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道发布后的第四十八小时。
“灯塔网”新办公室里弥漫着泡面和咖啡混杂的气味。所有人眼眶下都挂着黑眼圈，但没人敢睡——屏幕上实时跳动的数据像战场上的烽火，每一秒都可能传来新消息。
金秀雅盯着社交媒体面板，声音沙哑：“巨山通讯旗下的三个新闻账号同时发文，说我们的报道‘数据来源不明’‘涉嫌诽谤’。转发量已经超过五十万。”
朴志勋调出另一组数据：“更麻烦的是这个——二十七个所谓的‘环保专家’、‘前检察官’、‘资深媒体人’在半小时内集中发声，口径一致：说尹宥菜前辈有精神病史，说仁荷是因为被MBS开除才恶意报复，说我们网站是‘境外势力操控的谣言工厂’。”
“境外势力？”安昭熙气得笑出来，“我他妈是土生土长的首尔人！”
尹宥菜坐在会议室最里侧，面前摊开着十年前那本日记。她出奇地平静：“他们当年也是这么说的。说我是收了竞争对手的钱，说我想出名想疯了。十年了，手段一点没变。”
崔仁荷正在接第十七个威胁电话——都是未显示号码。她按下录音键，对面传来变声处理过的机械音：“崔记者，你母亲住在釜山海云台区对吧？你弟弟在首尔大学读大三？很优秀的年轻人啊，可惜了……”
电话挂断。
崔仁荷的手在抖，但表情没变。她看向乔卫东：“他们开始威胁我家人的安全了。”
乔卫东正在接另一个电话——是申熙敏打来的。挂断后，他神色凝重：“检方那边压力很大。巨山通讯的法律团队已经提交了正式控告，说我们损害商业信誉。虽然暂时不会立案，但调查进度被要求‘谨慎推进’。”
“意思是拖。”李政民苦笑，“拖到公众遗忘，拖到我们撑不下去。”
办公室陷入短暂的沉默。窗外的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首尔的四月本该春暖花开，此刻却让人感到刺骨的寒意。
姜智久突然小声说：“楼下……好像有人聚集。”
所有人涌到窗边。
写字楼下的街道上，不知何时聚集了上百人。他们举着牌子，上面写着“假新闻滚出韩国”“保护民族企业”“外国走狗闭嘴”。人群前排有几个穿着印有昌原化学logo外套的人，正拿着喇叭喊口号。
“是雇来的。”韩智妍一眼看穿，“你看那些人的表情，根本不是在表达愤怒，是在等发钱。”
话音刚落，第一颗鸡蛋砸在写字楼玻璃门上。
接着是西红柿，烂菜叶。抗议者开始冲击大厦安保线，保安勉强拦住。有人举着手机直播，镜头故意对准最混乱的画面，配上煽动性解说：“看啊！这些假新闻记者躲在豪华办公室里，而爱国群众只能在楼下抗议！”
安昭熙立刻打开自己的直播设备：“家人们看好了，这才是真相！这些人每小时领三万韩元，车马费另算！我这里有转账记录！”
她把屏幕对准楼下，放大几个熟悉的面孔：“这位大哥，上周还在三星医院门口抗议医保改革，今天就变成昌原化学的忠实拥护者了？专业演员啊！”
直播弹幕瞬间分成两派对骂。支持者说安昭熙勇敢，反对者骂她卖国。
乔卫东看着楼下愈演愈乱的场面，突然说：“李总编，把备用服务器全部启动。朴志勋，准备第二篇报道——不，不是报道，是直播。”
“直播什么？”李政民问。
“直播真相。”乔卫东转身看向尹宥菜，“前辈，您敢不敢面对镜头，把十年前没说完的话，今天一次说完？”
尹宥菜攥紧了日记本。十年前，她被拖出MBS大楼时，手里的稿件撒了一地。那天她也想对着镜头说话，但没人给她机会。
“敢。”她站起来，整理了一下洗得发白的衬衫衣领，“但我需要准备十分钟。”
“仁荷陪前辈准备。”乔卫东分配任务，“昭熙继续你的直播，专拍楼下那些‘群众演员’的破绽。智妍，你带两个人去大厦后门，我怀疑他们不止一路人。智久，你折些东西——折什么都可以，让直播间别那么压抑。”
姜智久点头，拿出彩纸。她的手很稳，哪怕楼下喧嚣震天。
十分钟后，尹宥菜坐在镜头前。背景是她那面贴满证据的墙，十年时光凝固在上面，每一张纸都是一道伤疤。
崔仁荷帮她调整麦克风，轻声说：“前辈，就像平时跟我说话那样。看着镜头，就当镜头后面是那些等着真相的人。”
尹宥菜深吸一口气，看向红灯亮起的摄像头。
李政民在控制室下令：“三、二、一——开始。”
……
