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首尔江南区一栋老旧写字楼。
“灯塔网”的办公室在七楼，电梯坏了，乔卫东和崔仁荷爬楼梯上去。楼道里堆着杂物，墙皮剥落，和MBS光鲜亮丽的大楼天差地别。
推开玻璃门，里面只有五张办公桌，三个年轻人正在电脑前工作。一个四十多岁、胡子拉碴的男人从里间走出来，穿着皱巴巴的衬衫，眼里满是血丝。
他就是“灯塔网”的创始人兼总编，李政民。
“乔先生？”李政民和他握手，苦笑道，“没想到我们这种小破站，还能引起您的注意。”
乔卫东环视四周：“网站流量怎么样？”
“昨天日活……327人。”李政民自嘲，“其中一半是我们自己的员工。广告收入为零，上个月工资是我用信用卡透支发的。”
崔仁荷看着墙上贴着的标语——“新闻是社会的灯塔，照亮黑暗，指引方向”。标语已经褪色，但字迹依然清晰。
“为什么坚持？”她问。
李政民点了根烟：“十年前我也是大报社的记者，因为报道一家食品公司用工业原料，被开除了。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有一个地方，记者可以不用看老板脸色，不用怕广告商撤资，不用被公关稿绑架，那该多好。所以我创办了‘灯塔网’。”
他吐出一口烟：“结果你也看到了。没有流量，没有收入，没有影响力。真正的调查报道发出来，阅读量两位数。而那些八卦绯闻、明星丑闻，随便一写就十万加。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我错了？是不是人们根本不需要真相，只需要刺激？”
“你没错。”乔卫东说，“错的是这个时代把流量当成了真理。但如果连你们这样的平台都消失了，那这个时代就真的没救了。”
李政民看着他：“乔先生，您想做什么？”
“我想收购‘灯塔网’。”乔卫东直截了当，“不是关掉，是升级。我给你资金——足够你租新的办公室，买最好的设备，请最顶尖的记者。我给你技术——最安全的服务器，最先进的加密系统，保证谁也黑不进来。我给你自由——绝对的内容自主权，我绝不干涉报道方向。”
条件好得不像真的。李政民愣了半天：“为什么？”
“因为我要建一个堡垒。”乔卫东说，“一个可以保护像崔仁荷、尹宥菜这样的记者，让他们敢说真话、敢追真相的堡垒。昌原化学的事，只是开始。以后还会有更多被掩盖的真相，需要这样的平台来曝光。”
崔仁荷补充：“李总编，我和尹宥菜前辈会加入。我们有十年积压的调查资料，有正在进行的重大案件。我们缺的，就是一个能把这些发出去的平台。”
李政民的手在抖。他掐灭烟头，在狭小的办公室里踱步。墙上挂着的，是他从业二十年获得的所有奖项——都是早年在大报社时拿的。创办“灯塔网”这五年，他一个奖都没拿到，还欠了一屁股债。
但那些奖杯在落灰，而墙上那句褪色的标语，依然是他每天上班第一眼看到的东西。
“我需要和团队商量。”他说。
“请便。”乔卫东说，“但我的条件是——三天内给我答复。因为三天后，我们要发布关于昌原化学的第一篇深度调查。”
李政民把三个年轻员工叫进会议室。乔卫东和崔仁荷在外面等。
透过玻璃窗，能看到四个人的争论。一个年轻女孩激动地比划着什么，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摇头，另一个瘦高的男生抱着头。
崔仁荷有些不安：“他们会答应吗？”
“会。”乔卫东说，“因为真正的新闻人，骨子里都有一种病——见不得真相被埋没。这种病，给多少钱都治不好。”
果然，二十分钟后，李政民红着眼眶走出来：“我们同意。但是乔先生，我有个条件。”
“说。”
