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 墨痕夜行-《墨砚诡录》

  渝州城外,黑风坳,破败木屋在夜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屋内,凌清墨缓缓睁开双眼。

  她已静坐了不知多久。并非冥想,而是被迫的沉寂。离开洗痕泉眼后,体内那场惊心动魄的蜕变余波仍在持续。额间被布条缠住的印记不再剧痛,却传递出一种冰冷的、仿佛不属于自身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存在感”。那新生的、由“太极”印记中心裂痕演化而来的、深灰色的、宛如一枚竖瞳的印记,正缓慢而持续地从她血肉中、从周遭稀薄的天地灵气里,抽取着某种难以名状的东西。不是生机,也非灵力,更像是……“存在”本身散逸的、最细微的“痕迹”。

  这感觉诡异而令人不安,如同体内寄生了一个无声的、贪婪的观察者。但凌清墨无暇深究。身体的虚弱是实打实的,洗痕泉的“洗涤”虽救了她,也近乎掏空了她的本源。她需要恢复,哪怕一丝一毫。

  怀中,那枚环形墨玉静静躺着,触手温凉。额间印记的异动,似乎让它也产生了某种微妙的共鸣,玉身内流转的墨色,比往日更显深邃。凌清墨摩挲着玉身,思绪翻腾。

  洗痕泉残灵的意念、石碑的信息、“影狩”的警告、李奕辰的约定、云游子的窥探、祖祠的异动、兄长凌锋的安危……无数线索碎片在脑海中冲撞,却拼不出完整的图景。但有一点是清晰的:她已被卷入一个远超想象的漩涡,而漩涡的中心,是“墨”,是“蚀”,是“洗痕”,是那扇摇摇欲坠的“门”,以及……她自身这诡异的“变数”。

  “不能再被动等待了。”凌清墨深吸一口带着腐叶气息的冰冷空气,强迫自己理清思绪。当务之急有三:一,确认兄长是否被安全送回祖祠“锚点”附近,并设法救治;二,与李奕辰会合,他或许知道更多,也是目前唯一可能“同行”的助力;三,必须尽快弄清自身印记的变化,以及那“灰瞳”的真相,这关乎生死,也关乎能否利用这“变数”。

  她检查了随身物品。残破的歙砚碎片灵气已失,与普通碎石无异,但或许仍有线索价值。丹药所剩无几,银钱勉强够用。最关键的,是怀中墨玉与额间印记那若有若无的呼应,以及……西南方向,那从洗痕泉出来后便愈发清晰的、混合着微弱召唤与危险警示的冥冥感应。那是散落“洗痕泉”本源的方位?还是“墨渊”深处的所在?

  不能再耽搁了。凌清墨撕下衣摆,将墨玉贴身藏好,又紧了紧额上布条,确保印记完全遮住。她必须回城,但绝不能以这副模样大摇大摆进去。城门口必有凌府或那云游子(或其背后势力)的眼线。好在,她记得一条鲜为人知的、通往凌府后山废弃角门的密道,那是儿时与兄长玩耍时偶然发现的。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凌清墨悄无声息地离开木屋,如同融入黑暗的幽灵,朝着渝州城方向潜行。洗痕泉的“洗涤”虽让她虚弱,却也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变化——五感似乎变得异常敏锐,对环境中细微的“气”的流动,尤其是与“墨”、“蚀”相关的阴秽气息,感应尤为清晰。这或许是印记带来的副作用,但此刻成了她最好的耳目。

  她避开官道,专挑人迹罕至的小径、林地穿行。额间那灰瞳印记依旧在缓慢抽取着什么,让她始终有种被“掏空”一丝的虚弱感,但与此同时也带来一种奇异的冷静,仿佛情绪被剥离了一层,思考变得更加清晰、锐利,甚至……近乎冷酷。

  “沙沙……”

  细微的、不同于夜风吹拂落叶的声响,从侧后方传来。凌清墨身形骤然一顿,隐入一棵老树虬结的阴影中,屏息凝神。灰瞳印记微微发热,传递来一丝极其微弱的、阴冷粘腻的“注视感”。

