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货场比王二娃想象得更大，也更杂乱。
生锈的锅炉、断裂的钢轨、破损的车厢外壳堆积如山，像一片金属的坟场。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机油和尘土混合的刺鼻气味。几十个衣衫褴褛的苦力，在几个拎着皮鞭的监工和零星日本兵的监视下，蚂蚁般搬运着废铁，装上一辆辆等待的卡车。
带王二娃来的，是个沉默寡言、脸上有道疤的中年汉子，只低声说了句“跟着我，少看，多干”，便再不多言。王二娃混在苦力队伍里，扛起一根沉重的工字钢，脚步踉跄，表现得恰如其分。他的眼睛却像最精密的仪器，快速扫视着这片区域的每一个角落。
大部分区域确实是堆放废料的。但在旧货场最深处，靠近一面高大砖墙的地方，用破旧的帆布和木板搭起了一片简陋的工棚，外面用铁丝网围着，入口处有两个荷枪实弹的日本兵站岗，还有一条吐着舌头的狼狗。
那里，就是目标。
苦力的活计是将外围的废铁搬到靠近入口的卡车旁，根本无法接近工棚区。王二娃趁着弯腰歇气的功夫，目光透过工棚帆布的缝隙，隐约看到里面似乎有穿着白色防护服（类似防化服）的人影在晃动，还有手推车和……一些齐腰高、圆柱形的金属容器轮廓。
就是那里！
他心脏狂跳。必须靠近，必须确认！
机会很快就来了。一个监工吆喝着，需要四个人去工棚区边缘，把一堆“特种废料”（监工原话）搬出来。王二娃和疤脸汉子，还有另外两个苦力被点中。
四人推着一辆沉重的平板车，在日本兵的注视和狼狗的低声咆哮中，靠近了工棚区边缘。这里堆着一些印有日文和危险标志的空铁桶，还有不少破碎的玻璃器皿和沾有可疑污渍的麻袋。
王二娃一边搬动那些散发着古怪化学气味的空桶，一边用眼角余光拼命往工棚里瞄。帆布缝隙时宽时窄，他看到一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正小心地将一些粉末状的东西从一个金属圆桶倒入一个较小的、带有喷口的金属罐中。旁边的工作台上，摆放着几个已经装配好的、类似大型喷雾器的装置，还有一些……防毒面具。
他们在分装和装配毒气布洒器！
证据确凿！这里就是“影法师”“乙案”的核心装配点！那些金属圆桶里装的就是毒剂，而装配好的喷雾器，就是用来实施攻击的工具！
愤怒和寒意瞬间席卷了王二娃。他强迫自己低头，继续麻木地搬着空桶，手却在微微发抖——是愤怒，也是后怕。如果晚来几天，这些东西被运出去……
“八嘎！快点！”日本兵不耐烦地催促。
四人加快动作，将“特种废料”搬上板车，匆匆离开工棚区。回到外围，王二娃浑身已被冷汗浸透。他记住了工棚的大致布局、守卫力量、以及那些毒气装置的粗略数量和型号。
必须立刻把这个情报送出去！调集部队，端掉这里！
但他也知道，强攻旧货场，在日军重兵把守的大同城内，几乎等于自杀。而且，敌人一旦察觉，很可能提前发动袭击，或者销毁证据。
需要更精确的计划，更需要……时间！
下午，返回杂货铺后院。
王二娃将所见所闻，极其详细地汇报给了老唐。老唐听得脸色煞白，握着烟袋的手都在颤抖。
“畜生……真是一群畜生！”他咬牙切齿，“我马上通过最高密级渠道，把情报送出去！请求城外部队配合，制定突袭方案！但是……时间太紧了！而且城里有这么多百姓……”
“必须在他们完成装配和运出之前动手。”王二娃沉声道，“最好能同时切断他们的运输渠道和指挥系统。老唐同志，我需要知道，除了旧货场，他们还有没有其他可能的储存点或备用装配点？以及，‘吴先生’从宪兵队出来后，去了哪里？”
老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其他点……我们正在查。‘吴先生’……内线最新消息，他离开宪兵队后，直接去了火车站！买了一张开往张家口的夜车票，车次是今晚十一点！”
“他要跑？！”王二娃一愣。不对，“影法师”这种级别的特务，在行动前夕突然离开核心区域？是察觉了危险，还是……有更重要的任务需要他亲自去协调？
张家口……那是驻蒙军司令部所在地，也是“防疫给水部”的重要据点。“杉”分队就是从那里来的！
“他可能不是跑，是去汇报，或者……获取最后的关键物品或指令。”王二娃分析，“必须盯死他！如果可以，最好能在他上车前控制住他！”
老唐摇头：“火车站现在戒备森严，我们的人很难接近，更别说动手抓人。而且，万一打草惊蛇……”
正说着，库房角落一个隐藏的通风管道口，传来有节奏的轻微敲击声——是紧急联络信号！
老唐脸色一变，迅速过去，从管道里取出一个用蜡封死的小竹管。打开，里面是一张卷得极紧的纸条。
