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归位之后-《医仙娘子》

  葬星谷里静得吓人。

  那股子暖融融、带着草木初生味道的金色光波慢慢散干净了,剩下一地狼藉。

  根须烧成的黑灰被风卷着打旋儿,石头缝里居然冒出几星怯生生的绿芽。

  在这被魔气沤烂了的地界,简直像做梦。

  苏芷或者说,刚刚从金光里走出来的那个人,赤脚站在还微微发烫的地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手指还是那几根手指,细长,沾着点灰,可皮肤底下好像流动着层极淡的、温润的光。

  她试着抬了抬手指,没怎么用力,指尖就凝聚起一小团鸽子蛋大小、凝实得不像话的淡金色光晕,里面星点闪烁,生机磅礴得让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力量不一样了。

  不是多了多少,是“质地”变了。

  以前像是揣着一口袋金银,用起来得掂量着花。

  现在,感觉那口袋变成了泉眼,金银成了活水,念动即生,源源不绝。

  而且,好像还多了点别的,对天地间生机流转、生死平衡,一种近乎本能的、清晰的“看见”。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全场。

  裴九霄瘫在那石头后面,张着嘴,眼珠子瞪得像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一脸“我是不是伤太重出现幻觉了”的懵样。

  冷月拄着刀,胸膛剧烈起伏,胳膊上被根须划拉出的口子还在渗血,可眼神死死盯在她身上,戒备里混着不敢置信。

  云逸扶着玉衡子,两人表情差不多,都是震撼过后的茫然。

  白幽这老头最怪,不震惊,也不狂喜,就抄着手,眯着眼打量她,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然后,她的视线撞上了另一道。

  墨言站在离她十几步远的地方,刚才扑过来时被气浪掀开的痕迹还在,黑衣破了几个口子,脸上、手上都有擦伤和血污。

  他就那么站着,没动,也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那眼神深得像井,里面翻涌的东西太多太快,苏芷一时竟看不清。

  惊?喜?怕?疑?

  好像都有,又好像都不是。

  最后沉淀下来的,是一种近乎凝固的专注,和一丝极细微的、近乎疼痛的紧绷。

  他在紧张。

  苏芷莫名地读懂了这个情绪。

  不是紧张敌人,是紧张她。

  紧管这个从金光里走出来的、熟悉又陌生的“苏芷”,到底还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

  她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一下,又有点涩。

  想冲他笑一下,说句“我没事”,可嘴角动了动,却发现脸上肌肉有点僵,好像忘了该怎么摆出那个叫做“笑”的表情。

  刚才那场焚尽一切的燃烧与重塑,似乎把她某些属于“凡人苏芷”的、细微的情感本能,也暂时烧得有点模糊了。

  “咳……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打破了寂静。

  是从对面石壁那滩塌陷的碎石里传出来的。

  玄冥捂着胸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暗紫色的袍子破烂不堪,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被金色光波灼伤后留下的焦黑痕迹,有些地方甚至还在冒着诡异的、黑绿色的烟。

  他兜帽早就掉了,露出那张苍白阴柔、此刻却因痛苦和狂怒而扭曲的脸。

  “嗬……嗬……”

  他喘着粗气,盯着苏芷,眼神怨毒得像淬了毒的钩子。

  “造化生机,涅盘……好,好得很!玉衡子那个老废物《太素医经》最后那点压箱底的东西,居然真让你赌成了!”

  他每说几个字,就咳出一口黑血,里面似乎还夹杂着内脏的碎块,显然刚才苏芷那一下“净化”让他伤得极重。

  但他身上的幽冥死气并未完全消散,反而像受伤的毒蛇,更加阴冷地萦绕着他,与周围被净化过的环境格格不入。

  “可惜啊……”

  玄溟阴恻恻地笑起来,声音嘶哑难听。

  “你烧了自己一回,得了点新本事,就以为赢了?”

  他猛地抬起手,指向山谷上空。

  那里,刚才被金色光波冲击得剧烈波动、看似开始弥合的空间裂痕,竟然真的愈合了大半!

  只剩下几道细微的、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灰色纹路,还在夜空中若隐若现,但那股令人心悸的不稳定感,已经消失了!

  “不……不可能!”