“我叫尹宥菜，今年四十七岁。十年前，我是MBS新闻部的记者。”
尹宥菜的声音透过“灯塔网”直播传遍网络。没有煽情的音乐，没有华丽的剪辑，只有一个中年女人平静的叙述。
“2009年4月12日，蔚山造船厂三名工人死亡。我用了三个月调查，发现死亡不是意外，是谋杀——是被利润谋杀。那批防腐涂料明明没有通过安全测试，却被强行投入使用。因为每延迟一天，船厂要赔船东五千万韩元。”
她拿起一张照片，对准镜头：“他叫李在浩，死时三十二岁。这是他女儿，当时五岁，现在应该十五岁了。这是她给爸爸画的生日卡片，上面写着‘爸爸快点回家’。李在浩再也回不了家了。”
楼下抗议者的喧嚣隐约传来，但尹宥菜的声音稳稳压过一切。
“我把调查报告交给当时的新闻部长朴成焕。他说，这篇报道发了，MBS会失去昌原化工——现在是昌原化学——每年三十亿韩元的广告赞助。他说，三个工人的命，比不上三十亿。”
直播间人数疯狂上涨：十万，五十万，一百万。
弹幕里有人骂，但更多的人在问：【真的吗？】【有证据吗？】
“我有证据。”尹宥菜翻开日记本，一页一页展示，“这是当年涂料检测报告的复印件，上面有昌原化工技术部长的签名。这是船厂内部会议记录，厂长说‘出事了就用钱摆平’。这是朴成焕部长批示‘暂缓刊发’的原始文件。”
她停顿了一下，眼眶微红但没哭：“这些证据，我藏了十年。藏在衣柜夹层里，藏在泡菜坛底下，藏在我女儿已经不玩的布娃娃肚子里。我怕他们找到，怕他们销毁，怕这世上再也没人记得那三个人是怎么死的。”
崔仁荷在镜头外看着她，手紧紧攥着。
“十年里，我丢了工作，离了婚，女儿不认我。所有人都说我是疯子，是偏执狂。我去法院告过，材料被退回。我去其他媒体求过，没人敢接。我甚至想过死——”她抬起左手，露出手腕上那道浅白色的疤，“但每次想死的时候，我就想起李在浩女儿那张卡片。如果我死了，就真的没人替他们说话了。”
直播间的弹幕渐渐变了风向。那些谩骂被刷下去，取而代之的是：
【哭了】
【对不起，我之前还骂过你】
【请继续说下去】
尹宥菜抹了把脸，笑了，笑容里有十年风霜：“但我现在不想死了。因为有人告诉我，灯塔不是为了自己亮，是为了给在黑暗中航行的人指明方向。所以今天我坐在这里，把十年前没说完的话说完。”
她直视镜头，一字一句：“昌原化学，以及保护它的巨山通讯、MBS、还有那些收了钱的专家学者，你们听好了——十年前你们能用钱捂住我的嘴，十年后的今天，捂不住了。因为不止我一个人在说话，是无数个我在说话。”
她指向崔仁荷：“这个年轻记者，明明可以安稳过日子，却非要追查真相。”
指向安昭熙的直播画面：“这个综艺PD，放弃了光鲜的工作，跟我们挤在这个小办公室里。”
指向镜头外忙碌的每个人：“这些年轻人，他们本来不用卷进来，但他们选择了站在真相这边。”
尹宥菜站起来，对着镜头深深鞠躬：“所以，请所有在看直播的人，帮帮我们。不用捐钱，不用上街，只要你们记住今天听到的话，记住那三个工人的名字，记住真相曾经被掩埋了十年——这就够了。因为记住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直播结束。
办公室一片寂静。楼下抗议者的声音不知何时小了。
李政民看着后台数据——峰值在线人数：三百二十七万。录播点击量在十分钟内破千万。
“我们……”他声音哽咽，“我们做到了。”
尹宥菜瘫坐在椅子上，浑身被汗湿透。崔仁荷递来温水，她接过去，手抖得洒出来一些。
“前辈，您刚才……”崔仁荷不知道该说什么。
“很累。”尹宥菜笑笑，“但很痛快。十年了，第一次这么痛快。”
乔卫东走过来，把手机递给她：“看看这个。”
屏幕上是一条刚刚发布的新闻——国会环境委员会委员长宣布，将成立特别听证会，要求昌原化学、MBS、巨山通讯相关负责人出席说明情况。
“压力给回去了。”乔卫东说。
但胜利的喜悦没持续多久。
朴志勋突然喊道：“不好了！我们的网站被攻击了！”
所有屏幕瞬间黑屏，三秒后跳出鲜红的警告框：“服务器遭受分布式拒绝服务攻击，正在启用备用方案。”
李在民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额头冒汗：“攻击流量是正常的一千倍！第三层防火墙快撑不住了！”