  不是人。是某种低等的、被“蚀”力轻微侵染的活物,或者……死物。

  片刻,两点幽幽的、暗红色的光点,在十余丈外的灌木丛中亮起。那是一只野狗,体型比寻常野狗大上一圈,皮毛秃噜,露出下方溃烂流脓的暗红皮肉,獠牙外露,涎水滴落处,草木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它眼眶中跳动的暗红火焰,充斥着混乱的饥饿与暴戾,正直勾勾地“盯”着凌清墨藏身的方向。

  “蚀犬……”凌清墨心中一沉。这种被“蚀”力污染的野兽毫无理智,只知吞噬生灵血肉,对“墨痕”或“洗痕”气息尤其敏感。自己额间的印记,恐怕成了黑暗中的明灯。

  不能让它引来更多麻烦。凌清墨眼神一冷,手已摸向腰间——那里空空如也。短剑已失,她手无寸铁。

  蚀犬低吼一声,后肢蹬地,带着腥风猛扑而来!速度快得惊人!

  凌清墨几乎是本能地向侧后方滚去,险之又险地避开扑击。蚀犬利爪划过她刚才所在的地面,留下几道焦黑的痕迹。腥风扑面,那混乱疯狂的意念试图冲击她的心神,却被额间灰瞳印记散发出的冰冷“空寂”感轻易荡开。

  “冷静……观察……”心中仿佛有个声音在低语。凌清墨强迫自己压下恐惧,死死盯着再次调转身形、龇牙低吼的蚀犬。它的动作虽然迅猛,但扑击路线直来直去,缺乏变化。暗红的腐蚀性能量主要集中在爪牙,身体其他部位尤其是溃烂处,似乎是弱点。

  就在蚀犬第二次扑来的瞬间,凌清墨没有躲闪,而是猛地矮身前冲,竟从蚀犬扑击的下方空隙钻过!同时,她凝聚起体内残存无几的、那缕被灰瞳转化过的、带着冰冷“寂灭”意味的混沌力量于指尖,在错身而过的刹那,狠狠戳向蚀犬侧腹一处最大的溃烂伤口!

  “嗤——!”

  指尖触碰到那粘稠腐败的血肉,预想中的腐蚀剧痛并未传来,反而是那缕混沌力量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自主地、贪婪地钻入了伤口!蚀犬身体猛地一僵,发出凄厉的惨嚎,那嚎叫声中竟带着一丝恐惧!它伤口处暗红的“蚀”力疯狂涌动,试图抵抗、驱逐,但那缕灰瞳转化的混沌力量却如同附骨之疽,所过之处,“蚀”力竟被吞噬、消融!虽然速度极慢,量也极少,但这现象足以让蚀犬痛苦不堪,动作瞬间变形。

  凌清墨趁机脱离战团,心脏狂跳。她看着自己微微颤抖、沾染了暗红污血的手指,那缕混沌力量在吞噬了一丝“蚀”力后,似乎……壮大了一丝?而额间的灰瞳印记,传来一阵微弱的、近乎餍足的律动。

  这灰瞳……能吞噬“蚀”力?

  不待她细想,受伤的蚀犬愈发疯狂,不顾一切地再次扑来,势头更猛!凌清墨正要躲闪,忽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斜侧方的黑暗中,一道极淡的、几乎融入夜色的墨色丝线,无声无息地一闪而逝。

  “噗。”

  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声响。疯狂扑击的蚀犬动作猛然僵住,暗红的眼珠瞬间失去神采。一道细如发丝的黑线,自它眉心浮现,迅速蔓延全身。下一刻,蚀犬庞大的身躯如同风化的沙雕,悄无声息地崩塌、瓦解,化作一蓬细细的、灰黑色的尘埃,簌簌落下,连那令人作呕的腥臭都一同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抹除。彻底的、从存在层面的抹除。

