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茶宴藏杀机-《韦小宝》

  三日后,阴。

  天是铅灰色的,低低地压着,像要塌下来。风不大,但冷,吹在脸上像细针扎。运河的水也灰蒙蒙的,不起浪,不起波,死沉沉的,像一摊铁水。

  韦小宝站在金鳞饭庄门口,看着天,看了很久。

  他今天穿得很正式。宝蓝的绸衫,外罩一件玄色缎子马甲,腰上系着玉带,脚下是簇新的黑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玉簪绾着。手里还拿了把折扇,檀木的扇骨,洒金的扇面,扇面上画着山水,题着诗——虽然他一个字也不认得。

  看起来像个翩翩公子,像个富贵闲人。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袖子里藏着东西。

  左手袖子里,是数柄飞刀。刀很短,很薄,很利,贴着腕子绑着,用的时候一抖就出来。右手袖子里,是一包药粉,蒙汗药,双儿给的,说是一沾就倒。

  他准备了这些,因为他知道,今天的茶,不好喝。

  “相公,”苏荃走过来,手里拿着件披风,“天冷,加件衣服。”

  韦小宝接过披风,是黑色的,厚缎子,里面衬着狐皮,很暖。他披上,系好带子。

  “都安排好了?”他问。

  “安排好了,”苏荃点头,“双儿带着人在陈府外面候着,一有动静就冲进去。阿珂在饭庄守着,曾柔在茶馆,方怡管账,沐剑屏采购,建宁……在睡觉。”

  韦小宝笑了。

  建宁还是老样子,天塌下来也睡得着。

  “好,”他说,“我去了。”

  “小心。”苏荃看着他,眼神里有关切,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信任。

  她知道他一定会回来。

  就像她知道太阳一定会升起。

  陈府的别院在城西,离主宅三里地,是个独立的院子。院子不大,但很精致,有假山,有池塘,有亭台,有花木。看得出主人花了不少心思。

  韦小宝到的时候,门是开着的。

  门口站着两个家丁,青衣小帽,垂手肃立。见他来了,躬身行礼:“韦老板,老爷等候多时。”

  韦小宝点头,走进去。

  院子里很静,静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青石路铺得很平,两旁种着竹子,竹叶在风里沙沙响。池塘里养着锦鲤,红的,白的,金的,在水里悠闲地游。

  陈文亮在亭子里等他。

  亭子在水中央,有曲桥通着。陈文亮坐在石凳上,面前摆着茶具。茶是刚沏的,热气袅袅,茶香四溢。

  “韦老板,”陈文亮站起来,拱手,“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陈老爷客气,”韦小宝还礼,“晚辈叨扰了。”

  两人坐下。

  陈文亮亲自斟茶,茶是龙井,雨前的,汤色碧绿,香气清雅。茶杯是青瓷的,薄如纸,白如玉,叩之有金玉声。

  “请。”陈文亮说。

  韦小宝端起茶杯,没喝,先闻了闻。

  香,很香。

  但他没喝。

  他把茶杯放下,看着陈文亮,笑:“陈老爷这茶,好是好,就是太烫。晚辈嘴拙,怕烫着。”

  陈文亮也笑:“茶要趁热喝,凉了,就没味了。”

  “那也得看是什么茶,”韦小宝说,“有的茶,烫着喝,香。有的茶,凉着喝,也别有风味。”

  陈文亮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大笑:“韦老板是明白人。”

  “晚辈不明白,”韦小宝摇头,“晚辈就是个开饭庄的,只知道饭菜要热着吃,茶要热着喝。别的,不懂。”

  “不懂好,”陈文亮说,“懂多了,累。”

  两人都不说话了。

  风吹过,吹得亭子四角的铜铃叮当作响。铃声响得很脆,很好听,但在这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有些突兀。

  茶凉了。

  陈文亮又斟了一杯,推到韦小宝面前:“韦老板,请。”

  韦小宝还是没喝。

  他看着茶杯,看了很久,忽然说:“陈老爷,晚辈听说,茶有茶道,水有水品。好茶要用好水,好水要配好火。火候不到,茶不香。火候过了,茶就苦。”

  陈文亮的手顿了顿。

  “韦老板想说什么?”

  “晚辈想说,”韦小宝抬起头,看着陈文亮,“有些事,就像这茶。火候不到,急不得。火候过了,就苦了。”

  陈文亮没说话。

  他只是看着韦小宝,眼神很复杂,像在看一个谜。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韦老板今天来,不只是为了喝茶吧?”

  “当然不是,”韦小宝笑,“晚辈是来谈生意的。”

  “什么生意?”