“能追踪来源吗？”乔卫东问。
“正在试……不行，对方用了至少二十个国家的跳板服务器，这是专业黑客团队干的！”李在民咬牙，“至少需要十分钟才能恢复访问！”
十分钟，在信息时代足以改变舆论走向。
果然，巨山通讯旗下媒体立刻发文：“灯塔网突然关闭，疑因发布不实信息主动撤稿”“心虚了？说好的真相呢？”
水军再次卷土重来，这次更有组织：
【果然跑了】
【我就说是造谣】
【支持昌原化学起诉他们】
安昭熙想开直播反驳，但网络时断时续，画面卡成马赛克。
“这是要一次性打死我们。”李政民脸色苍白。
乔卫东盯着黑掉的屏幕，突然笑了。笑得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乔先生？”崔仁荷不安地问。
“我等的就是这一刻。”乔卫东拿出另一部手机，拨通电话，“可以开始了。”
五分钟后，一件谁也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千颂伊——韩国顶级女演员，国民女神——突然在她的个人社交账号上转发了“灯塔网”的直播录播链接，配文只有三个字：“我相信。”
接着是裴秀智，那个以“梦境预见”闻名的神秘女子，发文：“我梦见真相会赢。”
然后是刘在石、金钟国、宋智孝……一连七个顶级艺人，在同一时间转发了相关内容。没有多说话，只是简单的“支持”“真相需要被听见”“记得那三个名字”。
娱乐圈的入场，瞬间改变了战局。
千颂伊一个人的粉丝量就抵得上十个新闻网站。她的转发像一颗核弹，炸得巨山通讯措手不及。水军再厉害，也挡不住真人的汹涌关注。
“这……”崔仁荷目瞪口呆，“他们怎么会？”
“我昨晚打了个电话。”乔卫东轻描淡写，“千颂伊欠我个人情。至于其他人——你忘了昭熙是干什么的？她在娱乐圈混了这么多年，人脉比我们想象得广。”
安昭熙得意地挑眉：“这时候就知道姐姐我的厉害了吧？”
网络攻击在第八分钟被击退。李在民喘着粗气：“对方撤退了！我们赢了！”
但赢的代价很快显现。
大厦物业经理战战兢兢打来电话：“乔先生，那个……我们收到通知，说你们公司涉嫌非法经营，要暂停租赁合同……”
“谁的通知？”乔卫东问。
“区厅……还有消防署、卫生局，好几个部门。”经理快哭了，“我就是个打工的，您别为难我……”
“明白了。”乔卫东挂断电话。
行政打压开始了。这是比网络攻击更狠的手段——让你连办公的地方都没有。
韩智妍从后门回来，神色严肃：“楼下那些抗议者里混着几个专业打手，我刚才认出一个——是‘黑龙帮’的人，专门接脏活的。”
人身威胁升级。
办公室里刚燃起的希望又被冷水浇灭。所有人看向乔卫东——现在他是主心骨。
乔卫东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还未散去的人群。雨开始下了，淅淅沥沥，把那些抗议牌子上的字迹晕开。
“李总编，”他背对着大家说，“带所有人从安全通道离开。昭熙、智妍，你们护送。去‘不倒翁’，朴奶奶那里暂时安全。”
“那你呢？”崔仁荷问。
“我和仁荷、尹宥菜前辈留下。”乔卫东转身，眼神里有种奇异的平静，“他们要的是我们三个。如果我们跑了，他们会追到‘不倒翁’，会牵连所有人。”
“不行！”安昭熙第一个反对，“要留一起留！”
“这不是讲义气的时候。”乔卫东语气严厉，“你们离开，我们才能放开手脚。听我的——现在，马上走。”
他的语气不容反驳。李政民咬咬牙，开始组织撤离。年轻员工们虽不情愿，但被韩智妍和安昭熙半推半劝地带走。
办公室里很快只剩下三个人：乔卫东、崔仁荷、尹宥菜。
雨声渐大，敲打着玻璃窗。
尹宥菜突然笑了：“像不像十年前？那天也是下雨，我一个人抱着资料被赶出MBS。不过这次，我有同伴了。”
崔仁荷握紧她的手：“前辈，这次我们不会输。”
乔卫东从保险柜里拿出三份文件，递给她们：“这是刚刚收到的——金永哲找到了。人在济州岛，躲在一家民宿里。他手里有当年那批涂料的原始样本，还有一份内部检测报告，证明昌原化工早就知道涂料有毒。”
“铁证！”崔仁荷眼睛一亮。