“网站的名字不改，还是‘灯塔网’。我们的报道原则不改——只报道经过核实的事实，绝不为了流量夸大扭曲。还有……”他看了一眼崔仁荷，“如果有一天，你也要我们压稿子，那我们立刻解散。”
乔卫东笑了：“成交。”
那一刻，李政民像个孩子一样哭了。五年了，他无数次想过放弃，无数次在深夜问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现在，他终于看到了光。
……
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不倒翁”酒馆成了临时指挥部。
乔卫东租下了江南区一栋新建写字楼的整整一层，作为“灯塔网”的新办公室。装修队连夜进场，设备一批批运来。安昭熙负责监工，韩智妍负责安保系统，姜智久用折纸做了新办公室的楼层指示牌——每只纸鹤都叼着一盏小灯。
尹宥菜和崔仁荷在海量资料中筛选、核实、撰写。第一篇报道的标题定为《十年沉默：从蔚山造船厂到昌原化学，一条被金钱掩盖的污染链》。
李政民带着他的三个年轻员工加入团队。
那个激动的小姑娘叫金秀雅，是调查记者；戴眼镜的男生叫朴志勋，是数据可视化专家；瘦高的男生叫李在民，是程序员兼黑客——当然，是白帽黑客。
乔卫东把最里面的办公室给了尹宥菜。当尹宥菜推开那扇门，看到崭新的办公桌、顶配的电脑、一整面墙的资料架时，她站在门口，很久没动。
“怎么了前辈？”崔仁荷问。
“十年前，”尹宥菜轻声说，“我在MBS的办公桌在走廊尽头，挨着卫生间。桌子是坏的，电脑是别人淘汰的。我申请换设备，朴成焕说：‘你写的东西又不重要，用那么好干什么？’”
她走进去，抚摸光滑的桌面：“现在，我有了一整间办公室。”
“这还不够。”乔卫东站在门口，“等我们赢了，我要给你和仁荷一人一间能看到汉江的办公室。要让所有人知道，说真话的记者，就该有这样的待遇。”
尹宥菜转身，深深鞠躬：“乔先生，谢谢。”
“别谢我。”乔卫东说，“等报道发出去，引起轰动了，你们再谢。现在，干活。”
团队开始高速运转。
金秀雅负责梳理昌原化学的股权结构，挖出了背后复杂的财阀网络。朴志勋把十年来的污染数据做成了动态地图——红色污染带如何从蔚山扩散到全国。
李在民黑进了几个公开的环保数据库（用合法权限），找到了被删除的原始记录。
安昭熙发挥她在电视台的人脉，拿到了几段关键证人的录音——都是昌原化学的前员工，不敢露面，但愿意匿名作证。
韩智妍联系了环境医学教授，拿到了最新的病理分析报告。姜智久则用折纸制作了污染物的三维模型，直观得让人心惊。
而乔卫东，在做一件更重要的事——搭建保护网。
他聘请了韩国顶级的网络安全公司，为“灯塔网”部署了军用级防火墙。他联系了国际人权组织，提前报备了这次调查，争取国际关注。他甚至通过千颂伊的关系，接触了几位有良知的国会议员，为可能到来的政治打压做准备。
第三天晚上，报道完成了。
新办公室的会议室里，所有人围坐在大屏幕前。李政民点开最终版文稿，一字一句地读：
“2009年4月12日，蔚山造船厂三名工人在密闭舱室中毒身亡。官方鉴定为‘操作失误’。十年后的今天，同样的中毒症状出现在昌原化学工厂周边居民身上。而连接这两个时空的，是一种名为‘T-7’的工业涂料，以及一张由资本、权力和谎言编织的网……”
文章配图触目惊心：工人尸检报告、居民病历对比、化学品成分分析、资金流向图。还有尹宥菜当年拍摄的照片，和崔仁荷最近拍摄的照片，并列放在一起——同样的绝望，相隔十年。
“发表吧。”尹宥菜说。
李政民的手放在鼠标上，却迟迟没有点击。他看向乔卫东：“乔先生，一旦发表，就没有回头路了。我们可能会被告到破产，可能会被全网封杀，甚至可能……有人身危险。”
乔卫东站起来，走到窗边。窗外是首尔的夜景，灯火辉煌，繁华如梦。但这繁华之下，有多少像金永哲那样的人，在黑暗里挣扎？
