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被铅灰色的云层吞噬。江风渐起，带着深秋的湿寒，掠过绵延数里的芦苇荡。一人多高的芦苇在风中起伏，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千万细语，掩盖了其间不寻常的动静。
二十余条梭形快艇，像水蛇般悄无声息地滑入芦苇最茂密的水道。每条艇上，十名白衣士卒伏低身体，只有眼睛在暮色中闪着幽光。他们已在此潜伏了将近两个时辰，从“商船队”借程普佯攻之机脱离主航道，便如滴水入海般消失在这片天然的迷宫中。
为首快艇上，吕蒙半蹲于船头，一手按住船板感受水流，另一手轻轻拨开眼前的芦苇。透过缝隙，他能望见远处江陵城西墙的轮廓和那处偏门——门楼上的气死风灯刚刚点亮，在渐浓的夜色中晕开一团昏黄。
“将军，”身后的凌统压低声音，“糜兰果然警觉，偏门已经关闭，墙头巡逻的火把多了至少一倍。”
吕蒙面无表情：“若是这都发现不了，他也不配坐镇江陵。”他的目光扫过芦苇荡边缘，“我们的人，到位了么？”
“第一批八十人，分四组，已从水下潜至岸边乱石滩，藏身石缝。每人配弩机、短刃、钩索。只等信号。”
“第二批呢？”
“在芦苇深处待命，共一百二十人，皆着黑色水靠，背负火油罐。”凌统顿了顿，“将军，真要烧粮仓？那里面可都是……”
“都是刘备西征的命脉。”吕蒙截断他的话，声音冷硬如铁，“公瑾将军遗策的核心，从来不是占领江陵。而是瘫痪它，打乱刘备的节奏，让他西征不成，首尾难顾。”他回头看了凌统一眼，“慈不掌兵。今日我们手软，来日倒在益州城下的，便可能是你我江东儿郎。”
凌统默然点头。
就在此时，芦苇荡外缘忽然传来一阵犬吠，随即是人的呼喝声！火光晃动，至少数十支火把正沿着岸边快速推进！
“被发现了？”凌统一惊。
吕蒙眼神一凛，抬手止住身后士卒的轻微骚动：“不是我们。是岸上那批人。”他极目望去，只见火光映照下，隐约可见一些身影正从乱石滩中跃出，与岸上的守军短促交手，金铁交击之声隐约传来。“糜兰的动作好快。他不仅关了门，还派兵出来清剿沿岸。”
“怎么办？要接应吗？”
“不。”吕蒙决然道，“计划改变。第一队暴露，正好吸引注意。传令：第二队按原计划，从下游半里处的排水涵洞潜入。目标不变——西仓。第一队……让他们尽量拖住岸上守军。”
命令被低声传递下去。十余条快艇调转方向，如幽灵般向芦苇荡更深处、更下游的方向滑去。
通济行江陵分号，地下密室。
这里没有窗户，四壁皆是夯土，仅靠数盏青铜油灯照明。墙上挂着大幅江陵城防图与码头区货仓分布图，图上以不同颜色标记着各类物资的囤放点。
糜兰立于图前，手中炭笔在西仓军粮主库与东仓军械被服库各画了一个圈。他刚刚听完是仪关于岸边交战的急报。
“不是主力。”糜兰放下炭笔，“至多百人，且交战片刻即向江边溃退，似是想引追兵入芦苇荡。这是诱饵。”
是仪忧心忡忡：“军师，西门、北门、码头区都已加派巡逻岗哨，但江陵城这么大，我们的兵力……若江东人马真的大批混入，恐怕防不胜防。尤其是，若他们化整为零，扮作百姓、流民、甚至是我们通济行雇佣的力夫……”
“那就让他们进来。”糜兰忽然道。
是仪愕然：“什么？”
“与其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四处寻找，不如划下一块地方，让他们进来，再关门打狗。”糜兰的手指落在图上码头区与主城之间的一片区域，“这里是旧市坊，房屋低矮密集，巷道错综，大半居民已因西征征用而迁出，目前多是空屋和货栈。若我是吕蒙，要潜伏、集结、制造混乱，这是最好的地方。”
他转身，目光沉静：“秘密调三百弓弩手，伏于旧市坊周围高屋之上。调两百刀盾手，堵住各主要巷口。但表面上，放松对那一带的盘查，尤其对看似零散的‘流民’、‘力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派精干斥候，扮作乞丐、更夫，混入其中，标记所有可疑聚集点。”
“然后呢？”