“但问题是他不敢出来。”乔卫东说，“他说只要离开济州岛，就会有人要他命。我们的人正在保护他，但撑不了多久。”
“我去济州岛。”崔仁荷立刻说。
“我也去。”尹宥菜站起来。
乔卫东看着她们：“想好了？现在出去，楼下那些人不会轻易放我们走。”
“那就让他们看看，记者是怎么走路的。”尹宥菜整理了一下衣领，那个动作里有一种十年风霜也磨不掉的骄傲。
三人走出办公室。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应急灯亮着绿光。
电梯下到一楼，门打开时，十几个举着牌子的抗议者堵在门口。为首的是个光头壮汉，胳膊上纹着黑龙——正是韩智妍说的专业打手。
“哟，大记者们终于肯下来了？”光头咧嘴笑，露出镶金的牙，“我们等了好久啊。”
乔卫东把两个女人护在身后：“让开。”
“让开可以。”光头伸出三根手指，“三件事：第一，删除所有报道；第二，公开道歉；第三，赔偿昌原化学名誉损失——不多，一百亿韩元。”
周围响起哄笑。有人举起手机拍摄。
崔仁荷突然从乔卫东身后走出来，直视光头：“你知道李在浩吗？”
光头一愣：“什么？”
“李在浩。三十二岁，死在蔚山造船厂。留下一个五岁的女儿。”崔仁荷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雨声中格外清晰，“他死的时候，肺被化学物质烧穿了，送到医院时嘴里还在冒泡。医生说他痛苦了六个小时才断气。”
围观的人群安静了一些。
“还有金尚敏，二十九岁，刚结婚三个月。朴东健，四十一岁，家里唯一的劳动力。”崔仁荷一个个报出名字，“这些人死了十年，家人只拿到五千万封口费。而你——”她指向光头，“你在这里拦着我们，一小时能拿三万吧？一个人的命，还比不上你站一天的钱？”
光头脸色变了：“你胡说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崔仁荷举起手机，屏幕上是安昭熙刚刚传来的照片——光头在另一个抗议现场收钱的画面，“专业演员，对吧？上周在医疗改革抗议现场，这周就变成昌原化学的忠实拥护者。演技不错，但记性不太好——同样的衣服穿了两次。”
围观人群开始窃窃私语。有人放下牌子。
光头恼羞成怒，伸手要抓崔仁荷。乔卫东一把抓住他手腕，力道大得光头惨叫出声。
“法治社会。”乔卫东平静地说，“要么报警，要么让开。选一个。”
光头身后的几个打手想冲上来，但被乔卫东一个眼神镇住。那眼神里有一种经历过生死的人才有的冷——不是凶悍，是淡漠，仿佛在看一群蝼蚁。
警笛声由远及近。
“谁报的警？”光头慌了。
“我。”尹宥菜晃了晃手机，“十分钟前。罪名是非法拘禁、人身威胁，还有——”她看向光头，“雇佣黑社会暴力威胁记者。对了，你知道现在直播还开着吗？”
她指了指大厦外墙的监控摄像头——不知何时，摄像头的红灯亮着，正对着这里。
光头脸色煞白，带着人转身就跑。剩下那些雇来的群众演员见状，也一哄而散。
雨幕中，警车停下。申熙敏从副驾驶下来——她不是出警，是以检察官身份陪同。
“你们没事吧？”她快步走来。
“没事。”乔卫东说，“但需要你帮个忙——送我们去机场，最快一班去济州岛的飞机。”
申熙敏看了看他们三人，点头：“上车。”
警车驶离写字楼时，崔仁荷回头看了一眼。雨中的大厦矗立在灰蒙蒙的天际下，“灯塔网”的灯牌还亮着，在雨幕中晕开一圈模糊的光。
像真正的灯塔，在暴风雨中依然亮着。
车内，尹宥菜突然说：“仁荷，你刚才很像年轻时的我。”
“像吗？”
“像。但又不一样。”尹宥菜看向窗外飞逝的街景，“我当年只有愤怒，你有愤怒，但也有希望。这很好。”
崔仁荷握紧手中的资料袋，里面是金永哲的联系方式和地址。
铁证就在那里，在济州岛的海风里等了十年。
而现在，他们要去接它回家。
乔卫东的手机震动，是安昭熙发来的消息：“安全到达‘不倒翁’。朴奶奶煮了海带汤，等你们回来喝。另外，最新数据——支持我们的联署签名破百万了。坚持住，你们不是三个人在战斗。”
崔仁荷凑过来看，眼眶发热。
警车在雨中疾驰，雨刷左右摇摆，像在清扫这个城市积累多年的污垢。
前方，机场的灯光在雨夜中亮起。
