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华峰的夜,浸着山巅特有的清寒,月光透过窗棂,在青石地面投下斑驳的竹影。易枫盘膝坐在蒲团上,双目微阖,周身萦绕着一层淡淡的玄色灵力,吐纳之间,与峰间的草木清气相融。他刚调理完连日镇守封印的滞涩气息,耳畔便传来一声轻叩。“仙长。”女声柔婉,带着几分刻意压下的局促与算计。易枫眉峰微动,未曾睁眼,只淡淡道:“进来吧。”门轴轻响,羊献容端着托盘缓步走入。托盘上放着一壶温热的云雾茶,几碟精致的素斋,青瓷碗碟与银质筷箸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她身着一袭素色襦裙,裙摆扫过地面,却没带出半分尘埃,唯有鬓边斜插的一支白玉簪,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这簪子,是她当年被立为皇后时,司马衷亲手为她插上的,如今却成了她掩饰野心的幌子。“仙长,忙了一日,怕是还没用膳吧?”羊献容将托盘搁在桌案上,声音放得更柔,似带着几分江南水乡的软糯,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我瞧着峰上的野菜鲜嫩,便亲手做了几样,仙长尝尝?”易枫缓缓睁眼,目光落在她身上,平静无波:“费心了。”他并未起身,依旧盘膝而坐,周身的灵力缓缓收敛,归于丹田。羊献容见状,心头微松,又有些涩然。 她忘不了洛阳城破那日的火光。匈奴铁骑踏破城门时,哭嚎声、兵刃碰撞声、房屋倒塌声混作一团,宗室子弟被屠戮殆尽,是易枫从天而降,将他们这群残兵败将、落魄宗室救上玄华峰,给了他们一条活路。那日易枫站在峰头,迎着猎猎山风,语气淡漠地告诫众人:“玄华峰可庇你们安稳度日,但有一条铁律——莫要靠近后山。那里封印着秦始皇炼药的失败品,唤作不死尸,刀枪不入,无智无识,只知屠戮活物,是我以八荒锁魂阵镇住的。”彼时众人听得心惊胆战,唯有羊献容,心头猛地一跳。刀枪不入,只知屠戮。 这哪里是怪物?分明是能颠覆乾坤的利器!匈奴人的铁骑再凶悍,终究是血肉之躯,若是能解开封印,驱使不死尸踏平胡营,光复晋室便不再是空想。这些日子,她借着探望宗室女眷的由头,旁敲侧击地向玄极门弟子打探后山的消息,可那些弟子口风严得像铜墙铁壁,半句有用的话都不肯漏。走投无路之下,她只能赌上自己仅有的筹码——这副曾被诸王争抢的容貌,这具曾母仪天下的身躯。羊献容提起茶壶,为易枫斟了一杯茶,茶汤碧绿,热气袅袅。她端着茶杯,缓步走到易枫面前,微微屈膝,将茶杯递到他手边,指尖刻意擦过他的掌心,带着一丝女子特有的柔腻:“仙长,先喝口茶润润喉吧。” 易枫的目光落在她递来的手上,那双手曾戴过凤冠霞帔,也曾在宫斗中沾染过算计,如今却纤长白皙,指尖泛着淡淡的粉,带着一丝不自知的颤抖。他没有接茶,只是淡淡道:“放下吧。”羊献容的手僵在半空,眼底掠过一丝失落,却还是依言将茶杯放在一旁的矮几上。她直起身,目光在易枫身上流连,从他墨色的发梢,到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再到他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这双眼睛里,没有半分对她容貌的惊艳,也没有半分对她过往身份的敬畏,唯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寻常的温婉体贴,根本入不了这位玄极门主的眼。羊献容深吸一口气,忽然抬手,将鬓边的白玉簪拔了下来。乌发如瀑般倾泻而下,垂落在肩头,衬得她那张素净的脸,多了几分惊心动魄的艳色。她没有说话,只是缓步走到易枫身后,伸出双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上,指尖的力道带着刻意的讨好。“仙长日日修炼,怕是肩颈酸痛吧?”她俯下身,唇瓣几乎要贴到易枫的耳畔,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廓,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刻意的缱绻,尾音却藏着一丝急切,“容儿为仙长捏捏?”易枫的身子未曾动,只是周身的气息,冷了几分。羊献容却像是没察觉到一般,手指微微用力,在他肩颈处轻轻揉捏着,裙摆不经意间拂过易枫的手背,带着一丝淡淡的兰草香。她一边揉捏,一边状似无意地提起,声音柔得像一汪春水:“仙长那日说,后山的不死尸是秦始皇的失败品……不知那八荒锁魂阵,又是何等玄妙的阵法?竟能镇住那般凶物。”易枫闭目不语,仿佛没听见她的话。羊献容的心沉了沉,知道绕弯子是没用的。她猛地抬手,扯开了自己襦裙的系带。“嗤啦”一声轻响,素色的襦裙顺着肩头滑落,露出莹白如玉的颈肩与纤细的腰肢。月光落在她身上,勾勒出优美的曲线,青丝垂落,遮住了她大半的容颜,只露出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眸,望着易枫的背影,带着几分哀求,几分破碎的艳色,还有几分孤注一掷的决绝。她缓缓绕到易枫面前,屈膝跪在他身前,仰起脸望着他,眼底的凄楚恰到好处,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诱:“仙长可知,容儿这一生,颠沛流离,五废六立,不过是诸王手中的棋子。洛阳城破的惨状,容儿日日午夜梦回,都历历在目。”