州。”

  “离开?”

  “对,”韦小宝点头,“带着那袋盐,带着那些消息,离开扬州。然后找个地方,把消息放出去。然后……”

  他顿了顿,声音很轻,但很清晰:“然后陈老爷的盐船,就会被人劫。陈老爷的仓库,就会被人查。陈老爷的账,就会被人翻。”

  陈文亮没动。

  但他的背影,僵了。

  “你威胁我?”

  “不是威胁,”韦小宝摇头,“是谈生意。”

  “谈生意?”

  “对,”韦小宝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也看着池塘里的鱼,“陈老爷,晚辈要的三成,不是白要。晚辈能帮陈老爷。”

  “帮我什么?”

  “帮陈老爷对付李家和周家,”韦小宝说,“李家想吞陈家的份额,周家想和李家联手。这些,陈老爷都知道。”

  陈文亮没说话。

  但他握紧的拳头,松了。

  “三成,”韦小宝继续说,“换晚辈闭嘴,换晚辈帮忙。陈老爷的盐运生意,不仅能保住,还能做大。李家和周家,会被挤出去。”

  风大了。

  吹得铜铃乱响。

  池塘里的鱼惊了,一甩尾,潜进深处。

  陈文亮转过身,看着韦小宝。

  他的眼神很复杂,像有很多东西在翻涌,在挣扎。

  “一成。”他说。

  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韦小宝看着他,没说话。

  “一成,”陈文亮重复了一遍,“陈家盐引的三成,分你一成。一年,十五万两。”

  韦小宝笑了。

  笑得很深,很沉。

  “陈老爷,”他说,“一成,少了。”

  “不少,”陈文亮摇头,“韦老板,你要知道,这一成,不是你该得的。是陈某给你的。给你,是看得起你。不给,你也没办法。”

  “晚辈知道,”韦小宝说,“但晚辈能要更多。”

  “要不了。”

  “要得了。”

  两人对视。

  眼神像刀,像剑,在空中交锋。

  没有声音,但有杀气。

  风吹得更大了。

  天更阴了。

  像要下雨。

  过了很久,韦小宝忽然笑了。

  笑得很淡,很轻。

  “好,”他说,“一成就一成。”

  陈文亮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韦小宝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你……”

  “晚辈明白,”韦小宝打断他,“陈老爷能答应一成,已经是给面子了。晚辈知足。”

  他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递过去。

  纸是叠着的,很平整。

  “这是什么?”陈文亮问。

  “契书,”韦小宝说,“晚辈找人写好了。陈老爷看看,觉得行,就签个字。觉得不行,就改。”

  陈文亮接过纸,展开。

  纸上有字,写得很工整,很漂亮——是苏荃的字。

  写的内容很简单:

  一,韦小宝得陈家盐运份额一成,年结。

  二,韦小宝为陈家保守秘密,并提供协助。

  三,双方不得损害对方利益。

  下面还写着:若一方违约,另一方有权终止合作,并追究责任。

  陈文亮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

  然后他抬头,看着韦小宝:“这契书,谁写的?”

  “晚辈口述,朋友代笔。”韦小宝笑。

  “这朋友,不简单。”

  “是,”韦小宝点头,“但陈老爷放心,这朋友,嘴严。”

  陈文亮盯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他走到亭子里的石案边,研墨,提笔。

  笔是狼毫的,墨是徽墨的。

  他在契书上签了字,又按了手印。

  手印鲜红,像血。

  “韦老板,”他把契书递回去,“从现在起,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韦小宝接过契书,看了一眼,折好,揣进怀里。

  “陈老爷放心,”他说,“晚辈知道轻重。”

  “知道就好。”

  陈文亮坐下来,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酒很烈,他喝得很慢。

  “韦老板,”他放下酒杯,“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韦小宝笑,“先办两件事。”

  “哪两件?”

  “第一,”韦小宝说,“帮陈老爷查清楚,李家和周家,到底有多少私盐。他们在哪儿有仓库?走的是哪条水道?掺了多少沙?”

  陈文亮眼睛亮了:“你能查到?”

  “能,”韦小宝点头,“晚辈有路子。”

  “什么路子?”

  “这个,”韦小宝笑,“陈老爷就别问了。总之,晚辈能查到。”

  陈文亮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点头:“好。第二件呢?”

  “第二,”韦小宝说,“帮陈老爷拉拢那些小盐商。”

  “拉拢?”

  “对,”韦小宝说,“现在那些小盐商,被三大家族压得喘不过气。他们手里有二成盐引,但赚不到钱。因为他们要送礼,要让利,要看人脸色。”

  他顿了顿,继续说:“如果晚辈出面,告诉他们,陈家愿意给他们活路——不分他们的利,还帮他们运盐,他们会不会靠过来?”

  陈文亮眼睛更亮了。

  “会,”他说,“一定会。”

  “那咱们手里,”韦小宝笑,“就不止三成份额了。”

  陈文亮盯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他忽然大笑。

  笑得很响,很畅快。

  “韦老板,”他说,“你是个天才。”

  “不敢,”韦小宝摇头,“晚辈只是个开饭庄的。”

  “开饭庄的?”陈文亮摇头,“韦老板,你太小看自己了。”

  他站起来,走到韦小宝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从今天起,”他说,“扬州盐运这盘棋,咱们一起下。”

  韦小宝点头:“好。”

  风吹过,吹得亭子里的幔帐乱舞。

  天更阴了。

  远处有雷声。

  要下雨了。

  韦小宝离开陈府别院时,天已经黑了。

  雨还没下,但风很大,吹得街上的灯笼乱晃,影子在地上乱舞。

  他走在街上,脚步很稳,很慢。

  街两边的铺子大多关门了,只有几家酒楼还亮着灯,里面传来喝酒划拳的声音,很热闹,很嘈杂。

  但他听不见。

  他只听见自己的心跳。

  扑通,扑通。

  像擂鼓。

  他知道,今天这步棋,走对了。

  一成份额,不多,但足够。

  足够他站稳脚跟,足够他积蓄力量,足够他布更大的局。

  风吹得更大了。

  远处,有闪电。

  接着,是雷声。

  轰隆——

  像天裂开了。

  韦小宝抬头看天。

  天是墨黑的,像锅底。

  闪电划过,照得天空惨白。

  然后,雨下来了。

  很大,很急,像泼水。

  韦小宝没躲。

  他站在雨里,任雨淋。

  雨很大,打在身上,很疼,很冷。

  但他笑了。

  笑得很畅快,很放肆。

  因为他知道,从今天起,扬州的天,要变了。

  而改变这天的人,是他。

  韦小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