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中海的阳光洒在热那亚港，将碧波染成碎金，也照亮了港口内停泊的钢铁巨兽。一支风尘仆仆、穿着清朝官服的队伍，在意大利外交官员的陪同下，正有些拘谨又难掩好奇地打量着这片异国的工业奇景。为首者，正是受北洋大臣李鸿章重托，赴欧洲采购军舰的专员李凤苞。他面容清癯，目光敏锐，内心却如同揣着一团火，肩负着为羸弱的大清寻找“镇海利器”的重任。
他们的欧洲之行首站是英国，见识了阿姆斯特朗船厂的庞大与傲慢；随后是法国，感受了圣纳泽尔船厂的精巧与昂贵；德国伏尔铿船厂则展示了新兴工业国的野心，但其技术积累的深浅尚待观察。如今，他们来到了意大利，这个在传统认知中似乎与海军强国并不完全挂钩的古老国度。
令李凤苞略感意外的是，接待规格远超预期。他们抵达罗马的次日，竟被通知意大利王国首相亚历山德罗·科斯塔伯爵将在首相府亲自接见。
奎里纳莱宫的首相办公室内，亚历山德罗并没有摆出居高临下的姿态。他热情地与李凤苞一行握手，用流利的法语（由外交部的翻译官同步译成中文）表示欢迎。
“李大人，欢迎来到意大利。贵国历史悠久，文化灿烂，我本人深为钦佩。听闻李大人此次为巩固海防、寻求合作而来，意大利王国深感荣幸，并愿以最大的诚意，为您提供一切便利。”亚历山德罗的开场白谦和而有力，瞬间拉近了距离。
李凤苞拱手回礼，言辞谨慎：“科斯塔首相阁下过誉了。敝国上下深知海防之重，特命下官等前来泰西诸国，考察舰船，学习技艺。贵国虽地处地中海，然造船工业近年声名鹊起，令人瞩目，故特来请教。”
“请教不敢当，相互学习。”亚历山德罗微微一笑，引导话题，“意大利统一不过二十载，深知一个国家若想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必须拥有强大的工业，尤其是能够守护海疆的坚船利炮。我们对此投入了巨大的心血，也取得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成绩。我相信，李大人此行定会不虚。”
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提及：“如今世界格局纷繁复杂，远东的和平与稳定，关乎全球利益。意大利虽远在欧洲，却始终关注着东方的动态。尤其是某些北方强邻（暗示俄国）的扩张野心，不仅在欧洲，在远东亦可能构成威胁。一个拥有强大海军、能够维护地区稳定的清国，符合所有热爱和平国家的利益，包括意大利。”
李凤苞心中一动，他听出了弦外之音。这位年轻的意大利首相，似乎意有所指，将商业合作提升到了地缘战略的高度。
接见结束后，意方安排了极其周密的考察行程。外交大臣蒙特贝罗子爵和海军部高级官员亲自陪同，前往拉斯佩齐亚军港和热那亚的科斯塔皇家造船厂。
在热那亚，清国代表团首次近距离看到了意大利海军的现役主力——最新下水的铁甲舰的巨大身影。那修长的舰体、林立的炮管、高耸的桅杆和粗壮的烟囱，无不彰显着工业时代的力量美学。虽然无法登舰细看，但仅是远观其泊于港内的雄姿，已让李凤苞等人心潮澎湃。
真正的重头戏在科斯塔造船厂。造船厂负责人和总工程师亲自出面接待，带着代表团穿梭于巨大的船坞、轰鸣的锻压车间和先进的绘图室之间。看着万吨级的船台上，工人如同蚂蚁般忙碌，巨大的钢板被蒸汽锤轻易弯折，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精密的车床上，巨大的炮管胚体被一点点镗削光滑；设计室里，复杂的线图铺满桌面……这一切带来的视觉和心灵冲击，远比在英国和法国时更为强烈。这里的规模或许不及英国，但那种蓬勃的朝气、高效的管理和精湛的工艺，给李凤苞留下了深刻印象。
随后，在一间保密措施严格的会议室内，沃尔塔和海军代表向清国代表团详细展示了精心准备的方案。
“根据贵国的需求，我们重点推荐两款产品。”沃尔塔展开巨大的蓝图，“其一，是基于我国‘海浪’级改进的‘巨龙’级铁甲舰。排水量7880吨，双联装305毫米主炮塔前后布局，火力远超贵国此前关注的英制撞击巡洋舰。复合装甲，水线带最厚处18英寸，核心区域经过加强，足以抵御当前主流舰炮的攻击。航速14.5节，保证追击和转场能力。”
“其二，是‘迅龙’级防护巡洋舰。排水量3650吨，强调高速突击，设计航速18.5节，配备2门210毫米主炮和8门120毫米速射炮，穹甲防护，是理想的舰队尖兵和破交利器。”