“李总编，”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灯塔网’吗？”
“为什么？”
“因为这个名字。”乔卫东转身，目光扫过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灯塔不是为了自己亮，是为了给在黑暗中航行的人指明方向。如果因为怕风浪就不亮灯，那灯塔还有什么意义？”
他走到崔仁荷身后，手轻轻按在她肩上：“这个姑娘，因为一篇报道被全网骂，被电视台停职，差点人生尽毁。但她没有删帖，没有道歉，没有退缩。为什么？”
崔仁荷抬头，眼里有光。
“因为她相信，真相比安全重要。”乔卫东说，“现在，我们有了保护她的能力，有了发声的平台。如果我们因为怕危险就沉默，那我们和那些掩盖真相的人，有什么区别？”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
然后，李政民笑了，眼角的皱纹像绽放的花：“妈的，干了这么多年新闻，第一次有人跟我说这么中二的话……但真他妈的带劲！”
他点击“发布”。
时间：晚上九点整，黄金时段。
文章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
十分钟，阅读量破万。
半小时，登上社交媒体热搜榜首。
一小时后，三大主流媒体被迫跟进报道——虽然措辞谨慎，只说“本台正在核实”。
两小时后，昌原化学的股价开始下跌。
而“灯塔网”的服务器，承受了前所未有的流量冲击——但乔卫东砸钱买的防护系统，硬是扛住了。
凌晨一点，办公室里的泡面盒堆成了小山。所有人都没睡，盯着实时数据。
金秀雅突然尖叫：“快看！MBS发声明了！”
朴成焕代表MBS发表声明：开除崔仁荷，否认与“灯塔网”的合作，并声称尹宥菜是“因精神问题被辞退的前员工，其言论不可信”。
典型的切割和污名化。
安昭熙冷笑，立刻在“灯塔网”的官方账号上发文：“请MBS解释以下问题：1.十年前蔚山造船厂报道被压的真正原因；2.朴成焕副台长与昌原化学高层的三次会面记录；3.为什么MBS的环保节目常年接受昌原化学的赞助？”
配图是她偷偷拍下的，朴成焕今天在酒馆狼狈离开的照片。
这篇短文比长篇报道传播得更快。朴成焕的脸，成了全网的笑柄。
凌晨三点，第一个好消息传来。
韩智妍接完电话，激动地跳起来：“环境部迫于压力，宣布成立特别调查组，重新审查昌原化学的环保许可！”
“还不够。”尹宥菜说，“要逼检方立案。”
话音刚落，乔卫东的手机响了。是申熙敏。
“乔先生，”她的声音带着疲惫但兴奋，“我刚刚说服了我的上级。检方决定对昌原化学涉嫌危害公共安全罪，进行初步调查。虽然只是初步，但……门打开了。”
乔卫东开扬声器，让所有人都听到。
办公室里爆发出欢呼。朴志勋和李在民击掌，金秀雅抱着崔仁荷转圈，李政民偷偷抹眼泪。
尹宥菜坐在椅子上，看着屏幕上不断翻滚的评论。有很多质疑，有很多谩骂，但也有很多这样的留言：
【终于有人敢说真话了！】
【我家就在昌原工厂旁边，我父亲得了肺癌，医院说是“原因不明”。】
【十年前我叔叔死在造船厂，家里只拿到五千万。谢谢你们还记得他。】
【请一定坚持下去，我们在看着你们。】
她哭了，无声地，眼泪砸在键盘上。
崔仁荷走过来，抱住她：“前辈，我们做到了。”
“还没有。”尹宥菜擦掉眼泪，“这只是开始。我们要找到金永哲，要拿到铁证，要把所有人都送进监狱。十年了，我等了十年，不能停在这里。”
“我们不会停。”乔卫东说，“但今晚，可以庆祝一下。”
他变魔术般从身后拿出一个箱子——里面是香槟，还有朴奶奶做的下酒菜。
新办公室里没有酒杯，大家就用纸杯。乔卫东给每个人倒上酒，最后举起自己的杯子：