  凌清墨背脊发凉,猛地转头看向墨线来处。

  阴影中,一道熟悉的、略显单薄的青衫身影,缓缓步出。李奕辰神色平淡,指尖一缕墨色气息正悄然散去。他目光落在凌清墨身上,尤其在额间缠着的布条上停留了一瞬,墨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仿佛印证了某种猜测的微光。

  “看来,裂魂谷一行,凌姑娘收获不小。”他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这‘蚀犬’虽是最低等的污秽衍生物,但能引动‘蚀’力反噬自身,凌姑娘这新得的‘手段’,倒是别致。”

  凌清墨心头一紧。他看出来了?看出了灰瞳印记的异常?还是看出了她能“吞噬”蚀力?她强自镇定,微微颔首:“多谢李公子出手相助。方才情急,不得已动用了一些……不太受控的力量。”

  “无妨。”李奕辰走到那堆灰烬前,蹲下身,指尖虚点,捻起一丝尘埃,放在鼻尖轻嗅,又任由其飘散,“‘蚀’力已被彻底‘归无’,手法干净。看来谷底那番际遇,不仅让你活了下来,还让你身上那点‘墨痕’,发生了些有趣的……变异。”他抬起眼,看向凌清墨,目光仿佛能穿透那层布条,“布条遮掩,不过是掩耳盗铃。你额间之物,如今气息虽隐晦,但瞒不过真正有心之人,尤其是……对‘墨’与‘蚀’敏感的存在。”

  凌清墨默然。她知道瞒不过李奕辰,只是没想到对方如此直接。

  “我兄长……”她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我已去过凌府。”李奕辰站起身,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你兄长凌锋,确实在祖祠附近被发现,昏迷不醒,但周身萦绕一层极淡的‘洗痕’之气,暂时护住了心脉,体内‘血墨’侵蚀也被压制。府中下人发现后,已将他移入静室。那云游子留下的‘阳和丹’似乎起效甚微,你兄长情况依旧凶险,但暂无性命之忧。”

  凌清墨松了口气,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兄长还活着,这是目前最好的消息。

  “凌府周遭,有至少三波不同来历的窥探者。”李奕辰继续道,语气依旧平淡,却让凌清墨的心再次提起,“一波气息驳杂,应是渝州城本地势力,受云游子或其他人驱使探查。一波阴冷晦涩,与方才那‘蚀犬’同源,应是‘蚀’之眷属或受其驱使的探子。最后一波……”他顿了顿,眼中墨色深了一分,“最为隐秘,气息古老沉凝,与‘墨’相关,却非你凌家一路。他们在祖祠外围徘徊,似在寻找什么,又似在……确认什么。”

  凌清墨脸色发白。凌府已成旋涡中心!兄长昏迷,自己失踪,祖祠异动,果然引来了群狼环伺!

  “李公子可知他们目的?云游子究竟是何人?那最后一波……”她急切问道。

  “云游子,不过一具被‘蚀念’侵染的皮囊,其本尊应是‘蚀’之一脉的‘行走’,位阶不高,但嗅觉灵敏,专为搜寻‘钥匙’、‘痕印’而来。至于最后那波……”李奕辰目光投向渝州城方向,仿佛能穿透夜色,“若我所料不差,应是‘守墨人’中,另一支早已背离初心的……‘狩墨者’。”

  “狩墨者?”凌清墨一愣。凌家世代“守墨”,从未听说过还有什么“狩墨者”!

  “墨灵契,守的不仅是‘门’,亦是‘墨’之正统,维系某种平衡。然岁月流转,人心易变。总有人认为,与其被动守护,不如主动掌控‘墨’之力,甚至……打开那扇‘门’,谋取门后的‘机缘’。”李奕辰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狩墨者’,便是其中一支极端。他们狩猎身负‘墨痕’者,剥离其痕,研究其力,甚至试图以‘墨’制‘墨’,打开‘门’扉。你凌家世代守护的‘钥匙’与‘锚点’,对他们而言,是绝佳的猎物与踏板。”

  凌清墨如坠冰窟。原来敌人不止是“蚀”,还有同为“守墨”一脉的背叛者!凌家千年的守护,在这些人眼中,竟成了觊觎之物!

