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闭上眼睛-《末日时钟:循环与永恒的史诗》

  那一声悠长而单调的“滴——”声,像一把冰冷的、无比锋利的裁纸刀,精准而残酷地,裁断了连接着陆沉与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根无形的丝线。

  声音在病房凝滞的空气里震颤着,回荡着,然后固执地停留在那里,成为一个冰冷的事实坐标,标记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林薇握着陆沉的手,那原本还残存着一丝微弱体温的手,正在以一种可以清晰感知的速度,迅速变得冰凉、僵硬。她掌心里传来的,不再是生命微弱的搏动,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属于物质本身的、毫无生机的重量。

  她所有的动作,所有的思维,都在那一刻冻结了。

  她只是呆呆地,死死地,盯着陆沉的脸。

  他的表情是那样平静,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超脱的安详。长期病痛折磨带来的痛苦褶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温柔地抚平了。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极浅的,仿佛是释然,又仿佛是最终领悟后的弧度。

  可是,他闭上了眼睛。

  这双眼睛,曾经历过三百六十五次死亡的麻木,曾闪烁过打破循环、发现真相时的震惊与急切,曾映照过与敌人周旋时的锐利与决绝,也曾充盈着重获平凡、凝视她和晓晓时的、深沉如海的温柔与爱意。

  这双眼睛,见证了一个时代的疯狂与终结,也见证了一段渺小个体对抗命运的、波澜壮阔的史诗。

  而现在,它们闭合了。

  像两扇永远拉上了帷幕的窗户,隔断了投向这个世界的所有目光。那曾经蕴含了无数故事、无数情感的窗后,此刻只剩下永恒的、私密的黑暗与寂静。

  林薇的呼吸窒住了。一股巨大的、撕心裂肺的虚空感,如同海啸般从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咆哮着涌出,瞬间淹没了她。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声带也被那声漫长的“滴——”一同带走。只有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地奔流而下,滴落在他们依旧交握的、却已生死两隔的手上。

  那冰凉的触感,让她猛地一颤。

  晓晓站在床尾,仿佛被那道平直的线条和那声长鸣钉在了原地。她看着父亲安详得近乎陌生的睡颜,看着母亲瞬间被抽走灵魂般的崩溃,巨大的、迟来的悲伤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她的胸口。她踉跄了一下,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阻止那即将冲口而出的、破碎的哭喊,只有肩膀在剧烈地、无声地颤抖。

  病房里,时间仿佛也随着那一声长鸣而凝固了。只有仪器屏幕上那条固执的直线,和空气中无声蔓延的、巨大的悲恸,在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林薇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另一只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用指尖,极其轻缓地,拂过陆沉闭合的眼睑。

  触感冰冷而光滑,像抚过一块沉睡的玉石。

  她记得这双眼睛最后一次凝望她时的样子,就在片刻之前,虽然模糊,却带着一种穿透了一切迷雾的、清澈的宁静和告别。那不是昏迷的无意识,而是清醒的、主动的……阖眼。

  他接受了。他放下了。他……走了。

  这个认知,如同最后一块巨石,轰然坠地,砸碎了她心中所有自欺欺人的、微弱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沉……”

  她终于发出了一点声音,嘶哑、破碎,轻得如同叹息,仿佛怕惊扰了他的安眠。

  没有回应。再也不会有回应了。

  她俯下身,将额头轻轻抵在他冰凉的手背上,泪水浸湿了他的皮肤。她不再压抑,任由那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源自生命本源的哀恸,如同沉默的火山,在她体内汹涌澎湃,却只是化作无声的、剧烈的颤抖。

  他闭上了眼睛。

  一个动作,简单至极,却是生命所能做出的、最决绝、最沉重的告别。

  它终结了所有的可能性,终结了所有的等待,终结了所有的对话。它将一个活生生的、充满了复杂思想和浓烈情感的人,变成了一个静止的、可供回忆的客体。

  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正在无可阻挡地降临。晨曦的微光,试探性地爬上窗台,小心翼翼地照亮了病房的一角,勾勒出床上那安静轮廓的边缘,也照亮了林薇伏下的、剧烈颤抖的脊背。

  光与暗,生与死,动与静,在这一刻,形成了无比残酷而又无比庄严的对比。

  他闭上了眼睛。

  世界依旧在运转,太阳依旧会升起,书店的钟表依旧会滴答行走。

  只是,那个曾被困在时间里三百六十五次、又最终挣脱出来、守护了时间本身的男人,那个名叫陆沉的、独一无二的灵魂,已经转过身,向着那片凡人无法窥见的、永恒的无垠之地,平静而坚定地,走去了。

  留下的,是闭合的眼睑,是冰凉的双手,是一条平直的线,一声悠长的鸣响,以及,漫无边际的、需要生者独自去面对的、没有了他的明天。

  林薇紧紧握着那只再也无法回应她的手,仿佛要将他最后的温度,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烙印进自己生命的纹理里。

  他知道吗?

  在他闭上眼睛的最后一瞬,他是否知道,他带走的,是她整个世界的重量和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