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的运转向来遵循着某种亘古的节律。
忘川河水奔流的速度，奈何桥上每日通过的魂灵数量，功德司发放的魂饷，香火殿转化的愿力……这一切都有其固定的数值范围，如同一个庞大机器内部精准咬合的齿轮。
所以当异常发生时，第一时间感知到的，往往是那些身处一线的基层鬼吏。
辰时三刻，香火转化殿。
值殿判官盯着面前巨大的“愿力承接玉璧”，眉头越皱越紧。玉璧之上，数百条光带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每条光带代表一处阳间重要信仰区域的香火输送。
其中十余条原本最为明亮、最为稳定的光带，对应着江南、蜀中、中原那几个道脉昌盛的大州，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怎么回事？”判官厉声喝道，“查看阴阳中转枢纽！是不是哪个传送节点出了问题？”
几名精通阵法的小吏慌忙扑到旁边的监测阵盘前，魂力疯狂涌入。片刻后，为首的小吏脸色煞白地抬起头：“大、大人……枢纽运转正常。是……是源头的愿力输入，自己断了。”
“胡说！”判官一掌拍在玉璧上，“阳间那几处道观寺庙香火鼎盛了数百年，怎会无故断绝？继续查！联系阳间驻守的巡查使！”
几乎同一时间。
轮回司，信息交互台。
这里是地府与阳间最为玄妙的连接点之一。无数道极细微的、近乎透明的信息流，从茫茫阳间汇聚而来，每一道都承载着一个新生魂魄最基础的“生平概要”，姓名、寿数、主要功德与业障。
这些信息将被录入“生死簿”副册，作为魂魄进入地府后审判、分类、安排轮回的重要依据。
但现在，交互台中央那块能够显化信息流状态的“轮回镜”上，大片区域开始闪烁不祥的血红色。
“警报！阳间庚午区至壬戌区，总计三十七郡，信息流紊乱度超过临界值！”
“甲字号传输甬道，信息延迟已达一刻钟，且出现大量数据错位！”
“不好了！丙字号甬道……信号完全中断了！”
惊呼声此起彼伏。
负责此处的资深主簿脸色铁青，他能清晰看到，代表信息流畅度的那些蓝色光丝，正像被无形剪刀剪断一般，一茬一茬地消失。
没了这些基础信息，新魂就无法快速完成身份核验与初步审判，只能堆积在候审区，那里，很快就会人满为患。
功德司门口的角落，鬼差王老五攥着刚刚领到的、明显比往常瘪了几分的功德袋，听着不远处主事官焦头烂额的“暂时停发额外奖励”的通告，慢慢蹲了下来。
他盯着地面上流转的阴气尘埃，眼神茫然。
袋子里那点基础功德，连兑换下个月辅助凝魂的安神香都不够。
修炼又要停滞了……家里那口子前些天还说，攒够了功德想换一处离忘川远些、阴气不那么刺骨的宅子……这下，全没指望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参事处。
秦昭是第一个觉察到不对劲的。他面前悬浮着七八个不同的监测法阵，其中一个专门用来监控地府各大核心设施的“总体能量流动与规则稳定性指标”。
此刻，代表“香火转化效率”和“轮回信息吞吐率”的两条曲线，正以一个近乎垂直的角度向下俯冲。
“大人！”秦昭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尖锐，“出事了！地府阴阳交互的两条主动脉，正在被急速切断！”
陆鸣瞬间出现在他身边，目光死死盯住那两条坠崖式的曲线。“哪里出的问题？”
“不是地府内部故障。”崔小玉的声音如同冰泉，她不知何时也已来到阵前，双眸中符文如狂暴的银瀑冲刷，身周的空气微微扭曲，竟浮现出无数细若蚊蝇、转瞬即逝的银色律文虚影，那是天条底层规则在被她以超高强度调用解析时，被动显化的异象。
“问题源头在……规则层面。有高权限指令，正在对连接阳间特定区域的‘香火传输协议’与‘生平信息共享契约’进行……‘临时性技术调整与优化’。”
“谁的指令？！”阿罗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短刃上。
崔小玉眼中的符文洪流骤然定格，吐出四个冰冷的字：“枢机阁首。”
密室内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理由是？”陆鸣的声音异常平静，但握在背后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系统维护，防止阴阳数据混淆，确保三界信息流转纯净性与安全性。”崔小玉复述着她从规则底层读取到的、那条冰冷指令的官方注脚，“指令加盖九天弘文真君法印，程序完备，权限充足，完全在其职责范围内。”
完全合法。
完全合规。
却精准地，扼住了维新同盟的咽喉。
那些被“调整”的区域，几乎全是与玄明道长等阳间盟友关联最深、对维新理念认同度最高的州郡。
香火愿力是地府维持运转、奖赏功德的重要能量来源之一；生平信息流更是轮回秩序的基石。
这两样东西一旦断绝，后果……
仿佛是为了印证陆鸣的想法，密室的门被急促敲响。
孙毅几乎是跌撞着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手里抓着一把凌乱的传讯符。