  “他们……也是为了祖祠下的‘锚点’?还是为了我身上的……”她摸了摸额头。

  “皆是。”李奕辰点头,“‘锚点’是关键,‘钥匙’碎片是必须,而你……”他深深看了凌清墨一眼,“身负变异‘墨痕’,又疑似接触过‘洗痕’本源,对他们而言,或许是解开某些关窍的……‘活体钥匙’,或者,最佳的‘实验材料’。”

  凌清墨指甲掐进掌心,刺痛让她保持清醒。活体钥匙?实验材料?何其残酷!

  “李公子之前所言,三日后青石巷会合,同行西南。此话可还算数?”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李奕辰。如今,她能依靠的,似乎只有这个神秘莫测、目的不明的“墨砚先生”了。

  “算数。”李奕辰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你兄长情况暂时稳定,凌府有福伯周旋,暂时无虞。但你若现身,必成众矢之的。此刻回府,不啻自投罗网。西南之行,迫在眉睫。唯有找到更多‘洗痕’残源,或弄清‘墨渊’真相,方能破解你兄长体内‘血墨’,亦能为你自身寻得一线掌控这变异‘痕印’之法,或许……还能解开凌家困局。”

  他顿了顿,补充道:“况且,西南鬼哭涧方向,‘墨心’波动与‘洗痕’残源感应交织,正是各方目光汇聚之处。你要的答案,你要的生机,或许都在那里。而我要寻的东西,也在彼方。”

  凌清墨沉默片刻,缓缓点头:“我明白了。但走之前,我必须确认兄长安危,并留下讯息。”

  “可。”李奕辰颔首,“但需快。我感知到,渝州城内的‘网’,正在收紧。尤其是‘狩墨者’,他们似乎通过某种方式,锁定了你大致方位。方才那‘蚀犬’,或许只是开胃小菜。”

  凌清墨心下一凛。不再多言,两人借着夜色掩护,如同鬼魅般向渝州城潜去。有李奕辰在侧,那些暗中窥探的视线与布置,仿佛都被无形之力干扰、偏折,竟让他们有惊无险地绕过了数道暗哨,悄然抵达凌府后山那处废弃的角门外。

  角门隐蔽,藏于藤蔓之后,锁已锈蚀。凌清墨熟稔地拨开机关,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缝隙。内里是凌家后园荒废的一角,杂草丛生,罕有人至。

  “我与你同入。”李奕辰忽然道,“府内气息混杂,恐有埋伏。你独自前往,易生变故。”

  凌清墨微怔,随即点头。有李奕辰在,确实更安全。

  两人悄无声息潜入,避开了几队明显加强的巡夜家丁,很快接近凌锋养病的静室。然而,在距离静室尚有数十丈的一处假山后,李奕辰突然伸手拦住了凌清墨。

  “等等。”他低声道,目光落在静室屋檐的阴影处。

  凌清墨凝神望去,初时并无发现。但很快,在灰瞳印记传来的微弱感知中,她“看”到那片阴影的色泽,与周围有些许不协调,仿佛多了层极淡的、流动的墨色。那墨色并非“蚀”力的污秽暗红,而是更接近……李奕辰偶尔流露出的那种深邃、内敛的墨。

  “‘墨幔’,狩墨者惯用的隐匿探查之术。”李奕辰声音微冷,“他们果然已潜入府中,而且……就在你兄长附近。”

  凌清墨心中一紧。就在这时,静室的门“吱呀”一声,被从内推开了。

  一个佝偻的身影端着水盆走了出来,是福伯。他神色憔悴,眼中布满血丝,小心地带上房门,左右张望了一下,这才端着水盆朝后院水井走去。

  一切看似正常。但就在福伯转身的刹那,借着廊下昏暗的灯笼光,凌清墨清楚地看到,福伯后颈衣领下方,露出一角极其细微的、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动的……暗红色符文!与兄长凌锋身上“血墨”侵蚀的纹路,有几分相似,却更加规整,仿佛是被刻意烙印上去的!

