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孛儿只斤·巴特尔-《堡宗没了,不还有儿子么》

  计谋已定,也先即刻喝令各部回营整备,秣马厉兵。

  待众人退出,金帐陡然静下。

  唯有一盏油灯噼啪作响,在也先雄心勃勃的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阿失挣扎良久,终于走上前去,看了一眼也先又低头轻声道:

  “父汗……伯颜叔父此计,看似精妙,但、但儿子总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也先正沉浸在对未来胜局的憧憬中,被这丧气话一激,顿时怒从心起:

  “蹊跷?什么蹊跷,难道伯颜还能帮着明人害我不成?!”

  阿失喉头一哽,小声嗫嚅:“难说。”

  “荒唐!”

  也先勃然大怒,声如闷雷,“我看是你心里藏奸。整日惶惶,疑神疑鬼,哪还有半点未来大汗的样子。”

  阿失被骂得浑身一颤,更是唯唯诺诺,声音哽咽:

  “儿子不敢,儿子只是……只是担心父汗的安危。伯颜他……他的势力……”

  “他的势力再大,如今也在我的金帐之下!”也先不耐烦地打断他,语气森冷。

  “此次南下,他的部队我会亲自带在身边!在我眼皮子底下,他能玩不出什么花样。”

  他豁然起身,魁梧的身躯如山压来,阴影彻底笼罩住颤抖的阿失。

  随后别过脸,不愿再多看这懦弱之子一眼,只冷冷掷下命令:

  “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留在后套,看好大帐,管好后勤!若是出了一点差错,我唯你是问!”

  阿失不敢再辩,马上跪地叩首:“是……儿子遵命。”

  也先看着他这副懦弱样子,心头更是烦躁,但眼下无人可用,也只能如此。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稍缓:“还有一桩事,你给我听仔细。此事若出半分差池,便不是今日这般呵斥能了结的。”

  “我带兵走后,给我看好明国的皇帝,还有他那个儿子,孛儿只斤·巴特尔。”

  那不过是个两三岁的孩童,但也先言语之间,却透出非同寻常的重视。

  阿失迟疑一瞬,低声道:“这孩子血脉非同一般,不如我们……”

  话未说完,也先反手一马鞭已抽在他身旁的地毯上,发出一声脆响!

  “蠢材!”

  阿失吓得一缩,立刻叩首:“儿子明白!定当严密看守,绝不让外人靠近他们父子半步!”

  也先神色稍霁,挥了挥手,似是不愿再多言:“滚下去吧!守好后套,本汗也给你算一功。”

  阿失如蒙大赦,再次叩首,连滚带爬地退出了金帐。

  帐内重归寂静。

  也先何尝不想彻底除掉巴特尔?

  但正如伯颜所言,这孩子身负明帝与黄金家族的双重血脉,岂能轻易动手?

  更何况,巴特尔出生之时的天地异象。

  哎,一想起这个,就让也先心悸。

  自己骁勇善战的长子一辈子活在马背上,居然会坠马而亡,小儿子,又...

  每次出征,他都故意带着朱祁镇跟他儿子,就是想用艰难的行军耗死这婴孩。

  可这孩子偏偏顽强地活了下来,甚至长得颇为健壮。

  难道……天命真在此子身上?

  “呵。”

  也先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挥开这些杂乱念头,重新端起手边的马奶酒,大步走到羊皮地图前。

  他俯身细看,目光如炬,再度检视方才所定之计是否还有疏漏。

  在也先大营的边缘,一顶褪色破旧的蒙古包孤零零地支着。

  毡布被风沙磨得发薄,漏进几缕稀薄的阳光。

  北明皇帝朱祁镇裹着一件半旧的皮袄,蜷坐在毡毯上,一动不动。

  他仰着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一小片漏光的地方,对外界的风云变幻似乎毫无兴趣。

  他仿佛一尊被抽去了魂灵的木偶,只是依着本能存在于此。

  也先需要他时,他便被拉出去,站在高处,向着明军或蒙古各部展示他北明皇帝的身份。

  不需要时,他便被扔回这顶帐篷,无人问津。

  唯有两个人,还在这顶帐篷里进出忙碌。

  一个是袁彬,忠心耿耿的锦衣卫校尉。

  土木堡之变后的这三年多,始终追随朱祁镇,寸步不离。

  他面容憔悴,衣衫褴褛,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此刻,他正小心翼翼抱着一个裹在柔软羊皮里的男孩。

  孩子小脸圆润,睁着乌黑晶亮的眼睛,咿咿呀呀地流着口水。

  “殿下,看那边……他是你父皇,叫父皇……”

  “胡话...”婴孩含糊地吐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小手胡乱挥舞着。

  袁彬却不气馁,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擦去孩子的口水,再次缓慢而清晰地吐出那两个重于千钧的字:

  “大……明……殿下,我们是明人,要记住,永远都是。”

  这孩子,是朱祁镇与那位不幸难产而亡的黄金家族女子萨仁所生。

  伯颜赐予他孛儿只斤·巴特尔之名,意为英雄。

  而朱祁镇,或许是在某刻清醒的瞬间,也给了他一个汉名,朱见鸿。

  寓意他能如鸿雁一般,终有一日飞回南方的大明。

  但这个名字,只能存在于这方寸之间,出了帐门,他只能是巴特尔。

  帐帘被掀开,带入一个沉默的身影,是哈铭来了。

  他是伯颜安插在此的眼线与仆役,每日准时送来温热的羊奶、马奶和精心捣碎的肉糜,维持着这对父子最基本的生活。

  自萨仁去世,若无哈铭日复一日送来的各种奶食,这幼小的生命早已夭折。

  哈铭将一碗温羊奶放在朱祁镇身边,又拿出一小罐专门捣碎的肉糜递给袁彬,声音平淡无波:“袁先生,这是给巴特尔的。”

  袁彬接过,低声道:“有劳了。”

  哈铭没说什么,只是目光在朱祁镇麻木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又看了看正在努力学说话的婴儿,便默默地退到帐口。

  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既保障着他们的生存,也隔绝着他们与外界的联系。

  帐内又恢复了沉寂,只有袁彬不厌其烦教导孩子的声音,和朱见鸿偶尔发出的的咿呀声。

  朱祁镇缓缓转动眼珠,看向正在牙牙学语的儿子。

  那空洞的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波动,但很快又湮灭下去,恢复了死水般的平静。

  他仿佛只是一个看客,看着袁彬固执地维系着那遥不可及的大明幻梦。

  他早已接受了这傀儡的身份,甚至习惯了蒙古式的袍服。

  若非袁彬数次泣血苦求,他连那象征汉家的发髻都不愿再挽,宁愿如蒙古人般披头散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