每一个数据都被清晰地标注出来，旁边甚至还贴心地附上了与英德同类型舰艇的参数对比图，意大利方案在关键指标上总是“恰好”略占优势。
李凤苞和他的随行技术官员们听得极为认真，不时低声交换意见，眼中闪烁着心动的光芒。这两款设计，无论是庞大的铁甲舰还是敏捷的巡洋舰，都完美契合了北洋水师当前的需求。然而，价格始终是悬在李凤苞心头最大的石头。英法的报价高昂得令人咋舌，德国的价格虽稍低，但技术和经验又让人心存疑虑。
就在这时，陪同的意大利财政部官员开口了，他的话如同天籁之音：“李大人，我们深知贵国筹款不易。科斯塔首相特意指示，为了体现意清友谊，并支持远东的海防事业，我们愿意提供极其灵活的付款方式。您可以选择首付三成，剩余部分享受年息仅4.5%的五年期低息贷款；或者，如果贵国愿意，我们甚至可以接受以贵国的特产，如生丝、茶叶、瓷器等，折价抵扣最高可达三成的船款。”
此言一出，连一向沉稳的李凤苞也几乎要拍案叫绝。这简直是雪中送炭，大大缓解了清廷的财政压力。
紧接着，海军代表又抛出一个诱人条件：“此外，我们还可以承诺，为贵国订购的每一艘战舰，培训相应的舰长、轮机官和炮术人员。他们可以在意大利的海军学院和现役舰艇上接受最先进的训练，直到完全掌握操作和维护技能为止。我们还可以派遣工程师团队随船前往贵国，负责初期的组装和维护指导。”
优质的产品、极具竞争力的价格、灵活的付款、加上贴心的人才培训售后……这一套组合拳下来，李凤苞一行人几乎被打动了。
私下里，意大利的外交官员似乎“无意”间与清国代表团的随员聊起：“德国人的工业底子是不错，但造船，尤其是大型铁甲舰，经验还是太浅了，他们的第一艘铁甲舰才下水几年？可靠性实在存疑。”“英国人？哼，他们的船是好，但价格里有多少是‘大英帝国’的牌子钱？而且他们卖给外国的船，往往和自用的标准…呵呵，有所区别。法国人？价格比英国还贵。”这些话语，如同种子般悄悄播撒在李凤苞等人的心田。
考察结束当晚，在下榻的宾馆，李凤苞辗转反侧。意大利人展示出的诚意、技术和商业条件，都极具吸引力。那份“巨龙”级铁甲舰的方案，尤其符合他心目中“定远”、“镇远”应有的威仪和实力。他铺开纸笔，准备给远在天津的李中堂撰写一份详细的报告，极力推荐认真考虑意大利的方案。他似乎看到，北洋水师的旗帜，或许将插在这些来自地中海的钢铁巨舰之上。
而在他不知道的另一个房间，日本国派出的、几乎是前后脚抵达意大利的考察团代表，也正与意大利外交部另一批官员进行着秘密的接触。亚历山德罗的棋盘上，东方的两条龙，正悄然成为他对弈的棋子。
他们的欧洲之行首站是英国，见识了阿姆斯特朗船厂的庞大与傲慢；随后是法国，感受了圣纳泽尔船厂的精巧与昂贵；德国伏尔铿船厂则展示了新兴工业国的野心，但其技术积累的深浅尚待观察。如今，他们来到了意大利，这个在传统认知中似乎与海军强国并不完全挂钩的古老国度。
令李凤苞略感意外的是，接待规格远超预期。他们抵达罗马的次日，竟被通知意大利王国首相亚历山德罗·科斯塔伯爵将在首相府亲自接见。
奎里纳莱宫的首相办公室内，亚历山德罗并没有摆出居高临下的姿态。他热情地与李凤苞一行握手，用流利的法语（由外交部的翻译官同步译成中文）表示欢迎。
“李大人，欢迎来到意大利。贵国历史悠久，文化灿烂，我本人深为钦佩。听闻李大人此次为巩固海防、寻求合作而来，意大利王国深感荣幸，并愿以最大的诚意，为您提供一切便利。”亚历山德罗的开场白谦和而有力，瞬间拉近了距离。
李凤苞拱手回礼，言辞谨慎：“科斯塔首相阁下过誉了。敝国上下深知海防之重，特命下官等前来泰西诸国，考察舰船，学习技艺。贵国虽地处地中海，然造船工业近年声名鹊起，令人瞩目，故特来请教。”
“请教不敢当，相互学习。”亚历山德罗微微一笑，引导话题，“意大利统一不过二十载，深知一个国家若想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必须拥有强大的工业，尤其是能够守护海疆的坚船利炮。我们对此投入了巨大的心血，也取得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成绩。我相信，李大人此行定会不虚。”
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提及：“如今世界格局纷繁复杂，远东的和平与稳定，关乎全球利益。意大利虽远在欧洲，却始终关注着东方的动态。尤其是某些北方强邻（暗示俄国）的扩张野心，不仅在欧洲，在远东亦可能构成威胁。一个拥有强大海军、能够维护地区稳定的清国，符合所有热爱和平国家的利益，包括意大利。”