他展开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几乎站立不稳，将纸条递给王二娃，声音嘶哑：“刚刚……从根据地用最快速度传回的……胶卷洗出来了……”
王二娃接过纸条，上面是陈知文那熟悉的、却因急切而有些潦草的字迹：
“胶卷内容为航拍照片拼接，显示大同城及周边共十二处潜在目标标记，包括：王家屯、刘庄（首长临时驻地）、大同水库、城内四处水井集中区、三个主要集市、以及城郊两个难民聚集点。照片边缘有日期标注：三日后。分析结论：敌人计划进行无差别、多点位化学\/细菌战剂布撒攻击。规模与危害远超预期。铁。”
十二处目标！无差别攻击！水库！水井！集市！难民点！
“影法师”的“乙案”，根本不是什么针对指挥层的刺杀，而是一场针对根据地军民和大同平民的、蓄谋已久的大规模生化屠杀！
王二娃感到一阵眩晕，纸条从他指间滑落。愤怒、震惊、还有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的责任感，瞬间压垮了他。
原来，棉服炸弹、无线电信标……都只是吸引注意力的佯攻和辅助。真正的杀招，是这些即将喷洒到水源、人群密集区的致命毒剂或病菌！
三天……不，敌人可能提前！
“立刻！通知所有能通知到的同志和群众！停止使用可能被污染的水源！远离标记区域！组织撤离！”王二娃猛地抓住老唐的肩膀，双眼赤红，“还有，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旧货场的那些装置被运出去！必须在他们分发之前，摧毁它们！”
老唐重重地点头，眼中也燃起了决绝的火：“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安排！全城的同志，拼了命也会阻止这群畜生！”
王二娃捡起地上的纸条，死死攥在手心，仿佛要把它捏碎。
“影法师”……吴先生……
你的车是今晚十一点？
王二娃抬起头，望向库房那扇小小的、布满灰尘的气窗，窗外天色正迅速暗下来。
他的眼神，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
或许，在去旧货场之前，我应该先去一趟火车站。
生锈的锅炉、断裂的钢轨、破损的车厢外壳堆积如山，像一片金属的坟场。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机油和尘土混合的刺鼻气味。几十个衣衫褴褛的苦力，在几个拎着皮鞭的监工和零星日本兵的监视下，蚂蚁般搬运着废铁，装上一辆辆等待的卡车。
带王二娃来的，是个沉默寡言、脸上有道疤的中年汉子，只低声说了句“跟着我，少看，多干”，便再不多言。王二娃混在苦力队伍里，扛起一根沉重的工字钢，脚步踉跄，表现得恰如其分。他的眼睛却像最精密的仪器，快速扫视着这片区域的每一个角落。
大部分区域确实是堆放废料的。但在旧货场最深处，靠近一面高大砖墙的地方，用破旧的帆布和木板搭起了一片简陋的工棚，外面用铁丝网围着，入口处有两个荷枪实弹的日本兵站岗，还有一条吐着舌头的狼狗。
那里，就是目标。
苦力的活计是将外围的废铁搬到靠近入口的卡车旁，根本无法接近工棚区。王二娃趁着弯腰歇气的功夫，目光透过工棚帆布的缝隙，隐约看到里面似乎有穿着白色防护服（类似防化服）的人影在晃动，还有手推车和……一些齐腰高、圆柱形的金属容器轮廓。
就是那里！
他心脏狂跳。必须靠近，必须确认！
机会很快就来了。一个监工吆喝着，需要四个人去工棚区边缘，把一堆“特种废料”（监工原话）搬出来。王二娃和疤脸汉子，还有另外两个苦力被点中。
四人推着一辆沉重的平板车，在日本兵的注视和狼狗的低声咆哮中，靠近了工棚区边缘。这里堆着一些印有日文和危险标志的空铁桶，还有不少破碎的玻璃器皿和沾有可疑污渍的麻袋。
王二娃一边搬动那些散发着古怪化学气味的空桶，一边用眼角余光拼命往工棚里瞄。帆布缝隙时宽时窄，他看到一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正小心地将一些粉末状的东西从一个金属圆桶倒入一个较小的、带有喷口的金属罐中。旁边的工作台上，摆放着几个已经装配好的、类似大型喷雾器的装置，还有一些……防毒面具。
他们在分装和装配毒气布洒器！
证据确凿！这里就是“影法师”“乙案”的核心装配点！那些金属圆桶里装的就是毒剂，而装配好的喷雾器，就是用来实施攻击的工具！
