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地府从未如此具象地显示出它的重量。
自那无声的绞索落下，仅仅过去六个时辰，但压抑与混乱却像瘟疫般，在地府各处迅速蔓延。
功德司门前的人潮并未散去，反而愈聚愈多。最初只是前来询问、抱怨的鬼差，后来加入了许多依赖额外功德奖励兑换修行资源或改善生活的普通阴魂。通告栏上新贴出的暂停项目清单越来越长，字迹透着仓促与无力。空气中弥漫着焦躁的低语和压抑的怒火。
“凭什么？老子辛辛苦苦执勤三个月，就等着这点功德换一壶固魂酿！”
“我家娘子还在等着功德换的暖阴玉调理魂体……这可怎么办？”
“听说是参事处那群人惹恼了上头……”
“小声点！不过……他们折腾什么维新，到头来苦的不是我们？”
议论声中，怀疑与怨怼的种子悄然生根。
王老五站在人群外围，听着这些话，摸了摸怀里干瘪的功德袋，最终什么也没说，低头走开了。
只是临走前，他回头望了一眼参事处所在的方向，眼神复杂。有困惑，有一丝未能兑现期望的失落，或许还残留着一点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期盼。
轮回司外，景象更为凝重。临时划出的积压等候区已经人满为患，新来的魂魄茫然无措，魂体波动带来一片混乱的阴气涡流。信息不全导致审判流程卡壳，原本井然有序的队列变成了烦躁的海洋。
“都等了两个时辰了！为何还不叫号？”
“我的生平明明清清楚楚，为何说信息缺失？”
“让开！我要见判官！”
维持秩序的鬼吏满头大汗，声音嘶哑地解释、安抚，但收效甚微。几个脾气暴躁的亡魂开始推搡，阴气碰撞出噼啪的火花。
“肃静！”
一声如雷的断喝炸响，钟馗高大的身影带着一队煞气腾腾的阴兵踏入场中。他那张不怒自威的面孔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目光如电扫过人群，瞬间压下了大半喧嚣。
“挤什么？！闹什么？！”钟馗声若洪钟，“流程受阻，非我地府本愿！再有无故喧哗、冲击秩序者，按《幽冥治安律》严惩不贷！统统给我退回原位，耐心等待！”
在他的威压和阴兵的刀锋下，骚动暂时被压制下去，但那种积压的、一触即发的躁动感，却如同闷烧的炭火，并未熄灭。
钟馗眉头紧锁，他知道，这只能治标。根源不解决，这里迟早会变成火药桶。他看了一眼轮回司内焦头烂额的判官们，又望了望参事处的方向，握剑的手紧了紧，最终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
这声冷哼里，有针对混乱的烦躁，有针对幕后黑手的怒意，或许也有一丝对参事处如今处境的复杂情绪。
参事处内，气压低得可怕。
孙毅面前的玉简堆成了小山，记录着最新的负面报告。他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向陆鸣汇报：
“大人，最新统计……功德司反馈，香火愿力输入总量已降至平日三成，且缓慢下降。据此推算，现存功德储备最多还能支撑地府常规福利体系运转八个时辰，部分基础魂饷的折算比例可能受到影响。”
“轮回司方面，积压待审新魂已超过三千，平均等候时间延长至四个时辰。因信息错乱导致的初步审判错误率上升了十五个百分点，已有七起因此引发的申诉纠纷。钟馗大人那边，刑罚司接到的治安事件报案数量，比昨日同一时段激增了三倍。”
“此外……”孙毅顿了顿，艰难地吐出后面的字句，“功曹司、司农监、甚至库藏府都发来了咨询函，委婉询问此次调整何时结束，并暗示若长期持续，将影响各司岁考与资源配给。还有一些原本口头表示过支持的司衙……暂时……保持了沉默。”
阿罗抱着胳膊靠在墙边，俏脸含霜，猩红的眼眸中怒火与焦灼交织。“这帮墙头草！风还没怎么吹呢，就想撤梯子了！”
秦昭紧盯着监测法阵，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跳动，试图从规则波动的余韵中分析信息，寻找漏洞或衰减周期，但脸色越来越难看。“封锁非常稳固，像是提前编织好的罗网，针对性极强，而且能量层级太高，短期内自行松动的可能性低于百分之一。”
崔小玉静立一旁，眼中符文以稳定的频率闪烁着，正在同步处理孙毅汇报的数据，并将其纳入她构建的危机演化模型。
她眼中符文的明灭，对应着模型趋势线的修正，那代表系统性崩溃的红色区域，正在被她以绝对理性、一丝不苟地确认，正不可阻挡地滑向那个令人心悸的红色区域。
陆鸣坐在主位上，听完所有汇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冰冷的玉质扶手，发出单调而规律的轻响，在这片压抑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不是要打败我们，”陆鸣开口，声音平静得过分，“他是要饿死我们，然后看着我们被自己庇护的魂魄推翻。”
他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地府舆图前，目光扫过上面代表各司衙、各区域的光点，其中不少光点的亮度正在减弱或闪烁不定。
“九天弘文真君很清楚，直接对抗理念，他未必能轻易取胜。所以，他选择了更高明也更卑劣的一招，釜底抽薪。”
陆鸣的手指划过舆图，虚点在代表香火输入和轮回信息的几条主要脉络上。 “很高明，不是吗？”