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灯塔网”新办公室里弥漫着泡面和咖啡混杂的气味。所有人眼眶下都挂着黑眼圈，但没人敢睡——屏幕上实时跳动的数据像战场上的烽火，每一秒都可能传来新消息。
金秀雅盯着社交媒体面板，声音沙哑：“巨山通讯旗下的三个新闻账号同时发文，说我们的报道‘数据来源不明’‘涉嫌诽谤’。转发量已经超过五十万。”
朴志勋调出另一组数据：“更麻烦的是这个——二十七个所谓的‘环保专家’、‘前检察官’、‘资深媒体人’在半小时内集中发声，口径一致：说尹宥菜前辈有精神病史，说仁荷是因为被MBS开除才恶意报复，说我们网站是‘境外势力操控的谣言工厂’。”
“境外势力？”安昭熙气得笑出来，“我他妈是土生土长的首尔人！”
尹宥菜坐在会议室最里侧，面前摊开着十年前那本日记。她出奇地平静：“他们当年也是这么说的。说我是收了竞争对手的钱，说我想出名想疯了。十年了，手段一点没变。”
崔仁荷正在接第十七个威胁电话——都是未显示号码。她按下录音键，对面传来变声处理过的机械音：“崔记者，你母亲住在釜山海云台区对吧？你弟弟在首尔大学读大三？很优秀的年轻人啊，可惜了……”
电话挂断。
崔仁荷的手在抖，但表情没变。她看向乔卫东：“他们开始威胁我家人的安全了。”
乔卫东正在接另一个电话——是申熙敏打来的。挂断后，他神色凝重：“检方那边压力很大。巨山通讯的法律团队已经提交了正式控告，说我们损害商业信誉。虽然暂时不会立案，但调查进度被要求‘谨慎推进’。”
“意思是拖。”李政民苦笑，“拖到公众遗忘，拖到我们撑不下去。”
办公室陷入短暂的沉默。窗外的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首尔的四月本该春暖花开，此刻却让人感到刺骨的寒意。
姜智久突然小声说：“楼下……好像有人聚集。”
所有人涌到窗边。
写字楼下的街道上，不知何时聚集了上百人。他们举着牌子，上面写着“假新闻滚出韩国”“保护民族企业”“外国走狗闭嘴”。人群前排有几个穿着印有昌原化学logo外套的人，正拿着喇叭喊口号。
“是雇来的。”韩智妍一眼看穿，“你看那些人的表情，根本不是在表达愤怒，是在等发钱。”
话音刚落，第一颗鸡蛋砸在写字楼玻璃门上。
接着是西红柿，烂菜叶。抗议者开始冲击大厦安保线，保安勉强拦住。有人举着手机直播，镜头故意对准最混乱的画面，配上煽动性解说：“看啊！这些假新闻记者躲在豪华办公室里，而爱国群众只能在楼下抗议！”
安昭熙立刻打开自己的直播设备：“家人们看好了，这才是真相！这些人每小时领三万韩元，车马费另算！我这里有转账记录！”
她把屏幕对准楼下，放大几个熟悉的面孔：“这位大哥，上周还在三星医院门口抗议医保改革，今天就变成昌原化学的忠实拥护者了？专业演员啊！”
直播弹幕瞬间分成两派对骂。支持者说安昭熙勇敢，反对者骂她卖国。
乔卫东看着楼下愈演愈乱的场面，突然说：“李总编，把备用服务器全部启动。朴志勋，准备第二篇报道——不，不是报道，是直播。”
“直播什么？”李政民问。
“直播真相。”乔卫东转身看向尹宥菜，“前辈，您敢不敢面对镜头，把十年前没说完的话，今天一次说完？”
尹宥菜攥紧了日记本。十年前，她被拖出MBS大楼时，手里的稿件撒了一地。那天她也想对着镜头说话，但没人给她机会。
“敢。”她站起来，整理了一下洗得发白的衬衫衣领，“但我需要准备十分钟。”
“仁荷陪前辈准备。”乔卫东分配任务，“昭熙继续你的直播，专拍楼下那些‘群众演员’的破绽。智妍，你带两个人去大厦后门，我怀疑他们不止一路人。智久，你折些东西——折什么都可以，让直播间别那么压抑。”
姜智久点头，拿出彩纸。她的手很稳，哪怕楼下喧嚣震天。
十分钟后，尹宥菜坐在镜头前。背景是她那面贴满证据的墙，十年时光凝固在上面，每一张纸都是一道伤疤。
崔仁荷帮她调整麦克风，轻声说：“前辈，就像平时跟我说话那样。看着镜头，就当镜头后面是那些等着真相的人。”
尹宥菜深吸一口气，看向红灯亮起的摄像头。
李政民在控制室下令：“三、二、一——开始。”
……
“我叫尹宥菜，今年四十七岁。十年前，我是MBS新闻部的记者。”