愤怒和寒意瞬间席卷了王二娃。他强迫自己低头，继续麻木地搬着空桶，手却在微微发抖——是愤怒，也是后怕。如果晚来几天，这些东西被运出去……
“八嘎！快点！”日本兵不耐烦地催促。
四人加快动作，将“特种废料”搬上板车，匆匆离开工棚区。回到外围，王二娃浑身已被冷汗浸透。他记住了工棚的大致布局、守卫力量、以及那些毒气装置的粗略数量和型号。
必须立刻把这个情报送出去！调集部队，端掉这里！
但他也知道，强攻旧货场，在日军重兵把守的大同城内，几乎等于自杀。而且，敌人一旦察觉，很可能提前发动袭击，或者销毁证据。
需要更精确的计划，更需要……时间！
下午，返回杂货铺后院。
王二娃将所见所闻，极其详细地汇报给了老唐。老唐听得脸色煞白，握着烟袋的手都在颤抖。
“畜生……真是一群畜生！”他咬牙切齿，“我马上通过最高密级渠道，把情报送出去！请求城外部队配合，制定突袭方案！但是……时间太紧了！而且城里有这么多百姓……”
“必须在他们完成装配和运出之前动手。”王二娃沉声道，“最好能同时切断他们的运输渠道和指挥系统。老唐同志，我需要知道，除了旧货场，他们还有没有其他可能的储存点或备用装配点？以及，‘吴先生’从宪兵队出来后，去了哪里？”
老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其他点……我们正在查。‘吴先生’……内线最新消息，他离开宪兵队后，直接去了火车站！买了一张开往张家口的夜车票，车次是今晚十一点！”
“他要跑？！”王二娃一愣。不对，“影法师”这种级别的特务，在行动前夕突然离开核心区域？是察觉了危险，还是……有更重要的任务需要他亲自去协调？
张家口……那是驻蒙军司令部所在地，也是“防疫给水部”的重要据点。“杉”分队就是从那里来的！
“他可能不是跑，是去汇报，或者……获取最后的关键物品或指令。”王二娃分析，“必须盯死他！如果可以，最好能在他上车前控制住他！”
老唐摇头：“火车站现在戒备森严，我们的人很难接近，更别说动手抓人。而且，万一打草惊蛇……”
正说着，库房角落一个隐藏的通风管道口，传来有节奏的轻微敲击声——是紧急联络信号！
老唐脸色一变，迅速过去，从管道里取出一个用蜡封死的小竹管。打开，里面是一张卷得极紧的纸条。
他展开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几乎站立不稳，将纸条递给王二娃，声音嘶哑：“刚刚……从根据地用最快速度传回的……胶卷洗出来了……”
王二娃接过纸条，上面是陈知文那熟悉的、却因急切而有些潦草的字迹：
“胶卷内容为航拍照片拼接，显示大同城及周边共十二处潜在目标标记，包括：王家屯、刘庄（首长临时驻地）、大同水库、城内四处水井集中区、三个主要集市、以及城郊两个难民聚集点。照片边缘有日期标注：三日后。分析结论：敌人计划进行无差别、多点位化学\/细菌战剂布撒攻击。规模与危害远超预期。铁。”
十二处目标！无差别攻击！水库！水井！集市！难民点！
“影法师”的“乙案”，根本不是什么针对指挥层的刺杀，而是一场针对根据地军民和大同平民的、蓄谋已久的大规模生化屠杀！
王二娃感到一阵眩晕，纸条从他指间滑落。愤怒、震惊、还有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的责任感，瞬间压垮了他。
原来，棉服炸弹、无线电信标……都只是吸引注意力的佯攻和辅助。真正的杀招，是这些即将喷洒到水源、人群密集区的致命毒剂或病菌！
三天……不，敌人可能提前！
“立刻！通知所有能通知到的同志和群众！停止使用可能被污染的水源！远离标记区域！组织撤离！”王二娃猛地抓住老唐的肩膀，双眼赤红，“还有，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旧货场的那些装置被运出去！必须在他们分发之前，摧毁它们！”
老唐重重地点头，眼中也燃起了决绝的火：“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安排！全城的同志，拼了命也会阻止这群畜生！”
王二娃捡起地上的纸条，死死攥在手心，仿佛要把它捏碎。
“影法师”……吴先生……
你的车是今晚十一点？
王二娃抬起头，望向库房那扇小小的、布满灰尘的气窗，窗外天色正迅速暗下来。
他的眼神，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
或许，在去旧货场之前，我应该先去一趟火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