李凤苞心中一动，他听出了弦外之音。这位年轻的意大利首相，似乎意有所指，将商业合作提升到了地缘战略的高度。
接见结束后，意方安排了极其周密的考察行程。外交大臣蒙特贝罗子爵和海军部高级官员亲自陪同，前往拉斯佩齐亚军港和热那亚的科斯塔皇家造船厂。
在热那亚，清国代表团首次近距离看到了意大利海军的现役主力——最新下水的铁甲舰的巨大身影。那修长的舰体、林立的炮管、高耸的桅杆和粗壮的烟囱，无不彰显着工业时代的力量美学。虽然无法登舰细看，但仅是远观其泊于港内的雄姿，已让李凤苞等人心潮澎湃。
真正的重头戏在科斯塔造船厂。造船厂负责人和总工程师亲自出面接待，带着代表团穿梭于巨大的船坞、轰鸣的锻压车间和先进的绘图室之间。看着万吨级的船台上，工人如同蚂蚁般忙碌，巨大的钢板被蒸汽锤轻易弯折，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精密的车床上，巨大的炮管胚体被一点点镗削光滑；设计室里，复杂的线图铺满桌面……这一切带来的视觉和心灵冲击，远比在英国和法国时更为强烈。这里的规模或许不及英国，但那种蓬勃的朝气、高效的管理和精湛的工艺，给李凤苞留下了深刻印象。
随后，在一间保密措施严格的会议室内，沃尔塔和海军代表向清国代表团详细展示了精心准备的方案。
“根据贵国的需求，我们重点推荐两款产品。”沃尔塔展开巨大的蓝图，“其一，是基于我国‘海浪’级改进的‘巨龙’级铁甲舰。排水量7880吨，双联装305毫米主炮塔前后布局，火力远超贵国此前关注的英制撞击巡洋舰。复合装甲，水线带最厚处18英寸，核心区域经过加强，足以抵御当前主流舰炮的攻击。航速14.5节，保证追击和转场能力。”
“其二，是‘迅龙’级防护巡洋舰。排水量3650吨，强调高速突击，设计航速18.5节，配备2门210毫米主炮和8门120毫米速射炮，穹甲防护，是理想的舰队尖兵和破交利器。”
每一个数据都被清晰地标注出来，旁边甚至还贴心地附上了与英德同类型舰艇的参数对比图，意大利方案在关键指标上总是“恰好”略占优势。
李凤苞和他的随行技术官员们听得极为认真，不时低声交换意见，眼中闪烁着心动的光芒。这两款设计，无论是庞大的铁甲舰还是敏捷的巡洋舰，都完美契合了北洋水师当前的需求。然而，价格始终是悬在李凤苞心头最大的石头。英法的报价高昂得令人咋舌，德国的价格虽稍低，但技术和经验又让人心存疑虑。
就在这时，陪同的意大利财政部官员开口了，他的话如同天籁之音：“李大人，我们深知贵国筹款不易。科斯塔首相特意指示，为了体现意清友谊，并支持远东的海防事业，我们愿意提供极其灵活的付款方式。您可以选择首付三成，剩余部分享受年息仅4.5%的五年期低息贷款；或者，如果贵国愿意，我们甚至可以接受以贵国的特产，如生丝、茶叶、瓷器等，折价抵扣最高可达三成的船款。”
此言一出，连一向沉稳的李凤苞也几乎要拍案叫绝。这简直是雪中送炭，大大缓解了清廷的财政压力。
紧接着，海军代表又抛出一个诱人条件：“此外，我们还可以承诺，为贵国订购的每一艘战舰，培训相应的舰长、轮机官和炮术人员。他们可以在意大利的海军学院和现役舰艇上接受最先进的训练，直到完全掌握操作和维护技能为止。我们还可以派遣工程师团队随船前往贵国，负责初期的组装和维护指导。”
优质的产品、极具竞争力的价格、灵活的付款、加上贴心的人才培训售后……这一套组合拳下来，李凤苞一行人几乎被打动了。
私下里，意大利的外交官员似乎“无意”间与清国代表团的随员聊起：“德国人的工业底子是不错，但造船，尤其是大型铁甲舰，经验还是太浅了，他们的第一艘铁甲舰才下水几年？可靠性实在存疑。”“英国人？哼，他们的船是好，但价格里有多少是‘大英帝国’的牌子钱？而且他们卖给外国的船，往往和自用的标准…呵呵，有所区别。法国人？价格比英国还贵。”这些话语，如同种子般悄悄播撒在李凤苞等人的心田。
考察结束当晚，在下榻的宾馆，李凤苞辗转反侧。意大利人展示出的诚意、技术和商业条件，都极具吸引力。那份“巨龙”级铁甲舰的方案，尤其符合他心目中“定远”、“镇远”应有的威仪和实力。他铺开纸笔，准备给远在天津的李中堂撰写一份详细的报告，极力推荐认真考虑意大利的方案。他似乎看到，北洋水师的旗帜，或许将插在这些来自地中海的钢铁巨舰之上。
而在他不知道的另一个房间，日本国派出的、几乎是前后脚抵达意大利的考察团代表，也正与意大利外交部另一批官员进行着秘密的接触。亚历山德罗的棋盘上，东方的两条龙，正悄然成为他对弈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