尹宥菜的声音透过“灯塔网”直播传遍网络。没有煽情的音乐，没有华丽的剪辑，只有一个中年女人平静的叙述。
“2009年4月12日，蔚山造船厂三名工人死亡。我用了三个月调查，发现死亡不是意外，是谋杀——是被利润谋杀。那批防腐涂料明明没有通过安全测试，却被强行投入使用。因为每延迟一天，船厂要赔船东五千万韩元。”
她拿起一张照片，对准镜头：“他叫李在浩，死时三十二岁。这是他女儿，当时五岁，现在应该十五岁了。这是她给爸爸画的生日卡片，上面写着‘爸爸快点回家’。李在浩再也回不了家了。”
楼下抗议者的喧嚣隐约传来，但尹宥菜的声音稳稳压过一切。
“我把调查报告交给当时的新闻部长朴成焕。他说，这篇报道发了，MBS会失去昌原化工——现在是昌原化学——每年三十亿韩元的广告赞助。他说，三个工人的命，比不上三十亿。”
直播间人数疯狂上涨：十万，五十万，一百万。
弹幕里有人骂，但更多的人在问：【真的吗？】【有证据吗？】
“我有证据。”尹宥菜翻开日记本，一页一页展示，“这是当年涂料检测报告的复印件，上面有昌原化工技术部长的签名。这是船厂内部会议记录，厂长说‘出事了就用钱摆平’。这是朴成焕部长批示‘暂缓刊发’的原始文件。”
她停顿了一下，眼眶微红但没哭：“这些证据，我藏了十年。藏在衣柜夹层里，藏在泡菜坛底下，藏在我女儿已经不玩的布娃娃肚子里。我怕他们找到，怕他们销毁，怕这世上再也没人记得那三个人是怎么死的。”
崔仁荷在镜头外看着她，手紧紧攥着。
“十年里，我丢了工作，离了婚，女儿不认我。所有人都说我是疯子，是偏执狂。我去法院告过，材料被退回。我去其他媒体求过，没人敢接。我甚至想过死——”她抬起左手，露出手腕上那道浅白色的疤，“但每次想死的时候，我就想起李在浩女儿那张卡片。如果我死了，就真的没人替他们说话了。”
直播间的弹幕渐渐变了风向。那些谩骂被刷下去，取而代之的是：
【哭了】
【对不起，我之前还骂过你】
【请继续说下去】
尹宥菜抹了把脸，笑了，笑容里有十年风霜：“但我现在不想死了。因为有人告诉我，灯塔不是为了自己亮，是为了给在黑暗中航行的人指明方向。所以今天我坐在这里，把十年前没说完的话说完。”
她直视镜头，一字一句：“昌原化学，以及保护它的巨山通讯、MBS、还有那些收了钱的专家学者，你们听好了——十年前你们能用钱捂住我的嘴，十年后的今天，捂不住了。因为不止我一个人在说话，是无数个我在说话。”
她指向崔仁荷：“这个年轻记者，明明可以安稳过日子，却非要追查真相。”
指向安昭熙的直播画面：“这个综艺PD，放弃了光鲜的工作，跟我们挤在这个小办公室里。”
指向镜头外忙碌的每个人：“这些年轻人，他们本来不用卷进来，但他们选择了站在真相这边。”
尹宥菜站起来，对着镜头深深鞠躬：“所以，请所有在看直播的人，帮帮我们。不用捐钱，不用上街，只要你们记住今天听到的话，记住那三个工人的名字，记住真相曾经被掩埋了十年——这就够了。因为记住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直播结束。
办公室一片寂静。楼下抗议者的声音不知何时小了。
李政民看着后台数据——峰值在线人数：三百二十七万。录播点击量在十分钟内破千万。
“我们……”他声音哽咽，“我们做到了。”
尹宥菜瘫坐在椅子上，浑身被汗湿透。崔仁荷递来温水，她接过去，手抖得洒出来一些。
“前辈，您刚才……”崔仁荷不知道该说什么。
“很累。”尹宥菜笑笑，“但很痛快。十年了，第一次这么痛快。”
乔卫东走过来，把手机递给她：“看看这个。”
屏幕上是一条刚刚发布的新闻——国会环境委员会委员长宣布，将成立特别听证会，要求昌原化学、MBS、巨山通讯相关负责人出席说明情况。
“压力给回去了。”乔卫东说。
但胜利的喜悦没持续多久。
朴志勋突然喊道：“不好了！我们的网站被攻击了！”
所有屏幕瞬间黑屏，三秒后跳出鲜红的警告框：“服务器遭受分布式拒绝服务攻击，正在启用备用方案。”
李在民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额头冒汗：“攻击流量是正常的一千倍！第三层防火墙快撑不住了！”
