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漂泊信标静滞低语与往昔回响-《星禾纪元》

  冰冷。

  意识如同沉溺在万载寒冰的底层,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那彻骨的寒意和沉重的压力按回无尽的黑暗。细密的、仿佛能冻结思维的冰晶,正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每一个念头,试图将活跃的意识拉入永恒的沉眠。

  静滞……

  这个词如同魔咒,伴随着那无孔不入的寒冷,侵蚀着莱娜残存的清醒。她感觉自己的心跳正在变得缓慢,血液流速下降,甚至连伤口的疼痛都变得迟钝和遥远。这不是好转,而是生命活力正在被这片死寂之地同化、稀释的可怕征兆。

  不能睡……睡了……就再也醒不来了……

  强烈的求生欲如同黑暗中最后一点星火,逼迫着莱娜挣扎。她猛地咬破自己的舌尖,剧烈的刺痛和腥甜味暂时驱散了一些寒意,让她获得了片刻的清明。

  她发现自己仍倒在倾斜的驾驶舱地板上,不远处,是歪倒在驾驶座上、兜帽滑落、露出真容的神秘女子。那位额印寒霜、身份不明的驾驶员,依旧昏迷不醒,她那只受损的机械义肢接口处,电火花闪烁的频率似乎也变慢了一些,仿佛连能量都在被静滞。

  必须行动起来!

  莱娜艰难地支撑起身体,每动一下,关节都像生了锈一样发出涩滞的摩擦声,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部,带来针扎般的痛楚。她首先看向安娜。少女依旧昏迷,但令人稍微安心的是,她体表那层因为之前能量冲突而产生的冰霜并没有加厚,甚至因为金属箔书带来的短暂平衡,那可怕的冰冷感似乎没有继续加剧。但静滞环境对生命力的抽取是无差别的,安娜的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

  那名重伤的战士情况更糟,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生命体征正在飞速流逝。

  能量……热量……必须找到办法!

  莱娜的目光扫过狼藉的舱室。应急灯的惨绿色光芒无法提供任何温暖,反而增添了几分诡异。她挣扎着爬到驾驶座旁,尝试查看控制台。

  大部分屏幕漆黑一片,少数几个亮着的,也只剩下不断闪烁的红色警告和低得可怜的能量读数。生命维持系统已经因为能量短缺和外部环境的影响而濒临崩溃。飞船的引擎彻底沉寂,如同死去的巨兽的心脏。

  外部环境……

  莱娜望向舷窗外。死灰色的大地无边无际,覆盖着厚厚的、仿佛从未融化过的冰霜。那些极远处的黑色几何巨结构沉默矗立,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这里没有风,没有声音,没有任何活动的迹象,只有绝对的、令人疯狂的寂静和冰冷。

  这里就是“静滞区”,生命的禁区。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淹没她。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落在了昏迷女子额头的那个寒霜烙印上。那个暗淡的、古老的印记……它似乎……并没有因为环境的极度冰冷而变得活跃?反而给人一种更加沉寂、甚至有些萎靡的感觉?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莱娜的脑海!

  驾驶者之前说过,“它们”不喜欢这里,“肃清者”也很少深入!因为这里的规则混乱、能量枯竭!那么,是否意味着,那种“寒霜”力量,在这里也会受到压制?!

  这或许是唯一的好消息!但代价是,他们自身的生命力同样在被压制、抽取!

  莱娜的目光再次落到那本掉落在角落的金属箔书上。这本书蕴含着古老的平衡智慧,能否利用它,在这片压制一切能量的静滞之地,创造出一个小小的、维持生命的“绿洲”?

  她艰难地挪过去,捡起那本沉重的书。书页触手依旧冰冷,但那种古老的共鸣感似乎也减弱了许多,仿佛它也在这片死寂之地陷入了沉睡。

  需要能量……哪怕是微不足道的能量,作为启动的“火种”……

  她的目光扫过舱内,最终落在了驾驶者那只受损的、偶尔还会闪烁一下电火花的机械义肢上!