“敬真相。”
“敬真相！”所有人碰杯。
酒很廉价，菜很简单，但这个夜晚，这群人觉得自己在干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窗外，天快亮了。首尔在晨光中苏醒，而这座城市里，多了一个亮着的灯塔。
崔仁荷走到乔卫东身边，轻声说：“谢谢你。没有你，这些可能永远发不出去。”
乔卫东看着她被屏幕光照亮的脸，突然想伸手揉揉她的头发，但还是忍住了。
“是你自己够勇敢。”他说，“我只是给了你一个麦克风。”
“那……”崔仁荷犹豫了一下，“等这一切结束，我能继续用这个麦克风吗？”
“当然。”乔卫东笑了，“这个麦克风，永远为你留着。”
晨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楼下街道上，早班车开始运行，上班族匆匆走过。他们不知道，楼上有一群人，为了他们可能永远不知道的真相，彻夜未眠。
但这就是灯塔的意义——即使大多数人看不见光的存在，它依然亮着，为那些在黑暗中需要方向的人。
尹宥菜端着纸杯走过来，和乔卫东碰了一下：“乔先生，接下来怎么办？”
乔卫东望向东方渐亮的天空：
“等。”
“等什么？”
“等鱼上钩。”他说，“报道发出去了，压力给到了。现在急的是他们。他们会犯错，会慌张，会露出马脚。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准备好渔网，等他们自己撞进来。”
崔仁荷和尹宥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坚定。
这场仗，才刚刚开始。
但这一次，他们有了堡垒，有了战友，有了光。
而光，终究会刺破黑暗。
“灯塔网”的办公室在七楼，电梯坏了，乔卫东和崔仁荷爬楼梯上去。楼道里堆着杂物，墙皮剥落，和MBS光鲜亮丽的大楼天差地别。
推开玻璃门，里面只有五张办公桌，三个年轻人正在电脑前工作。一个四十多岁、胡子拉碴的男人从里间走出来，穿着皱巴巴的衬衫，眼里满是血丝。
他就是“灯塔网”的创始人兼总编，李政民。
“乔先生？”李政民和他握手，苦笑道，“没想到我们这种小破站，还能引起您的注意。”
乔卫东环视四周：“网站流量怎么样？”
“昨天日活……327人。”李政民自嘲，“其中一半是我们自己的员工。广告收入为零，上个月工资是我用信用卡透支发的。”
崔仁荷看着墙上贴着的标语——“新闻是社会的灯塔，照亮黑暗，指引方向”。标语已经褪色，但字迹依然清晰。
“为什么坚持？”她问。
李政民点了根烟：“十年前我也是大报社的记者，因为报道一家食品公司用工业原料，被开除了。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有一个地方，记者可以不用看老板脸色，不用怕广告商撤资，不用被公关稿绑架，那该多好。所以我创办了‘灯塔网’。”
他吐出一口烟：“结果你也看到了。没有流量，没有收入，没有影响力。真正的调查报道发出来，阅读量两位数。而那些八卦绯闻、明星丑闻，随便一写就十万加。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我错了？是不是人们根本不需要真相，只需要刺激？”
“你没错。”乔卫东说，“错的是这个时代把流量当成了真理。但如果连你们这样的平台都消失了，那这个时代就真的没救了。”
李政民看着他：“乔先生，您想做什么？”
“我想收购‘灯塔网’。”乔卫东直截了当，“不是关掉，是升级。我给你资金——足够你租新的办公室，买最好的设备，请最顶尖的记者。我给你技术——最安全的服务器，最先进的加密系统，保证谁也黑不进来。我给你自由——绝对的内容自主权，我绝不干涉报道方向。”