  “盐的生意,”韦小宝说,“晚辈的饭庄,每个月要用五百斤盐。陈老爷的盐好,晚辈想长期要。价钱好说,只要盐好。”

  陈文亮笑了。

  笑得很冷,很淡。

  “韦老板,”他说,“盐是好盐,但要看谁用。有的人用了,是福。有的人用了,是祸。”

  “晚辈福薄,”韦小宝说,“但不怕祸。”

  “不怕?”

  “不怕,”韦小宝说,“因为晚辈知道,祸福相依。有时候看着是祸,其实是福。有时候看着是福,其实是祸。”

  陈文亮不笑了。

  他盯着韦小宝,眼神像刀。

  韦小宝也盯着他,眼神像水。

  刀再利,也砍不断水。

  风吹得更大了,铜铃响得更急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乐声。

  是丝竹声,很轻,很柔,像春风吹过柳梢。接着是脚步声,很轻,很碎,像花瓣落在地上。

  八个歌姬,鱼贯而入。

  她们穿着轻纱,赤着脚,手腕脚腕上都系着银铃,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像在跳舞。她们都很美,美得像画里的人,美得不像真人。

  领头的那个尤其美。

  杏眼,柳眉,樱唇,肤白如雪。她手里抱着一把琵琶,琵琶是紫檀的,镶着螺钿,在阳光下闪着七彩的光。

  “老爷,”她盈盈一拜,“奴婢们献舞一曲,为老爷和贵客助兴。”

  陈文亮点头:“准。”

  歌姬们散开,摆出阵势。丝竹声起,她们开始跳舞。

  舞姿很美,很柔,像风中的柳,水中的莲。纱衣飘飘,银铃叮当,香气四溢。

  韦小宝看着,脸上带着笑,笑得很淡,很静。

  但他的眼睛,很亮。

  他在看那个领头的歌姬。

  她的舞姿最美,最柔,但她的眼神,很冷,很利,像冰锥。

  而且她的袖子里,有东西。

  韦小宝看出来了。

  那是一把短刃,藏在袖子里,随着舞姿晃动,偶尔露出一截寒光。

  很短,很细,很利。

  是杀人的利器。

  韦小宝没动。

  他只是看着,笑着,手里把玩着那杯凉了的茶。

  舞到高潮,丝竹声急,歌姬们的动作也急。纱衣飞扬,银铃乱响,香气更浓。

  领头的歌姬忽然一个旋转,转到韦小宝面前。

  她的眼睛盯着韦小宝,眼神像毒蛇。

  她的手从袖子里滑出来,手里握着那把短刃,刃尖对着韦小宝的心口,直刺过来。

  很快,很狠,很准。

  但韦小宝更快。

  他手腕一抖,茶杯里的茶泼了出去。

  茶是凉的,但泼出去的时候,像一道水箭,直射歌姬的眼睛。

  歌姬下意识地闭眼。

  就在这一瞬间,韦小宝的左手动了。

  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动的,只看见一道寒光,从袖子里飞出,像流星,像闪电,“叮”的一声,打在短刃上。

  短刃飞了出去,钉在亭柱上,刀柄颤动。

  歌姬愣住了。

  她看着空荡荡的手,又看着钉在柱子上的短刃,脸色煞白。

  丝竹声停了。

  舞停了。

  所有的歌姬都愣住了,像一群受惊的鸟。

  韦小宝站起来,拍拍手,笑:“陈老爷府上的舞姬,好生厉害。跳舞就跳舞,还带玩刀的?”

  陈文亮的脸色,变了。

  变得很快,很突然,像被人打了一拳。

  但他很快又笑了,笑得很难看,很勉强。

  “误会,误会,”他说,“这丫头不懂事,惊扰了韦老板。来人,带下去!”

  两个家丁上来,架起那个歌姬,拖了下去。

  歌姬没挣扎,也没喊,只是死死盯着韦小宝,眼神像要把他吃了。

  韦小宝没看她,他看向陈文亮,笑得很灿烂:“陈老爷,这舞看得,真是惊心动魄。晚辈胆子小,差点吓出病来。”

  陈文亮强笑:“韦老板说笑了。是陈某管教不严,让韦老板受惊了。陈某自罚三杯,给韦老板赔罪。”

  他端起酒杯,连饮三杯。

  酒很烈,他喝得很快,脸红了,脖子也红了。

  韦小宝看着他喝,没拦,也没说话。

  等陈文亮喝完,他才开口:“陈老爷海量。不过晚辈酒量浅,就不陪了。茶也喝了,舞也看了,晚辈该告辞了。”

  他说着,站起来,要走。

  “韦老板留步。”陈文亮忽然说。

  韦小宝停下,回头:“陈老爷还有事?”

  陈文亮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韦老板,”他说,“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那袋盐,你开个价。”

  韦小宝笑了。

  笑得很深,很沉。

  他知道,这盘棋,他赢了第一步。

  但棋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