他嘴角扯起一丝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用最合规的手段，做最致命的事。这正是我们一直想改变的……规则被私用的典范。”
“他动用合法的规则权限，切断了我们与阳间最坚实的联系。阳间盟友的香火愿力传不过来，民众对‘善恶有报’的信念无法转化为支撑地府运转的能量；新生魂魄的信息传不过来，轮回这台精密的机器就会停摆。”
他转过身，面对着神色各异的团队成员：
“地府的运转，看似庞大而稳固，实则建立在无数精细的规则链条和能量流动之上。一旦这些链条的关键环节被卡住，能量的流动被截断，最先感受到疼痛的，永远不会是高居庙堂的我们，而是那些每日依靠固定功德换取生计的鬼差，是那些期盼早日审判、安心轮回的亡魂。”
“当他们的生计受影响，等待变得漫无止境，恐慌和怨气就会滋生。而这怨气，找不到远在九天的真君，只能找到近在咫尺的、鼓吹变革却引来麻烦的我们。”
陆鸣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这就是他的阳谋。不在理念上与你争锋，而在现实中为你掘墓。他要让地府上下都觉得，是我们参事处，是我们维新同盟，带来了混乱和苦难。当我们失去地府内部的信任与支持，成为孤家寡人，甚至在听证会前就被自己人厌弃、孤立……那时，所谓的理念之争，也就成了无根之萍，可笑之言。”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缓缓扫过阿罗、秦昭、孙毅，最后落在崔小玉身上。
“现在，绞索正在收紧。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们要想的，不是如何咒骂对手的卑劣，也不是如何向那些抱怨的鬼差亡魂辩解。”陆鸣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开迷雾的决断，“我们要想的，是如何在这被抽空的锅底下，重新找到能燃烧的柴薪！”
“地府的根基，除了天庭规定的香火与信息，还有什么？”他像是在问众人，又像是在问自己，“与阳间断开的联系，是否还有别的通道，哪怕再狭窄、再隐秘？”
密室中，陷入了更深的寂静，但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更加集中、更加炽热的思考，正在无声地涌动。
陆鸣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密室墙壁，投向了那忘川，投向了奈何桥头的魂影，更投向了……那被规则壁垒阻隔的、阳间的方向。
自那无声的绞索落下，仅仅过去六个时辰，但压抑与混乱却像瘟疫般，在地府各处迅速蔓延。
功德司门前的人潮并未散去，反而愈聚愈多。最初只是前来询问、抱怨的鬼差，后来加入了许多依赖额外功德奖励兑换修行资源或改善生活的普通阴魂。通告栏上新贴出的暂停项目清单越来越长，字迹透着仓促与无力。空气中弥漫着焦躁的低语和压抑的怒火。
“凭什么？老子辛辛苦苦执勤三个月，就等着这点功德换一壶固魂酿！”
“我家娘子还在等着功德换的暖阴玉调理魂体……这可怎么办？”
“听说是参事处那群人惹恼了上头……”
“小声点！不过……他们折腾什么维新，到头来苦的不是我们？”
议论声中，怀疑与怨怼的种子悄然生根。
王老五站在人群外围，听着这些话，摸了摸怀里干瘪的功德袋，最终什么也没说，低头走开了。
只是临走前，他回头望了一眼参事处所在的方向，眼神复杂。有困惑，有一丝未能兑现期望的失落，或许还残留着一点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期盼。
轮回司外，景象更为凝重。临时划出的积压等候区已经人满为患，新来的魂魄茫然无措，魂体波动带来一片混乱的阴气涡流。信息不全导致审判流程卡壳，原本井然有序的队列变成了烦躁的海洋。
“都等了两个时辰了！为何还不叫号？”
“我的生平明明清清楚楚，为何说信息缺失？”
“让开！我要见判官！”
维持秩序的鬼吏满头大汗，声音嘶哑地解释、安抚，但收效甚微。几个脾气暴躁的亡魂开始推搡，阴气碰撞出噼啪的火花。
“肃静！”
一声如雷的断喝炸响，钟馗高大的身影带着一队煞气腾腾的阴兵踏入场中。他那张不怒自威的面孔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目光如电扫过人群，瞬间压下了大半喧嚣。
“挤什么？！闹什么？！”钟馗声若洪钟，“流程受阻，非我地府本愿！再有无故喧哗、冲击秩序者，按《幽冥治安律》严惩不贷！统统给我退回原位，耐心等待！”
在他的威压和阴兵的刀锋下，骚动暂时被压制下去，但那种积压的、一触即发的躁动感，却如同闷烧的炭火，并未熄灭。
钟馗眉头紧锁，他知道，这只能治标。根源不解决，这里迟早会变成火药桶。他看了一眼轮回司内焦头烂额的判官们，又望了望参事处的方向，握剑的手紧了紧，最终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
这声冷哼里，有针对混乱的烦躁，有针对幕后黑手的怒意，或许也有一丝对参事处如今处境的复杂情绪。
参事处内，气压低得可怕。
孙毅面前的玉简堆成了小山，记录着最新的负面报告。他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向陆鸣汇报：