  残余的能量!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想法!她根本不懂如何安全地抽取能量,更别说引导其注入金属箔书并产生所需的效果了!一旦失控,可能瞬间引爆那点可怜的能量,或者对昏迷的驾驶者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但是,没有时间犹豫了!每多耽搁一秒,他们的生命活力就流失更多!

  莱娜一咬牙,从散落的工具中翻找出一把绝缘性似乎还不错的钳子和几根导线。她回忆着最基本的电路知识(这得益于她过去在工坊的一些经验),小心翼翼地、颤抖地,将导线的一端连接到机械义肢接口处还在闪烁的电线上,另一端……

  她看着金属箔书,犹豫了一下。该连接到哪里?书上没有任何明显的接口!

  共鸣……需要的是共鸣……不是物理连接……

  她想起之前两次激活这本书的感觉。她再次闭上眼睛,强忍着静滞带来的思维迟滞,努力集中精神,去感知书中那平衡的韵律,同时,将导线的金属尖端,轻轻点按在书页上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但她直觉认为可能起到“接地”或“引导”作用的简单符文上。

  然后,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用钳子小心翼翼地触碰了那根连接着机械义肢能源的导线!

  滋啦——!

  一道微弱的、蓝色的电火花瞬间窜起!沿着导线,猛地注入金属箔书!

  莱娜感觉手中的书猛地一颤!书页上那个被触点按压的符文骤然亮起了一瞬间刺目的蓝光,随即迅速黯淡下去,甚至变得有些焦黑!

  失败了?!能量太狂暴?方式不对?

  就在莱娜心沉谷底之时——

  那本看似毫无反应的金属箔书,内部仿佛有什么极其精密的机制,被这外来的、粗暴注入的微弱能量强行触动了!

  并非之前那种温暖的、基于共鸣的激活,而是一种……冰冷的、机械式的、最低限度的启动!

  书页无风自动,快速翻动了几页,最终停留在某一页上。那一页上的能量回路并没有亮起温暖的金光,而是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的、冰冷的白光,如同寒夜里的星光。

  这些白光回路迅速构成了一个小范围的、极其复杂的能量场,这个力场并非向外扩张,而是向内收敛,恰好将在场的四人——莱娜、安娜、重伤战士、昏迷驾驶者——笼罩其中!

  一瞬间,莱娜感到那无孔不入的、抽取生命力的静滞感骤然减轻了!

  虽然依旧冰冷,但那种思维冻结、活力流失的感觉明显减缓了!仿佛有一个无形的、脆弱的气泡,暂时隔绝了外部最致命的静滞规则!

  成功了!虽然方式粗暴,效果也远不如之前,但她确实利用这最后一点能量,激活了书中某个基础的防护或维持性质的功能!

  莱娜瘫软在地,大口喘着气,虽然疲惫欲死,但心中却涌起一股巨大的 relief。他们暂时……不会立刻被静滞环境同化了。

  然而,还没等她这口气喘匀,异变再次发生!

  或许是因为那微弱的能量刺激,或许是因为静滞环境的压力变化,或许是某种更深层的联系——

  那位一直昏迷的驾驶者,或者说,额印寒霜的神秘女子,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充满了无尽痛苦和悲伤的呻吟。

  她的眼睫剧烈颤抖,似乎正陷入一场可怕的梦魇。

  与此同时,她那额头的寒霜烙印,虽然依旧暗淡,却开始微微发热!并且散发出一种……断断续续的、混乱的精神波动!

  这些精神波动不再是之前那种冰冷的、充满恶意的意念,而更像是一些记忆的碎片、情感的残响,不受控制地向外辐射!