条件好得不像真的。李政民愣了半天：“为什么？”
“因为我要建一个堡垒。”乔卫东说，“一个可以保护像崔仁荷、尹宥菜这样的记者，让他们敢说真话、敢追真相的堡垒。昌原化学的事，只是开始。以后还会有更多被掩盖的真相，需要这样的平台来曝光。”
崔仁荷补充：“李总编，我和尹宥菜前辈会加入。我们有十年积压的调查资料，有正在进行的重大案件。我们缺的，就是一个能把这些发出去的平台。”
李政民的手在抖。他掐灭烟头，在狭小的办公室里踱步。墙上挂着的，是他从业二十年获得的所有奖项——都是早年在大报社时拿的。创办“灯塔网”这五年，他一个奖都没拿到，还欠了一屁股债。
但那些奖杯在落灰，而墙上那句褪色的标语，依然是他每天上班第一眼看到的东西。
“我需要和团队商量。”他说。
“请便。”乔卫东说，“但我的条件是——三天内给我答复。因为三天后，我们要发布关于昌原化学的第一篇深度调查。”
李政民把三个年轻员工叫进会议室。乔卫东和崔仁荷在外面等。
透过玻璃窗，能看到四个人的争论。一个年轻女孩激动地比划着什么，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摇头，另一个瘦高的男生抱着头。
崔仁荷有些不安：“他们会答应吗？”
“会。”乔卫东说，“因为真正的新闻人，骨子里都有一种病——见不得真相被埋没。这种病，给多少钱都治不好。”
果然，二十分钟后，李政民红着眼眶走出来：“我们同意。但是乔先生，我有个条件。”
“说。”
“网站的名字不改，还是‘灯塔网’。我们的报道原则不改——只报道经过核实的事实，绝不为了流量夸大扭曲。还有……”他看了一眼崔仁荷，“如果有一天，你也要我们压稿子，那我们立刻解散。”
乔卫东笑了：“成交。”
那一刻，李政民像个孩子一样哭了。五年了，他无数次想过放弃，无数次在深夜问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现在，他终于看到了光。
……
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不倒翁”酒馆成了临时指挥部。
乔卫东租下了江南区一栋新建写字楼的整整一层，作为“灯塔网”的新办公室。装修队连夜进场，设备一批批运来。安昭熙负责监工，韩智妍负责安保系统，姜智久用折纸做了新办公室的楼层指示牌——每只纸鹤都叼着一盏小灯。
尹宥菜和崔仁荷在海量资料中筛选、核实、撰写。第一篇报道的标题定为《十年沉默：从蔚山造船厂到昌原化学，一条被金钱掩盖的污染链》。
李政民带着他的三个年轻员工加入团队。
那个激动的小姑娘叫金秀雅，是调查记者；戴眼镜的男生叫朴志勋，是数据可视化专家；瘦高的男生叫李在民，是程序员兼黑客——当然，是白帽黑客。
乔卫东把最里面的办公室给了尹宥菜。当尹宥菜推开那扇门，看到崭新的办公桌、顶配的电脑、一整面墙的资料架时，她站在门口，很久没动。
“怎么了前辈？”崔仁荷问。
“十年前，”尹宥菜轻声说，“我在MBS的办公桌在走廊尽头，挨着卫生间。桌子是坏的，电脑是别人淘汰的。我申请换设备，朴成焕说：‘你写的东西又不重要，用那么好干什么？’”
她走进去，抚摸光滑的桌面：“现在，我有了一整间办公室。”
“这还不够。”乔卫东站在门口，“等我们赢了，我要给你和仁荷一人一间能看到汉江的办公室。要让所有人知道，说真话的记者，就该有这样的待遇。”
尹宥菜转身，深深鞠躬：“乔先生，谢谢。”
“别谢我。”乔卫东说，“等报道发出去，引起轰动了，你们再谢。现在，干活。”
团队开始高速运转。
金秀雅负责梳理昌原化学的股权结构，挖出了背后复杂的财阀网络。朴志勋把十年来的污染数据做成了动态地图——红色污染带如何从蔚山扩散到全国。