“能追踪来源吗？”乔卫东问。
“正在试……不行，对方用了至少二十个国家的跳板服务器，这是专业黑客团队干的！”李在民咬牙，“至少需要十分钟才能恢复访问！”
十分钟，在信息时代足以改变舆论走向。
果然，巨山通讯旗下媒体立刻发文：“灯塔网突然关闭，疑因发布不实信息主动撤稿”“心虚了？说好的真相呢？”
水军再次卷土重来，这次更有组织：
【果然跑了】
【我就说是造谣】
【支持昌原化学起诉他们】
安昭熙想开直播反驳，但网络时断时续，画面卡成马赛克。
“这是要一次性打死我们。”李政民脸色苍白。
乔卫东盯着黑掉的屏幕，突然笑了。笑得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乔先生？”崔仁荷不安地问。
“我等的就是这一刻。”乔卫东拿出另一部手机，拨通电话，“可以开始了。”
五分钟后，一件谁也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千颂伊——韩国顶级女演员，国民女神——突然在她的个人社交账号上转发了“灯塔网”的直播录播链接，配文只有三个字：“我相信。”
接着是裴秀智，那个以“梦境预见”闻名的神秘女子，发文：“我梦见真相会赢。”
然后是刘在石、金钟国、宋智孝……一连七个顶级艺人，在同一时间转发了相关内容。没有多说话，只是简单的“支持”“真相需要被听见”“记得那三个名字”。
娱乐圈的入场，瞬间改变了战局。
千颂伊一个人的粉丝量就抵得上十个新闻网站。她的转发像一颗核弹，炸得巨山通讯措手不及。水军再厉害，也挡不住真人的汹涌关注。
“这……”崔仁荷目瞪口呆，“他们怎么会？”
“我昨晚打了个电话。”乔卫东轻描淡写，“千颂伊欠我个人情。至于其他人——你忘了昭熙是干什么的？她在娱乐圈混了这么多年，人脉比我们想象得广。”
安昭熙得意地挑眉：“这时候就知道姐姐我的厉害了吧？”
网络攻击在第八分钟被击退。李在民喘着粗气：“对方撤退了！我们赢了！”
但赢的代价很快显现。
大厦物业经理战战兢兢打来电话：“乔先生，那个……我们收到通知，说你们公司涉嫌非法经营，要暂停租赁合同……”
“谁的通知？”乔卫东问。
“区厅……还有消防署、卫生局，好几个部门。”经理快哭了，“我就是个打工的，您别为难我……”
“明白了。”乔卫东挂断电话。
行政打压开始了。这是比网络攻击更狠的手段——让你连办公的地方都没有。
韩智妍从后门回来，神色严肃：“楼下那些抗议者里混着几个专业打手，我刚才认出一个——是‘黑龙帮’的人，专门接脏活的。”
人身威胁升级。
办公室里刚燃起的希望又被冷水浇灭。所有人看向乔卫东——现在他是主心骨。
乔卫东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还未散去的人群。雨开始下了，淅淅沥沥，把那些抗议牌子上的字迹晕开。
“李总编，”他背对着大家说，“带所有人从安全通道离开。昭熙、智妍，你们护送。去‘不倒翁’，朴奶奶那里暂时安全。”
“那你呢？”崔仁荷问。
“我和仁荷、尹宥菜前辈留下。”乔卫东转身，眼神里有种奇异的平静，“他们要的是我们三个。如果我们跑了，他们会追到‘不倒翁’，会牵连所有人。”
“不行！”安昭熙第一个反对，“要留一起留！”
“这不是讲义气的时候。”乔卫东语气严厉，“你们离开，我们才能放开手脚。听我的——现在，马上走。”
他的语气不容反驳。李政民咬咬牙，开始组织撤离。年轻员工们虽不情愿，但被韩智妍和安昭熙半推半劝地带走。
办公室里很快只剩下三个人：乔卫东、崔仁荷、尹宥菜。
雨声渐大，敲打着玻璃窗。
尹宥菜突然笑了：“像不像十年前？那天也是下雨，我一个人抱着资料被赶出MBS。不过这次，我有同伴了。”
崔仁荷握紧她的手：“前辈，这次我们不会输。”
乔卫东从保险柜里拿出三份文件，递给她们：“这是刚刚收到的——金永哲找到了。人在济州岛，躲在一家民宿里。他手里有当年那批涂料的原始样本，还有一份内部检测报告，证明昌原化工早就知道涂料有毒。”
“铁证！”崔仁荷眼睛一亮。
“但问题是他不敢出来。”乔卫东说，“他说只要离开济州岛，就会有人要他命。我们的人正在保护他，但撑不了多久。”