  凌清墨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

  福伯……他……?!

  “傀儡印。”李奕辰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冰冷而确定,“非是自愿,而是被强行种下,受制于人。看来,‘蚀’之一脉的手,伸得比想象中更长。凌府,早已被渗透了。”

  凌清墨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福伯是看着她长大的老仆,对凌家忠心耿耿,如今竟也……那府中其他人呢?兄长身边……

  “此刻不宜打草惊蛇。”李奕辰按住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你兄长房内,除了这被控制的福伯,至少还有两道隐匿极深的气息,一道属‘蚀’,一道属‘狩墨’。他们在等,或许在等你自投罗网,或许在等‘锚点’进一步变化。”

  凌清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渗出。“我……要进去看看兄长。至少,确认他是否安全。”

  “可,但需如此。”李奕辰指尖悄然凝聚出一点微不可察的墨色,凌空勾勒出几个玄奥的符号,轻轻拍在凌清墨肩头,“此乃‘隐踪’之术,可短时遮掩你气息身形,但瞒不过近在咫尺的刻意探查。你只有三十息时间。我会在外制造一点小动静,引开部分注意。记住,只看,勿动,更勿接触任何可能有印记之物。”

  凌清墨重重点头。

  李奕辰身形一晃,如同融入夜色,消失不见。片刻后,凌府前院方向,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可闻的瓦片碎裂声,以及一声压抑的闷哼,仿佛有人从高处跌落。

  静室屋檐下那片不协调的阴影,微微波动了一下。房内,那两道隐匿的气息,也有一瞬间的迟滞与转移。

  就是现在!凌清墨深吸一口气,发动“隐踪”之术,感觉一层薄纱笼罩周身,气息顿时变得若有若无。她如同一道轻烟,悄无声息地掠过庭院,来到静室窗下,指尖凝聚一丝微不可察的、得自灰瞳的混沌之力,轻轻点在窗纸一角。

  窗纸无声融化出一个小孔。凌清墨屏息凝神,向内望去。

  屋内灯火如豆。凌锋静静躺在榻上,面色依旧苍白,但眉宇间那层死灰色淡了许多,胸口微弱的起伏显示他还活着。他周身萦绕着一层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淡蓝色光晕,正是洗痕泉的残留气息,护住了心脉。而原本蔓延的“血墨”纹路,被一层薄薄的、晶莹的淡蓝色冰晶所覆盖、冻结,虽未消退,却也停止了蔓延。

  哥哥暂时无碍!凌清墨心中稍安。

  但下一刻,她的目光猛地一凝!只见凌锋露在锦被外的手腕内侧,不知何时,竟多了一道新鲜的、暗红色的、形如锁链的扭曲烙印!那烙印与福伯后颈的符文有几分相似,却更加复杂,隐隐散发出与“血墨”同源、却更加精纯阴冷的气息!这绝非洗痕泉或“血墨”侵蚀所致,而是被人后来施加的!

  是谁?!是“蚀”之一脉的暗手?还是“狩墨者”的标记?

  凌清墨心脏狂跳,几乎要按捺不住冲进去的冲动。但李奕辰的告诫在耳边回响。她强忍怒火与恐惧,目光飞快扫过屋内。除了昏迷的凌锋,空无一人。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同毒蛇般缠绕在空气中。那两道隐匿的气息,就在这房间的某个角落,或许就在阴影里,冷冷地注视着一切,等待鱼儿上钩。

  三十息时间将尽。前院的骚动似乎平息了。

  不能再留了!凌清墨咬牙,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兄长,将那暗红烙印的模样死死记在心底。然后,她悄然后退,如同来时一样,融入黑暗,迅速离开了静室范围。