  莱娜下意识地集中精神,试图理解这些碎片。

  她“看”到了——

  无尽的、冰冷的虚空……

  一艘庞大、优雅、闪烁着星穹议会徽记的科考船——“探索者号”……

  一张张年轻、充满朝气的面孔,穿着议会的制服,正在兴奋地记录着什么……

  一个巨大的、非自然的、仿佛由黑色水晶构成的奇异天体……“静滞区”的边界标志?……

  一道突如其来的、无法理解的、扭曲一切的苍白光束从天体深处射出!……

  船体瞬间被部分静滞、结构崩解!……

  惨叫、混乱、绝望……

  一个身影(是她!年轻的她!)被那道苍白光束的边缘扫中!额头传来无法形容的灼烧和冰冻交织的剧痛!……

  冰冷的、浩瀚的、古老的意志碎片顺着光束涌入她的意识!……“寒霜烙印”形成!……

  幸存者寥寥无几,飞船失控坠向静滞区……

  漫长的、绝望的挣扎……改造身体……适应环境……拾荒求生……躲避“肃清者”……研究身上的烙印……发现那本金属箔书……

  孤独……数百上千刻痕的孤独……

  以及……一个深埋的、从未放弃的念头:……“回家”……

  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来,又迅速退去。虽然残缺不全,但莱娜已经大致明白了!

  这位神秘的女子,竟然是星穹议会的人!而且是很久以前一支失踪的科考队的幸存者!她是在探索静滞区边界时,被某种神秘的天体或力量攻击,才被烙印上了“寒霜烙印”,坠毁于此,艰难求生至今!

  她不是敌人!她是一个可怜的、被遗忘的、与命运抗争了不知多久的同胞!

  就在这时,女子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底色是人类般的深棕色,但其中一只眼睛的瞳孔深处,却隐约闪烁着一点冰冷的蓝色微光,与额头的烙印遥相呼应。她的眼神充满了梦魇带来的惊恐和混乱,但很快,属于幸存者的锐利和警惕迅速回归。

  她的目光瞬间锁定在近在咫尺的莱娜身上,然后又扫过舱内情况,尤其是莱娜手中那本还在散发着微弱白光的金属箔书,以及连接着她义肢的简陋导线。

  她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没有感谢,没有惊讶,甚至没有对莱娜看到她真容的反应。她的第一反应是极度现实和急切的。

  那只完好的、人类的手猛地抬起,一把扯断了那根抽取能量的导线!动作快如闪电!

  “……蠢货!”一个沙哑、干涩、却明显是人类女性的声音从她口中吐出,不再经过合成器转换,带着剧烈的咳嗽和虚弱,却充满了后怕和责备,“……你想……引爆……最后的能量池吗?!……这点能量……支撑不了……力场……多久!”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却因为虚弱和伤势再次跌坐回去,额头的烙印因为情绪波动而微微发亮,带来一阵痛苦的蹙眉。

  莱娜被她的反应和突然开口的人声吓了一跳,但立刻意识到对方说的是事实——那本金属箔书维持的微弱力场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弱!白光正在迅速黯淡!

  “那……那怎么办?!”莱娜也急了。

  女子的目光急速扫过控制台上残存的读数,又看向窗外死寂的世界,眼神中闪过一丝莱娜熟悉的、属于长期在此生存者的决绝和……无奈。

  “……外面……”她喘着气,声音虚弱却清晰,“……‘古棱柱’……下方……有时……能挖到……‘静滞苔藓’……虽然……能量微弱……且冰冷……但或许……能……稍微……补充……”

  她伸手指向远处一个尤其巨大的、如同倾斜方尖碑般的黑色几何结构。

  “……但是……”她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看向莱娜,“……‘它们’……也在那里……”

  “……‘寂静编织者’……静滞区的……清道夫……”

  “……被任何……能量波动……甚至……生命气息……吸引……”

  “……我平时……都不敢……轻易靠近……”

  她的话音未落——

  呜——!!!

  一声低沉、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令人极度不安的嗡鸣声,突然穿透了飞船脆弱的外壳,清晰地传入舱内!

  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空间本身,作用于每个人的骨骼和内脏!

  莱娜和女子脸色同时大变!

  她们猛地扭头看向舷窗外。

  只见在死灰色的大地尽头,那片巨大的“古棱柱”阴影之下,一片灰白色的、如同浓密蛛网般的事物,正如同活物般,缓缓地、无声地蠕动着,向着她们飞船坠毁的方向蔓延而来!

  所过之处,连那厚厚的冰霜都仿佛失去了所有色彩,变得更加死寂。

  “寂静编织者”……来了!

  刚刚获得的喘息之机,转眼即逝。

  更大的危机,已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