“我去济州岛。”崔仁荷立刻说。
“我也去。”尹宥菜站起来。
乔卫东看着她们：“想好了？现在出去，楼下那些人不会轻易放我们走。”
“那就让他们看看，记者是怎么走路的。”尹宥菜整理了一下衣领，那个动作里有一种十年风霜也磨不掉的骄傲。
三人走出办公室。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应急灯亮着绿光。
电梯下到一楼，门打开时，十几个举着牌子的抗议者堵在门口。为首的是个光头壮汉，胳膊上纹着黑龙——正是韩智妍说的专业打手。
“哟，大记者们终于肯下来了？”光头咧嘴笑，露出镶金的牙，“我们等了好久啊。”
乔卫东把两个女人护在身后：“让开。”
“让开可以。”光头伸出三根手指，“三件事：第一，删除所有报道；第二，公开道歉；第三，赔偿昌原化学名誉损失——不多，一百亿韩元。”
周围响起哄笑。有人举起手机拍摄。
崔仁荷突然从乔卫东身后走出来，直视光头：“你知道李在浩吗？”
光头一愣：“什么？”
“李在浩。三十二岁，死在蔚山造船厂。留下一个五岁的女儿。”崔仁荷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雨声中格外清晰，“他死的时候，肺被化学物质烧穿了，送到医院时嘴里还在冒泡。医生说他痛苦了六个小时才断气。”
围观的人群安静了一些。
“还有金尚敏，二十九岁，刚结婚三个月。朴东健，四十一岁，家里唯一的劳动力。”崔仁荷一个个报出名字，“这些人死了十年，家人只拿到五千万封口费。而你——”她指向光头，“你在这里拦着我们，一小时能拿三万吧？一个人的命，还比不上你站一天的钱？”
光头脸色变了：“你胡说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崔仁荷举起手机，屏幕上是安昭熙刚刚传来的照片——光头在另一个抗议现场收钱的画面，“专业演员，对吧？上周在医疗改革抗议现场，这周就变成昌原化学的忠实拥护者。演技不错，但记性不太好——同样的衣服穿了两次。”
围观人群开始窃窃私语。有人放下牌子。
光头恼羞成怒，伸手要抓崔仁荷。乔卫东一把抓住他手腕，力道大得光头惨叫出声。
“法治社会。”乔卫东平静地说，“要么报警，要么让开。选一个。”
光头身后的几个打手想冲上来，但被乔卫东一个眼神镇住。那眼神里有一种经历过生死的人才有的冷——不是凶悍，是淡漠，仿佛在看一群蝼蚁。
警笛声由远及近。
“谁报的警？”光头慌了。
“我。”尹宥菜晃了晃手机，“十分钟前。罪名是非法拘禁、人身威胁，还有——”她看向光头，“雇佣黑社会暴力威胁记者。对了，你知道现在直播还开着吗？”
她指了指大厦外墙的监控摄像头——不知何时，摄像头的红灯亮着，正对着这里。
光头脸色煞白，带着人转身就跑。剩下那些雇来的群众演员见状，也一哄而散。
雨幕中，警车停下。申熙敏从副驾驶下来——她不是出警，是以检察官身份陪同。
“你们没事吧？”她快步走来。
“没事。”乔卫东说，“但需要你帮个忙——送我们去机场，最快一班去济州岛的飞机。”
申熙敏看了看他们三人，点头：“上车。”
警车驶离写字楼时，崔仁荷回头看了一眼。雨中的大厦矗立在灰蒙蒙的天际下，“灯塔网”的灯牌还亮着，在雨幕中晕开一圈模糊的光。
像真正的灯塔，在暴风雨中依然亮着。
车内，尹宥菜突然说：“仁荷，你刚才很像年轻时的我。”
“像吗？”
“像。但又不一样。”尹宥菜看向窗外飞逝的街景，“我当年只有愤怒，你有愤怒，但也有希望。这很好。”
崔仁荷握紧手中的资料袋，里面是金永哲的联系方式和地址。
铁证就在那里，在济州岛的海风里等了十年。
而现在，他们要去接它回家。
乔卫东的手机震动，是安昭熙发来的消息：“安全到达‘不倒翁’。朴奶奶煮了海带汤，等你们回来喝。另外，最新数据——支持我们的联署签名破百万了。坚持住，你们不是三个人在战斗。”
崔仁荷凑过来看，眼眶发热。
警车在雨中疾驰，雨刷左右摇摆，像在清扫这个城市积累多年的污垢。
前方，机场的灯光在雨夜中亮起。
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