她伸出手,轻轻握住易枫的指尖,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语气里带着赌徒般的孤勇:“我知道,仙长心怀苍生,不屑于那些征伐之事。可那些胡人,屠戮我同胞,践踏我河山……仙长若肯告诉我解开封印的法子,容儿愿以身相许,侍奉仙长左右。他日若能光复晋室,仙长便是晋室的再造之恩,容儿……任凭仙长差遣。”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身子微微颤抖着,眼底却燃着一簇名为野心的火焰。玄华峰的月光,依旧清寒,却仿佛被她身上的执念,烫出了一道裂痕。易枫终于抬眼,目光落在她身上,依旧平静无波,只是那眼底的冷意,却如冰刃般,几乎要将人刺穿。“皇后是想借着放出不死尸复国的借口,实则是想改变自己一生悲惨的命运,对吗?”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羊献容的心头。她浑身一颤,原本还带着几分刻意缱绻的身子,瞬间僵在了原地,连呼吸都忘了该如何吞吐。“我修炼千年,世间众生的命格轨迹,在我眼中不过是弹指间的流光。”易枫的目光淡淡扫过她苍白的脸,一字一句,精准地戳破她所有的伪装,“你一生颠沛流离,五废六立,在那洛阳深宫之中,如履薄冰,多次险些丧命于诸王的刀兵之下。你原本的命运,是沦为匈奴刘渊的阶下囚,再被他立为皇后,继续做那任人摆布的棋子。是我在洛阳城破之日救了你,让你脱离了本该沉沦的命运轨迹。”羊献容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半分声音。冷汗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边的青丝,那冰凉的触感顺着脖颈蔓延,让她浑身泛起一阵刺骨的寒意。过往的一幕幕,如潮水般汹涌而来——赵王司马伦的刀光,成都王司马颖的废诏,张方的铁蹄踏破宫门时的火光,还有那些被士兵拖拽着、沦为玩物的宫娥彩女的哭嚎声。她曾以为,逃到玄华峰,就能摆脱那任人宰割的命运,可直到此刻她才明白,自己的一切心思,早已被眼前这个男人看得通透。“脱离了既定的轨迹,你怕了。”易枫的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波澜,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压迫感,“你不知道自己日后的命运会走向何方,不知道能不能在这乱世之中活下去,所以你才会把希望寄托在不死尸身上,妄图将命运攥在自己手中,对不对?”“我……”羊献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沙哑得不成样子,她看着易枫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眼底的凄楚与哀求再也藏不住,“仙长,我只是想……想活下去,想不再做别人的棋子……”“活下去?”易枫轻轻重复了这三个字,语气里终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皇后娘娘,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不死尸究竟有多危险?”他缓缓起身,玄色的衣袍拂过地面,带起一阵清冷的风。“当年秦始皇炼制长生药失败,造出这些不死怪物,死后将其封于皇陵深处。刘邦攻入咸阳,闯进宫闱禁地时,这些不死尸早已冲破封印,在皇陵里肆虐。”易枫的目光望向窗外的夜色,仿佛穿透了千年的烽烟,“他起初以为这是神兵利器,派人去镇压,妄图寻找控制之法,将其化为麾下铁骑。”羊献容的身子晃了晃,眼底的希冀开始动摇。“结果呢?”易枫冷笑一声,声音陡然转沉,“他的士兵手持利刃,身披坚甲,却连不死尸的皮肉都破不开。那些怪物刀枪不入,只知屠戮,更可怕的是,被它们抓伤咬伤的人,会立刻感染尸毒,变成和它们一样的行尸走肉。刘邦的军队越打越少,不死尸却越打越多,咸阳城外,尸横遍野,险些酿成滔天大祸。”“不……”羊献容踉跄着后退一步,重重撞在身后的桌案上,青瓷茶碗“哐当”一声摔落在地,碎裂成无数片。她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牙齿都在打颤。“刘邦实在是没有了办法,昭告天下,遍请修士能人。”易枫的目光锐利如刀,死死锁住她的眼睛,“可那些自诩神通广大的修士,要么被不死尸撕碎,要么吓得落荒而逃,文武百官束手无策,最后才有大臣拼死进言,求我出山。”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彻骨的寒意:“是我耗尽半生修为,布下八荒锁魂阵,才将这些怪物镇压在后山。你以为这是你攥住命运的希望?错了!这是能吞噬整个华夏的深渊!一旦放出,三千不死尸会借着尸毒无限增殖,五千、一万、十万……到那个时候,天地间再无活物,只剩下行尸走肉,永世沉沦!”羊献容彻底瘫软在地,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哭声压抑而绝望。她死死抱住自己的双臂,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刺骨的寒意。原来她拼死想要抓住的那一点微光,从来都不是救赎,而是足以毁灭一切的炼狱。她的野心,她的执念,她那妄图挣脱命运的挣扎,在这残酷的真相面前,竟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