  玄冥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骇。

  “葬星谷的裂缝,连着我帝都大阵的核心,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

  “因为你的‘道’错了。”

  苏芷向前走了一步,赤足踩过焦土,留下浅浅的、带着微光的印记。

  玄冥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更加癫狂,边笑边咳血。

  “错?哈哈哈……小丫头片子,刚捡回条命,就跟我论‘道’?力量就是道!掌控就是道!你看这天地,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我只不过,是比你们更早看明白,更敢去拿!”

  “所以你成了现在这样。”

  苏芷向前走了一步,赤足踩过焦土,留下浅浅的、带着微光的印记。

  “被力量反噬,人不人,鬼不鬼,连自己最初的‘念’是什么,恐怕都忘了。你打开裂缝,引来幽冥,不是在证明你强,只是在证明你怕。怕得不到承认,怕赢不了你心里那个幻影,怕自己活得不够‘值得’。”

  她的话像针,精准地扎进玄冥最不愿面对的溃烂处。

  他笑声戛然而止,脸色扭曲,周身死气暴涌。

  “你懂什么?!你这种天生好运,得了造化垂青的人,懂什么求而不得的滋味?!我就是要证明,我玄冥,不靠天,不靠命,一样能站在巅峰!让那些瞧不起我的人,统统闭嘴!”

  “你证明了吗?”

  苏芷依旧平静。

  “证明了你为此,可以牺牲一切,包括你自己的人性。值得吗?”

  玄冥瞳孔骤缩,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瞪着苏芷,却说不出话来。

  值吗?

  这个问题,在他无数个被仇恨和野心啃噬的深夜里,或许也曾一闪而过,但从未像此刻这样,被如此直白、如此接近真相地抛出来,砸在他脸上。

  “噗——!”

  又是一大口黑血喷出,玄冥的气息迅速萎靡下去。

  苏芷那一下“净化”不仅伤了他的身,似乎也动摇了某种支撑他疯狂心念的根基。

  “裂缝之所以难补,是因为幽冥死气不断侵蚀,天地生机失衡。我刚才散去的,不只是力量,还有我以素心血脉为引,借涅盘之火煅烧出的最纯粹的‘造化本源’。”

  她抬起手,指向天空那几乎消失的裂痕痕迹。

  “它以最柔和的方式,中和了残留的幽冥死气,抚平了空间伤痕,更关键的是,它暂时‘唤醒’了这片土地下,本就属于这颗古星的、沉睡的生机脉络。虽然微弱,但足够让这道裂痕自我修复了。”

  玄冥瞪大眼睛,看着夜空,又看向苏芷,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怪响。

  他筹谋多年,视若棋局的裂缝,竟然就这么被“治”好了?

  不是强行封印,而是像治愈伤口一样,让它自己长好了?

  “你的倚仗,少了一个。”

  苏芷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现在,该谈谈你的去路了。”

  “去路?”

  玄冥嘶声笑起来,带着穷途末路的疯狂。

  “你以为这就完了?我帝都大阵已成,裂缝虽在此处愈合,但与幽冥的链接早已通过地脉扩散!你堵得住这里,堵得住整个北地吗?堵得住天下人心底的‘暗’吗?”

  他话音未落,山谷边缘,那片被魔气浸染得最深的阴影里,毫无征兆地裂开一道狭长的、边缘闪烁着暗金色诡异符文的缝隙!

  不是空间裂缝,更像是一种高明的传送法术!

  “嗖!”

  一道模糊的黑影快如鬼魅,从缝隙中一闪而出,目标直指重伤的玄冥!

  那速度快得匪夷所思,连墨言都只来得及瞳孔一缩,短刃刚刚出鞘半寸。

  黑影已卷起玄冥,毫不停留地倒射回那道暗金色缝隙!

  “拦住他!”

  白幽厉喝,一道灰蒙蒙的禁锢光印脱手飞出。

  与此同时,冷月的刀、墨言的刃芒也几乎同时赶到!

  然而,那道暗金色缝隙在黑影携玄冥没入的瞬间,骤然爆开一团耀眼金光!

  那光芒并不灼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隔绝一切探查与攻击的凝滞感,将白幽的光印、冷月的刀气、墨言的刃芒全部挡在外围、滑开!

  下一秒,缝隙彻底闭合,消失无踪。

  连同玄冥和那道神秘黑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一切发生得太快,从黑影出现到救人消失,不过两三个呼吸。

  山谷里死寂一片。

  只有风吹过焦土的呜咽,和众人粗重的呼吸。

  “那金光……”

  白幽眉头紧锁,面色凝重。

  “不是幽冥的路数,倒像是某种极其古老正统的护身遁法?可怎么会用来救玄冥?”