“处正！不好了！功德司紧急通告，因阳间香火输入锐减，部分依靠香火转化的额外功德奖励项目从即时起暂停发放！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鬼差！轮回司那边也乱了！候审区饱和，新魂积压，钟馗大人已经调派阴兵过去了！”
“还有……”孙毅咽了口唾沫，声音发抖，“功曹司、户籍司、膳房司……都派人来询问……问我们到底做了什么，引来天庭如此关照。他们说……说整个地府的运转都要被拖累了！”
阿罗一拳砸在玉台上，坚固的玉石表面顿时蔓延开蛛网般的裂纹，修罗族的煞气几乎要压制不住。“这帮见风使舵的混蛋！”
“他们只是做出了最符合自身利益的选择。”陆鸣缓缓闭上眼睛，声音里透着一丝罕见的沉重，“我料到他会利用听证会规则发难，甚至准备了应对各种刁难的预案……却没想到，他连桌子都懒得掀，直接动手拆了这间屋子赖以站立的地基。”
他睁开眼，眼底深处那最后一丝波澜也被压成了坚冰。“真君这一手，很高明。他不直接攻击我们，而是攻击支撑我们理念得以实践、甚至支撑地府日常运转的基础。当普通鬼差领不到额外的功德奖赏，当新魂因为流程停滞而积压抱怨，当各司衙的工作因此受阻……不需要他再多说一句话，地府内部的压力和怨气，自然会转向我们。”
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已经可以看到，远处通往功德司和轮回司的道路上，魂影幢幢，嘈杂之声隐约可闻。
那不仅仅是魂灵，那是正在流失的民心，是即将绷断的信任之弦。
“他想在听证会开始前，用最堂堂正正的规则手段，让我们变成地府的罪人，失去立足的根基。”陆鸣的声音很低，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无声的绞索，已经套下来了。”
崔小玉依旧站在那里，眼中符文恢复了平稳的流转，但输出的结论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冷：“根据现有信息推算，若无有效措施，十二个时辰内，地府功德储备将跌破安全线，引发基础福利体系动荡；三十六个时辰内，轮回积压将造成区域性秩序崩溃。届时，参事处将成为众矢之的。”
密室内，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那象征着地府命脉的忘川河水，依旧无知无觉地奔腾着，只是那水声听在耳中，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是一曲……送葬的挽歌。
陆鸣的目光，却越过了眼前这方寸间的混乱与窗外涌动的魂影，投向了幽冥天际那永恒灰暗的尽头。
那里，是阴阳的边界，是规则封锁的另一端。
是阳间的方向。
忘川河水奔流的速度，奈何桥上每日通过的魂灵数量，功德司发放的魂饷，香火殿转化的愿力……这一切都有其固定的数值范围，如同一个庞大机器内部精准咬合的齿轮。
所以当异常发生时，第一时间感知到的，往往是那些身处一线的基层鬼吏。
辰时三刻，香火转化殿。
值殿判官盯着面前巨大的“愿力承接玉璧”，眉头越皱越紧。玉璧之上，数百条光带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每条光带代表一处阳间重要信仰区域的香火输送。
其中十余条原本最为明亮、最为稳定的光带，对应着江南、蜀中、中原那几个道脉昌盛的大州，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怎么回事？”判官厉声喝道，“查看阴阳中转枢纽！是不是哪个传送节点出了问题？”
几名精通阵法的小吏慌忙扑到旁边的监测阵盘前，魂力疯狂涌入。片刻后，为首的小吏脸色煞白地抬起头：“大、大人……枢纽运转正常。是……是源头的愿力输入，自己断了。”
“胡说！”判官一掌拍在玉璧上，“阳间那几处道观寺庙香火鼎盛了数百年，怎会无故断绝？继续查！联系阳间驻守的巡查使！”
几乎同一时间。
轮回司，信息交互台。
这里是地府与阳间最为玄妙的连接点之一。无数道极细微的、近乎透明的信息流，从茫茫阳间汇聚而来，每一道都承载着一个新生魂魄最基础的“生平概要”，姓名、寿数、主要功德与业障。
这些信息将被录入“生死簿”副册，作为魂魄进入地府后审判、分类、安排轮回的重要依据。
但现在，交互台中央那块能够显化信息流状态的“轮回镜”上，大片区域开始闪烁不祥的血红色。
“警报！阳间庚午区至壬戌区，总计三十七郡，信息流紊乱度超过临界值！”
“甲字号传输甬道，信息延迟已达一刻钟，且出现大量数据错位！”
“不好了！丙字号甬道……信号完全中断了！”
惊呼声此起彼伏。
负责此处的资深主簿脸色铁青，他能清晰看到，代表信息流畅度的那些蓝色光丝，正像被无形剪刀剪断一般，一茬一茬地消失。
没了这些基础信息，新魂就无法快速完成身份核验与初步审判，只能堆积在候审区，那里，很快就会人满为患。
功德司门口的角落，鬼差王老五攥着刚刚领到的、明显比往常瘪了几分的功德袋，听着不远处主事官焦头烂额的“暂时停发额外奖励”的通告，慢慢蹲了下来。
他盯着地面上流转的阴气尘埃，眼神茫然。
袋子里那点基础功德，连兑换下个月辅助凝魂的安神香都不够。
修炼又要停滞了……家里那口子前些天还说，攒够了功德想换一处离忘川远些、阴气不那么刺骨的宅子……这下，全没指望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参事处。