李在民黑进了几个公开的环保数据库（用合法权限），找到了被删除的原始记录。
安昭熙发挥她在电视台的人脉，拿到了几段关键证人的录音——都是昌原化学的前员工，不敢露面，但愿意匿名作证。
韩智妍联系了环境医学教授，拿到了最新的病理分析报告。姜智久则用折纸制作了污染物的三维模型，直观得让人心惊。
而乔卫东，在做一件更重要的事——搭建保护网。
他聘请了韩国顶级的网络安全公司，为“灯塔网”部署了军用级防火墙。他联系了国际人权组织，提前报备了这次调查，争取国际关注。他甚至通过千颂伊的关系，接触了几位有良知的国会议员，为可能到来的政治打压做准备。
第三天晚上，报道完成了。
新办公室的会议室里，所有人围坐在大屏幕前。李政民点开最终版文稿，一字一句地读：
“2009年4月12日，蔚山造船厂三名工人在密闭舱室中毒身亡。官方鉴定为‘操作失误’。十年后的今天，同样的中毒症状出现在昌原化学工厂周边居民身上。而连接这两个时空的，是一种名为‘T-7’的工业涂料，以及一张由资本、权力和谎言编织的网……”
文章配图触目惊心：工人尸检报告、居民病历对比、化学品成分分析、资金流向图。还有尹宥菜当年拍摄的照片，和崔仁荷最近拍摄的照片，并列放在一起——同样的绝望，相隔十年。
“发表吧。”尹宥菜说。
李政民的手放在鼠标上，却迟迟没有点击。他看向乔卫东：“乔先生，一旦发表，就没有回头路了。我们可能会被告到破产，可能会被全网封杀，甚至可能……有人身危险。”
乔卫东站起来，走到窗边。窗外是首尔的夜景，灯火辉煌，繁华如梦。但这繁华之下，有多少像金永哲那样的人，在黑暗里挣扎？
“李总编，”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灯塔网’吗？”
“为什么？”
“因为这个名字。”乔卫东转身，目光扫过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灯塔不是为了自己亮，是为了给在黑暗中航行的人指明方向。如果因为怕风浪就不亮灯，那灯塔还有什么意义？”
他走到崔仁荷身后，手轻轻按在她肩上：“这个姑娘，因为一篇报道被全网骂，被电视台停职，差点人生尽毁。但她没有删帖，没有道歉，没有退缩。为什么？”
崔仁荷抬头，眼里有光。
“因为她相信，真相比安全重要。”乔卫东说，“现在，我们有了保护她的能力，有了发声的平台。如果我们因为怕危险就沉默，那我们和那些掩盖真相的人，有什么区别？”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
然后，李政民笑了，眼角的皱纹像绽放的花：“妈的，干了这么多年新闻，第一次有人跟我说这么中二的话……但真他妈的带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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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
十分钟，阅读量破万。
半小时，登上社交媒体热搜榜首。
一小时后，三大主流媒体被迫跟进报道——虽然措辞谨慎，只说“本台正在核实”。
两小时后，昌原化学的股价开始下跌。
而“灯塔网”的服务器，承受了前所未有的流量冲击——但乔卫东砸钱买的防护系统，硬是扛住了。
凌晨一点，办公室里的泡面盒堆成了小山。所有人都没睡，盯着实时数据。
金秀雅突然尖叫：“快看！MBS发声明了！”
朴成焕代表MBS发表声明：开除崔仁荷，否认与“灯塔网”的合作，并声称尹宥菜是“因精神问题被辞退的前员工，其言论不可信”。