  “有人一直在暗中盯着。”

  墨言收刀入鞘,声音冰冷。

  他看向苏芷,眼中带着询问。

  苏芷望着那处阴影,眉心淡金色的印记微微闪烁。

  她能感觉到,那道暗金色缝隙残留的气息很古怪。

  并非幽冥的阴冷死寂,也非寻常正道功法的清正浩然,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隐晦、仿佛与这片天地同寿却又疏离的苍茫之意。

  救走玄冥的,不是幽冥界的怪物,也不是玄冥已知的同伙,而是另一股完全未知的势力。

  “先不管他们。”

  苏芷收回目光,压下心头的疑虑。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裂缝既然已补,此地幽冥死气被净化大半,短时间内应该安全了。但玄冥的话未必全是虚张声势。帝都那边,恐怕才是真正的麻烦源头。”

  她转身,看向被云逸和冷月扶过来的萧景琰。

  这位七皇子依旧昏迷,脸色苍白,但呼吸平稳了许多,周身缠绕的幽冥死气也在刚才的净化光波中被驱散殆尽。

  “萧景琰……”

  苏芷蹲下身,手指搭上他的腕脉。

  生机虽弱,但本源未损,更多的是心神受创和长久被囚禁的虚弱。

  “带他回望北堡,好生调理。”

  她看向云逸。

  云逸重重点头。

  裴九霄被搀扶着走过来,虽然脸色蜡黄,脚步虚浮,但眼睛亮得吓人,盯着苏芷上上下下地看,好像不认识了一样。

  “苏芷,你、你真没事?刚才那可吓死老子了!我以为你……”

  “裴九霄、我没事。”

  苏芷终于找回了一点熟悉的感觉,冲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虽然还有些僵硬,但已有了温度。

  “就是有点累。”

  “累就对了!”

  裴九霄想拍她肩膀,手抬到一半又缩回去,怕碰坏了似的。

  “回去好好歇着!什么狗屁玄冥,什么裂缝,等你歇够了再说!”

  苏芷心中一暖,点了点头。

  她确实感到一股深沉的疲惫从灵魂深处漫上来,不是身体上的,而是那种经历了彻底蜕变后的虚脱感。

  新生力量虽浩瀚,但驾驭它,需要时间适应。

  她抬眼,望向墨言。

  墨言也正看着她。

  两人目光相触,他眼底那层紧绷终于彻底化开,虽然依旧深邃,却多了几分如释重负的柔和。

  他没说什么,只是走到她身边,沉默地站着,像一座无声的山。

  墨言紧绷的下颌线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他没再问什么,只是伸出手,似乎想碰碰她的肩膀,确认她的存在,指尖却在即将触及时停住了,转而指向她赤足踩着的、尚且滚烫的地面。

  “地上凉。”

  他低声说。

  苏芷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黑灰的脚,又抬头看他,那笑容深了一点,带着点无奈和久违的鲜活气。

  “好像是有点。”

  她身上光芒微闪,那双赤足便被一层极淡的、由生机之力自然凝结成的金色光晕包裹,隔开了地面的粗糙和残余的灼热。

  墨言默默收回了手,转身走向裴九霄那边,背影似乎比刚才挺直了些。

  苏芷站在原地,看着同伴们忙碌、交谈、互相包扎,感受着体内那浩瀚却又隐隐与这片天地产生更深共鸣的新生力量。

  白幽走过来,打量了苏芷几眼,啧啧两声。

  “涅盘重生,造化归位,丫头,你这回可真是捅破天了。往后啊,麻烦不会少,盯着你的人也不会少。”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眼玄冥消失的方向。

  “我知道。”

  苏芷轻声说,望向北方帝都的方向,那里依旧被浓重的阴云笼罩。

  “但路,总得一步步走。”

  补天第一步,成了。

  葬星谷这道危及北地的裂缝,被她以近乎牺牲的方式“治愈”了。

  玄冥重伤被未知势力救走,隐患仍在。

  帝都的魔窟、更大的裂缝、遍布天下的幽冥污染,千头万绪,依旧压得人喘不过气。

  但希望,真真切切地,从这片刚刚经历毁灭与重生的焦土上,钻出了一点倔强的嫩芽。

  她赤足踏着微光,走向同伴。

  医仙苏芷,涅盘归位。

  而真正的征程,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