  在约定好的后园角落,李奕辰已等候在那里。他脸色如常,仿佛刚才制造骚动的不是他。

  “如何?”他问。

  凌清墨将所见快速说了一遍,尤其是那暗红烙印。

  “锁魂印。”李奕辰听后,眼中墨色微沉,“非是控制,而是标记与追踪。种下此印,无论你兄长身在何处,施术者皆可感知其方位,甚至在必要时,通过印记引爆其体内残存的‘蚀’力,或进行更深层的操控。好毒辣的手段。看来,对方是把你兄长当作诱饵,更是握在手中的筹码了。”

  凌清墨浑身冰凉。“能解除吗?”

  “需找到施术者,或修为远超施术者,以强力抹除。你目前,做不到。”李奕辰直言不讳,“当务之急,是离开。你已露面,虽未直接接触,但难保没有留下痕迹。此地不宜久留。”

  凌清墨知道他说得对。她最后望了一眼静室方向,眼中闪过痛楚与决绝。哥哥,等我。我一定会找到救你的方法,解开这烙印,把那些躲在暗处的老鼠,一个个揪出来!

  “我们走。”她转身,声音沙哑却坚定。

  两人不再停留,按原路悄然退出凌府,融入渝州城沉睡的夜色。李奕辰似乎对城中了如指掌,带着凌清墨穿街过巷,避开所有可能的目光,最终来到了西城墙下一处荒废的宅院。

  “在此暂歇,天明前出城。”李奕辰推开一间布满灰尘的厢房门,“你需调息,稳固体内新得之力,尤其是那‘灰瞳’。西南之路,不会太平。”

  凌清墨点头,走进厢房。李奕辰则留在院中,负手望天,不知在想什么。

  屋内,凌清墨盘膝坐下,却无法立刻入定。兄长手腕的烙印、福伯后颈的符文、府中潜伏的危机、自身诡异的灰瞳、西南未知的凶险……种种思绪纷至沓来。

  她下意识地摸向怀中那枚环形墨玉。冰凉的触感传来,与额间灰瞳产生一丝微弱的共鸣。这一次,共鸣中似乎夹杂了一丝不同以往的波动——墨玉内部,那原本缓缓流转的墨色,此刻竟隐隐指向了一个具体的方向,不再是之前模糊的西南,而是西南偏西,更为精确的方位!与此同时,额间灰瞳也传来一阵细微的悸动,仿佛在呼应这个方向。

  是墨玉感应到了什么?还是灰瞳在指引?那个方向……是鬼哭涧?还是“墨渊”深处?

  就在她凝神感知时,窗外,李奕辰淡漠的声音随风传入:

  “寅时三刻,西门出发。此去西南,首要之地,便是‘鬼哭涧’。据我所知,那里不仅是‘蚀’力泄露的一处缝隙,也曾是古老‘守墨人’一脉的某个前哨遗址。或许,有你想要的答案,也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了几分:

  “记住,从现在起,你不仅是凌清墨,不仅是凌家小姐,你更是身负‘变异墨痕’、被‘蚀’与‘狩墨’共同觊觎的‘钥匙’。你的路,注定血雨腥风。而我能做的,只是在‘变量’允许的范围内,为你指路,并在必要时……扫清一些障碍。”

  “至于最终是成为棋子,还是执棋者,看你自己的造化。”

  话音落下,院中再无声音。唯有夜风呜咽,吹动荒草,仿佛无数幽魂在黑暗中窃窃私语。

  凌清墨握紧墨玉,感受着额间灰瞳冰冷的搏动,缓缓闭上双眼。

  棋子?执棋者?

  不,她谁都不是。她只是凌清墨,一个必须救兄长、必须守护家族、必须在这绝望棋局中杀出一条生路的……求存者。

  寅时三刻,鬼哭涧。

  她倒要看看,那究竟是何等凶地,又藏着怎样的秘密与杀机。

  夜色更深,渝州城在沉睡,而暗流,已汹涌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