典型的切割和污名化。
安昭熙冷笑，立刻在“灯塔网”的官方账号上发文：“请MBS解释以下问题：1.十年前蔚山造船厂报道被压的真正原因；2.朴成焕副台长与昌原化学高层的三次会面记录；3.为什么MBS的环保节目常年接受昌原化学的赞助？”
配图是她偷偷拍下的，朴成焕今天在酒馆狼狈离开的照片。
这篇短文比长篇报道传播得更快。朴成焕的脸，成了全网的笑柄。
凌晨三点，第一个好消息传来。
韩智妍接完电话，激动地跳起来：“环境部迫于压力，宣布成立特别调查组，重新审查昌原化学的环保许可！”
“还不够。”尹宥菜说，“要逼检方立案。”
话音刚落，乔卫东的手机响了。是申熙敏。
“乔先生，”她的声音带着疲惫但兴奋，“我刚刚说服了我的上级。检方决定对昌原化学涉嫌危害公共安全罪，进行初步调查。虽然只是初步，但……门打开了。”
乔卫东开扬声器，让所有人都听到。
办公室里爆发出欢呼。朴志勋和李在民击掌，金秀雅抱着崔仁荷转圈，李政民偷偷抹眼泪。
尹宥菜坐在椅子上，看着屏幕上不断翻滚的评论。有很多质疑，有很多谩骂，但也有很多这样的留言：
【终于有人敢说真话了！】
【我家就在昌原工厂旁边，我父亲得了肺癌，医院说是“原因不明”。】
【十年前我叔叔死在造船厂，家里只拿到五千万。谢谢你们还记得他。】
【请一定坚持下去，我们在看着你们。】
她哭了，无声地，眼泪砸在键盘上。
崔仁荷走过来，抱住她：“前辈，我们做到了。”
“还没有。”尹宥菜擦掉眼泪，“这只是开始。我们要找到金永哲，要拿到铁证，要把所有人都送进监狱。十年了，我等了十年，不能停在这里。”
“我们不会停。”乔卫东说，“但今晚，可以庆祝一下。”
他变魔术般从身后拿出一个箱子——里面是香槟，还有朴奶奶做的下酒菜。
新办公室里没有酒杯，大家就用纸杯。乔卫东给每个人倒上酒，最后举起自己的杯子：
“敬真相。”
“敬真相！”所有人碰杯。
酒很廉价，菜很简单，但这个夜晚，这群人觉得自己在干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窗外，天快亮了。首尔在晨光中苏醒，而这座城市里，多了一个亮着的灯塔。
崔仁荷走到乔卫东身边，轻声说：“谢谢你。没有你，这些可能永远发不出去。”
乔卫东看着她被屏幕光照亮的脸，突然想伸手揉揉她的头发，但还是忍住了。
“是你自己够勇敢。”他说，“我只是给了你一个麦克风。”
“那……”崔仁荷犹豫了一下，“等这一切结束，我能继续用这个麦克风吗？”
“当然。”乔卫东笑了，“这个麦克风，永远为你留着。”
晨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楼下街道上，早班车开始运行，上班族匆匆走过。他们不知道，楼上有一群人，为了他们可能永远不知道的真相，彻夜未眠。
但这就是灯塔的意义——即使大多数人看不见光的存在，它依然亮着，为那些在黑暗中需要方向的人。
尹宥菜端着纸杯走过来，和乔卫东碰了一下：“乔先生，接下来怎么办？”
乔卫东望向东方渐亮的天空：
“等。”
“等什么？”
“等鱼上钩。”他说，“报道发出去了，压力给到了。现在急的是他们。他们会犯错，会慌张，会露出马脚。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准备好渔网，等他们自己撞进来。”
崔仁荷和尹宥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坚定。
这场仗，才刚刚开始。
但这一次，他们有了堡垒，有了战友，有了光。
而光，终究会刺破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