“然后等。”糜兰走到案边，拿起那封诸葛亮最新送到的、关于“粮草下毒”警示的密信，“等他们自己动。要么去烧仓，要么去投毒。一旦他们动了，便是收网之时。”
他顿了顿：“还有，让我们在江东的耳目，不惜代价，查清此次行动江东方面的具体指挥层级、联络方式。吕蒙在船上，但江陵城内，一定有人接应。”
是仪领命欲走，又被叫住。
“张永年先生，到何处了？”
“最新信鸽消息，已过荆门山，距江陵不到二十里。但入夜后山路难行，预计明日清晨方能抵达。”
糜兰望向密室唯一的通气孔，仿佛能透过厚重的土层看到外面的夜色：“希望这一夜，能平安过去。”
江陵城建于长江岸边高阜，历代修缮，城墙坚固，排水系统却仍是前朝旧制。西墙外有一段废弃的旧河道，当年筑城时被截断，留下数个泄水涵洞通往城内暗渠，口窄内阔，平日由铁栅封堵，仅雨季排水时才会开启。
此时，其中一个涵洞的铁栅，已被水下作业的东吴死士用浸醋的麻布包裹、缓缓锯断两根。江水混着淤泥的气息涌出。
十余名身着黑色水靠、口衔短刃的士卒，如游鱼般悄然钻入涵洞。洞内漆黑，水流浑浊，他们只能靠摸索前进。领头的是军司马周泰，这位以勇悍闻名的江东将领，此刻如同最耐心的猎手，每一次前进、每一次停顿，都精准而沉默。
涵洞长约十五丈，尽头是一处砖石垒砌的蓄水池，连着城内暗渠。周泰率先浮出水面，无声地喘息几下，锐利的目光扫视四周。这里是一处废弃仓房的地下室，堆满破旧木料和杂物，空气霉腐。头顶有微光从地板缝隙漏下，隐约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三更了。
他打出信号，身后士卒逐一浮出，在黑暗中拧干水靠，检查装备：弩机用油布包得严实，火油罐以软木塞密封，引火之物藏在防水的牛膀胱中。
“分三组。”周泰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不可闻，“甲组随我去西仓，乙组去东仓查探，丙组在此留守，建立退路。记住，纵火为上，若事不可为，便将此物投入水井或粮囤。”
他从怀中取出几个小陶罐，分给乙组头目。罐中是以蜜蜡封存的霉变豆种和某些难以察觉的慢性毒粉——这是出发前，江东那位不爱露面、却精于医毒之学的虞翻所授。
众人点头，如鬼魅般散入不同方向的通道。
二十余条梭形快艇，像水蛇般悄无声息地滑入芦苇最茂密的水道。每条艇上，十名白衣士卒伏低身体，只有眼睛在暮色中闪着幽光。他们已在此潜伏了将近两个时辰，从“商船队”借程普佯攻之机脱离主航道，便如滴水入海般消失在这片天然的迷宫中。
为首快艇上，吕蒙半蹲于船头，一手按住船板感受水流，另一手轻轻拨开眼前的芦苇。透过缝隙，他能望见远处江陵城西墙的轮廓和那处偏门——门楼上的气死风灯刚刚点亮，在渐浓的夜色中晕开一团昏黄。
“将军，”身后的凌统压低声音，“糜兰果然警觉，偏门已经关闭，墙头巡逻的火把多了至少一倍。”
吕蒙面无表情：“若是这都发现不了，他也不配坐镇江陵。”他的目光扫过芦苇荡边缘，“我们的人，到位了么？”
“第一批八十人，分四组，已从水下潜至岸边乱石滩，藏身石缝。每人配弩机、短刃、钩索。只等信号。”
“第二批呢？”
“在芦苇深处待命，共一百二十人，皆着黑色水靠，背负火油罐。”凌统顿了顿，“将军，真要烧粮仓？那里面可都是……”
“都是刘备西征的命脉。”吕蒙截断他的话，声音冷硬如铁，“公瑾将军遗策的核心，从来不是占领江陵。而是瘫痪它，打乱刘备的节奏，让他西征不成，首尾难顾。”他回头看了凌统一眼，“慈不掌兵。今日我们手软，来日倒在益州城下的，便可能是你我江东儿郎。”
凌统默然点头。
就在此时，芦苇荡外缘忽然传来一阵犬吠，随即是人的呼喝声！火光晃动，至少数十支火把正沿着岸边快速推进！
“被发现了？”凌统一惊。
吕蒙眼神一凛，抬手止住身后士卒的轻微骚动：“不是我们。是岸上那批人。”他极目望去，只见火光映照下，隐约可见一些身影正从乱石滩中跃出，与岸上的守军短促交手，金铁交击之声隐约传来。“糜兰的动作好快。他不仅关了门，还派兵出来清剿沿岸。”
“怎么办？要接应吗？”
“不。”吕蒙决然道，“计划改变。第一队暴露，正好吸引注意。传令：第二队按原计划，从下游半里处的排水涵洞潜入。目标不变——西仓。第一队……让他们尽量拖住岸上守军。”