秦昭是第一个觉察到不对劲的。他面前悬浮着七八个不同的监测法阵，其中一个专门用来监控地府各大核心设施的“总体能量流动与规则稳定性指标”。
此刻，代表“香火转化效率”和“轮回信息吞吐率”的两条曲线，正以一个近乎垂直的角度向下俯冲。
“大人！”秦昭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尖锐，“出事了！地府阴阳交互的两条主动脉，正在被急速切断！”
陆鸣瞬间出现在他身边，目光死死盯住那两条坠崖式的曲线。“哪里出的问题？”
“不是地府内部故障。”崔小玉的声音如同冰泉，她不知何时也已来到阵前，双眸中符文如狂暴的银瀑冲刷，身周的空气微微扭曲，竟浮现出无数细若蚊蝇、转瞬即逝的银色律文虚影，那是天条底层规则在被她以超高强度调用解析时，被动显化的异象。
“问题源头在……规则层面。有高权限指令，正在对连接阳间特定区域的‘香火传输协议’与‘生平信息共享契约’进行……‘临时性技术调整与优化’。”
“谁的指令？！”阿罗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短刃上。
崔小玉眼中的符文洪流骤然定格，吐出四个冰冷的字：“枢机阁首。”
密室内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理由是？”陆鸣的声音异常平静，但握在背后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系统维护，防止阴阳数据混淆，确保三界信息流转纯净性与安全性。”崔小玉复述着她从规则底层读取到的、那条冰冷指令的官方注脚，“指令加盖九天弘文真君法印，程序完备，权限充足，完全在其职责范围内。”
完全合法。
完全合规。
却精准地，扼住了维新同盟的咽喉。
那些被“调整”的区域，几乎全是与玄明道长等阳间盟友关联最深、对维新理念认同度最高的州郡。
香火愿力是地府维持运转、奖赏功德的重要能量来源之一；生平信息流更是轮回秩序的基石。
这两样东西一旦断绝，后果……
仿佛是为了印证陆鸣的想法，密室的门被急促敲响。
孙毅几乎是跌撞着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手里抓着一把凌乱的传讯符。
“处正！不好了！功德司紧急通告，因阳间香火输入锐减，部分依靠香火转化的额外功德奖励项目从即时起暂停发放！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鬼差！轮回司那边也乱了！候审区饱和，新魂积压，钟馗大人已经调派阴兵过去了！”
“还有……”孙毅咽了口唾沫，声音发抖，“功曹司、户籍司、膳房司……都派人来询问……问我们到底做了什么，引来天庭如此关照。他们说……说整个地府的运转都要被拖累了！”
阿罗一拳砸在玉台上，坚固的玉石表面顿时蔓延开蛛网般的裂纹，修罗族的煞气几乎要压制不住。“这帮见风使舵的混蛋！”
“他们只是做出了最符合自身利益的选择。”陆鸣缓缓闭上眼睛，声音里透着一丝罕见的沉重，“我料到他会利用听证会规则发难，甚至准备了应对各种刁难的预案……却没想到，他连桌子都懒得掀，直接动手拆了这间屋子赖以站立的地基。”
他睁开眼，眼底深处那最后一丝波澜也被压成了坚冰。“真君这一手，很高明。他不直接攻击我们，而是攻击支撑我们理念得以实践、甚至支撑地府日常运转的基础。当普通鬼差领不到额外的功德奖赏，当新魂因为流程停滞而积压抱怨，当各司衙的工作因此受阻……不需要他再多说一句话，地府内部的压力和怨气，自然会转向我们。”
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已经可以看到，远处通往功德司和轮回司的道路上，魂影幢幢，嘈杂之声隐约可闻。
那不仅仅是魂灵，那是正在流失的民心，是即将绷断的信任之弦。
“他想在听证会开始前，用最堂堂正正的规则手段，让我们变成地府的罪人，失去立足的根基。”陆鸣的声音很低，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无声的绞索，已经套下来了。”
崔小玉依旧站在那里，眼中符文恢复了平稳的流转，但输出的结论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冷：“根据现有信息推算，若无有效措施，十二个时辰内，地府功德储备将跌破安全线，引发基础福利体系动荡；三十六个时辰内，轮回积压将造成区域性秩序崩溃。届时，参事处将成为众矢之的。”
密室内，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那象征着地府命脉的忘川河水，依旧无知无觉地奔腾着，只是那水声听在耳中，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是一曲……送葬的挽歌。
陆鸣的目光，却越过了眼前这方寸间的混乱与窗外涌动的魂影，投向了幽冥天际那永恒灰暗的尽头。
那里，是阴阳的边界，是规则封锁的另一端。
是阳间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