“大人，最新统计……功德司反馈，香火愿力输入总量已降至平日三成，且缓慢下降。据此推算，现存功德储备最多还能支撑地府常规福利体系运转八个时辰，部分基础魂饷的折算比例可能受到影响。”
“轮回司方面，积压待审新魂已超过三千，平均等候时间延长至四个时辰。因信息错乱导致的初步审判错误率上升了十五个百分点，已有七起因此引发的申诉纠纷。钟馗大人那边，刑罚司接到的治安事件报案数量，比昨日同一时段激增了三倍。”
“此外……”孙毅顿了顿，艰难地吐出后面的字句，“功曹司、司农监、甚至库藏府都发来了咨询函，委婉询问此次调整何时结束，并暗示若长期持续，将影响各司岁考与资源配给。还有一些原本口头表示过支持的司衙……暂时……保持了沉默。”
阿罗抱着胳膊靠在墙边，俏脸含霜，猩红的眼眸中怒火与焦灼交织。“这帮墙头草！风还没怎么吹呢，就想撤梯子了！”
秦昭紧盯着监测法阵，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跳动，试图从规则波动的余韵中分析信息，寻找漏洞或衰减周期，但脸色越来越难看。“封锁非常稳固，像是提前编织好的罗网，针对性极强，而且能量层级太高，短期内自行松动的可能性低于百分之一。”
崔小玉静立一旁，眼中符文以稳定的频率闪烁着，正在同步处理孙毅汇报的数据，并将其纳入她构建的危机演化模型。
她眼中符文的明灭，对应着模型趋势线的修正，那代表系统性崩溃的红色区域，正在被她以绝对理性、一丝不苟地确认，正不可阻挡地滑向那个令人心悸的红色区域。
陆鸣坐在主位上，听完所有汇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冰冷的玉质扶手，发出单调而规律的轻响，在这片压抑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不是要打败我们，”陆鸣开口，声音平静得过分，“他是要饿死我们，然后看着我们被自己庇护的魂魄推翻。”
他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地府舆图前，目光扫过上面代表各司衙、各区域的光点，其中不少光点的亮度正在减弱或闪烁不定。
“九天弘文真君很清楚，直接对抗理念，他未必能轻易取胜。所以，他选择了更高明也更卑劣的一招，釜底抽薪。”
陆鸣的手指划过舆图，虚点在代表香火输入和轮回信息的几条主要脉络上。 “很高明，不是吗？”
他嘴角扯起一丝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用最合规的手段，做最致命的事。这正是我们一直想改变的……规则被私用的典范。”
“他动用合法的规则权限，切断了我们与阳间最坚实的联系。阳间盟友的香火愿力传不过来，民众对‘善恶有报’的信念无法转化为支撑地府运转的能量；新生魂魄的信息传不过来，轮回这台精密的机器就会停摆。”
他转过身，面对着神色各异的团队成员：
“地府的运转，看似庞大而稳固，实则建立在无数精细的规则链条和能量流动之上。一旦这些链条的关键环节被卡住，能量的流动被截断，最先感受到疼痛的，永远不会是高居庙堂的我们，而是那些每日依靠固定功德换取生计的鬼差，是那些期盼早日审判、安心轮回的亡魂。”
“当他们的生计受影响，等待变得漫无止境，恐慌和怨气就会滋生。而这怨气，找不到远在九天的真君，只能找到近在咫尺的、鼓吹变革却引来麻烦的我们。”
陆鸣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这就是他的阳谋。不在理念上与你争锋，而在现实中为你掘墓。他要让地府上下都觉得，是我们参事处，是我们维新同盟，带来了混乱和苦难。当我们失去地府内部的信任与支持，成为孤家寡人，甚至在听证会前就被自己人厌弃、孤立……那时，所谓的理念之争，也就成了无根之萍，可笑之言。”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缓缓扫过阿罗、秦昭、孙毅，最后落在崔小玉身上。
“现在，绞索正在收紧。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们要想的，不是如何咒骂对手的卑劣，也不是如何向那些抱怨的鬼差亡魂辩解。”陆鸣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开迷雾的决断，“我们要想的，是如何在这被抽空的锅底下，重新找到能燃烧的柴薪！”
“地府的根基，除了天庭规定的香火与信息，还有什么？”他像是在问众人，又像是在问自己，“与阳间断开的联系，是否还有别的通道，哪怕再狭窄、再隐秘？”
密室中，陷入了更深的寂静，但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更加集中、更加炽热的思考，正在无声地涌动。
陆鸣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密室墙壁，投向了那忘川，投向了奈何桥头的魂影，更投向了……那被规则壁垒阻隔的、阳间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