命令被低声传递下去。十余条快艇调转方向，如幽灵般向芦苇荡更深处、更下游的方向滑去。
通济行江陵分号，地下密室。
这里没有窗户，四壁皆是夯土，仅靠数盏青铜油灯照明。墙上挂着大幅江陵城防图与码头区货仓分布图，图上以不同颜色标记着各类物资的囤放点。
糜兰立于图前，手中炭笔在西仓军粮主库与东仓军械被服库各画了一个圈。他刚刚听完是仪关于岸边交战的急报。
“不是主力。”糜兰放下炭笔，“至多百人，且交战片刻即向江边溃退，似是想引追兵入芦苇荡。这是诱饵。”
是仪忧心忡忡：“军师，西门、北门、码头区都已加派巡逻岗哨，但江陵城这么大，我们的兵力……若江东人马真的大批混入，恐怕防不胜防。尤其是，若他们化整为零，扮作百姓、流民、甚至是我们通济行雇佣的力夫……”
“那就让他们进来。”糜兰忽然道。
是仪愕然：“什么？”
“与其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四处寻找，不如划下一块地方，让他们进来，再关门打狗。”糜兰的手指落在图上码头区与主城之间的一片区域，“这里是旧市坊，房屋低矮密集，巷道错综，大半居民已因西征征用而迁出，目前多是空屋和货栈。若我是吕蒙，要潜伏、集结、制造混乱，这是最好的地方。”
他转身，目光沉静：“秘密调三百弓弩手，伏于旧市坊周围高屋之上。调两百刀盾手，堵住各主要巷口。但表面上，放松对那一带的盘查，尤其对看似零散的‘流民’、‘力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派精干斥候，扮作乞丐、更夫，混入其中，标记所有可疑聚集点。”
“然后呢？”
“然后等。”糜兰走到案边，拿起那封诸葛亮最新送到的、关于“粮草下毒”警示的密信，“等他们自己动。要么去烧仓，要么去投毒。一旦他们动了，便是收网之时。”
他顿了顿：“还有，让我们在江东的耳目，不惜代价，查清此次行动江东方面的具体指挥层级、联络方式。吕蒙在船上，但江陵城内，一定有人接应。”
是仪领命欲走，又被叫住。
“张永年先生，到何处了？”
“最新信鸽消息，已过荆门山，距江陵不到二十里。但入夜后山路难行，预计明日清晨方能抵达。”
糜兰望向密室唯一的通气孔，仿佛能透过厚重的土层看到外面的夜色：“希望这一夜，能平安过去。”
江陵城建于长江岸边高阜，历代修缮，城墙坚固，排水系统却仍是前朝旧制。西墙外有一段废弃的旧河道，当年筑城时被截断，留下数个泄水涵洞通往城内暗渠，口窄内阔，平日由铁栅封堵，仅雨季排水时才会开启。
此时，其中一个涵洞的铁栅，已被水下作业的东吴死士用浸醋的麻布包裹、缓缓锯断两根。江水混着淤泥的气息涌出。
十余名身着黑色水靠、口衔短刃的士卒，如游鱼般悄然钻入涵洞。洞内漆黑，水流浑浊，他们只能靠摸索前进。领头的是军司马周泰，这位以勇悍闻名的江东将领，此刻如同最耐心的猎手，每一次前进、每一次停顿，都精准而沉默。
涵洞长约十五丈，尽头是一处砖石垒砌的蓄水池，连着城内暗渠。周泰率先浮出水面，无声地喘息几下，锐利的目光扫视四周。这里是一处废弃仓房的地下室，堆满破旧木料和杂物，空气霉腐。头顶有微光从地板缝隙漏下，隐约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三更了。
他打出信号，身后士卒逐一浮出，在黑暗中拧干水靠，检查装备：弩机用油布包得严实，火油罐以软木塞密封，引火之物藏在防水的牛膀胱中。
“分三组。”周泰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不可闻，“甲组随我去西仓，乙组去东仓查探，丙组在此留守，建立退路。记住，纵火为上，若事不可为，便将此物投入水井或粮囤。”
他从怀中取出几个小陶罐，分给乙组头目。罐中是以蜜蜡封存的霉变豆种和某些难以察觉的慢性毒粉——这是出发前，江东那位不爱露面、却精于医毒之学的虞翻所授。
众人点头，如鬼魅般散入不同方向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