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埃琳娜的沙龙-《青铜账簿与铁王座》

  罗马的冬夜,寒意料峭,但位于市中心的科斯塔府邸却温暖如春,灯火辉煌如同一颗坠落人间的星辰。一辆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碾过石板路,在宫门前停下,卸下一位位身份显赫的宾客。绅士们身着笔挺的燕尾服或庄严的军礼服,女士们则裹在缀满蕾丝和珍珠的华丽长裙中,裙摆窸窣,环佩叮当。今夜,是首相夫人埃琳娜·科斯塔举办例行沙龙的日子,这已成为罗马上层社会一个不可或缺的政治与社交风向标。

  与官方宴会的刻板拘谨不同,埃琳娜的沙龙以其精心营造的优雅与亲切氛围着称。宽阔的接待大厅内,壁炉里跳跃的火焰驱散了窗外的寒气,映照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和墙壁上悬挂的古典油画。空气里混合着现磨咖啡的浓郁醇香、昂贵雪茄的淡淡青烟、以及女士们身上飘散的、来自巴黎的馥郁香水气味。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洒在低声交谈的人群身上。这里没有固定的席位,流动的、看似随意的交流才是灵魂所在。政界要员、外国使节、金融巨子、工业大亨、知名艺术家和学者穿梭其间,构成了一幅流动的罗马权力与精英图谱。

  女主人埃琳娜·科斯塔无疑是全场焦点。她身着一袭深紫色天鹅绒晚礼服,面料在灯光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依然窈窕的身姿。颈间那枚亚历山德罗赠送的硕大蓝宝石项链,与她深邃的眼眸交相辉映,雍容华贵,气度非凡。她如同一只轻盈的蝴蝶,又像一位技艺超群的交响乐指挥,娴熟地周旋于不同的圈子之间。

  “亲爱的埃琳娜,您今晚真是明艳照人,这宝石的光芒几乎要让天上的星辰都黯然失色了。”英国大使夫人亲热地挽住她的手臂,话语中带着惯有的恭维与试探,“听说热那亚的船厂最近订单不断?连我们伦敦的《泰晤士报》都开始关注贵国海军的造舰计划了。”

  埃琳娜回以得体的微笑,轻轻拍了拍大使夫人的手背:“您真是太客气了,夫人。科斯塔厂不过是承蒙王国信赖,做些分内之事罢了。倒是贵国在埃及的事务,近来似乎牵动了整个欧洲的神经?苏伊士运河的通行,想必依旧繁忙吧?”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英国自身的关切点,言语间轻描淡写,却是在探询英国对意大利近期悄然增持运河公司股份一事的真实反应。

  移步至一群围绕在农业司司长和几位来自南意大利大地主代表的小圈子旁,埃琳娜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焦虑。“……首相阁下的灭蝗和移民政策确实缓解了压力,但南方的水利设施年久失修,若再遇旱情,恐再生乱局。政府能否在明年预算中予以倾斜?”一位面色黝黑的地主语气急切。农业司长面露难色,预算的蛋糕就那么大,北方的工业建设同样是吞金巨兽。埃琳娜适时加入,声音温和却自带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安东尼奥先生,南方是王国的根基,陛下和首相从未忘记。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思路,不仅依靠政府拨款,更应引导北方的工业资本看到南方农业深加工的潜力?比如兴建现代化的榨油厂、葡萄酒庄?这既能解决本地就业,也能为北方工厂提供优质原料,实现共赢。”她的话既表达了关怀,又指出了更具建设性的方向,悄然将潜在的抱怨引向了合作的可能性。

  在另一侧,一群银行家和工业家正围拢着科斯塔商业银行行长兼意大利央行行长莱昂纳多·巴尔迪。埃琳娜款款走近,举起手中的香槟杯示意:“巴尔迪先生,最近金融市场似乎平稳了许多?听说央行正在研讨进一步巩固里拉币值的措施?这对于我们这些与海外有生意往来的人而言,可是莫大的定心丸。”她以“外贸从业者”的模糊身份,轻松切入专业的金融话题,既传达了亚历山德罗对金融稳定的高度重视,也顺势收集了市场的一手情绪。

  沙龙更是化解微妙矛盾的绝佳场所。埃琳娜注意到司法大臣乔瓦尼·维泰莱斯基与一位以保守顽固着称的元老院资深议员似乎交谈冷淡,便不动声色地介入,巧笑倩兮地提起这位议员那位刚在都灵大学法学院获得殊荣的孙子,并顺势赞扬维泰莱斯基推动的司法改革为年轻一代创造了前所未有的公正环境。轻松的家常话题和对其后辈的认可,立刻融化了尴尬的气氛,两位重臣的脸上都露出了些许笑意。

  夜深时分,宾客渐稀。埃琳娜以“稍事休息”为由,与外交大臣蒙特贝罗子爵、财政大臣里卡尔迪,以及那位看似低调、实则为亚历山德罗耳目的《复兴报》主编,默契地聚到了与主厅相连的吸烟室。这里房门虚掩,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法国人对我们在突尼斯巩固地位的反应,比预想的要温和。”蒙特贝罗子爵抿了一口干邑,低声道。

  “他们国内共和派与保皇党斗得不可开交,暂时无暇他顾。”埃琳娜冷静地分析,指尖轻轻划过酒杯边缘,“但这平静的海面下,未必没有暗流。子爵,我们需要更密切地留意法国地中海舰队的调动情况,尤其是土伦港。”

  里卡尔迪接过话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满意:“普鲁士的最后一笔战争贷款已如期偿还,我们的黄金储备稳步增加。首相力推的金本位改革,根基愈发坚实了。”

  《复兴报》主编则压低了声音:“夫人,近期有几篇评论文章,笔法隐晦,但核心是指向首相权力过于集中……来源似乎与几个保守派资助的沙龙有关联。”

  埃琳娜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光芒,随即恢复平静:“我知道了。继续留意动向,但暂时不必大张旗鼓地反击。有些声音,让它浮出水面,反而能让我们看清谁在幕后弹奏这不合时宜的乐章。”

  当最后一位客人的马车声消失在街道尽头,科斯塔府邸终于恢复了宁静。埃琳娜略显疲惫地回到卧室,坐在梳妆台前。侍女小心地为她取下沉重的项链,卸去华丽的妆容。镜中的面孔依然美丽,却难掩一丝精神的倦怠。她脑海中仍在飞速运转,梳理着今晚获得的信息碎片:英国对意大利海军发展的警惕与试探、南方地主对持续投入的渴望、金融界对稳定政策的拥护、以及潜伏在暗处的保守派的不满……

  房门被轻轻推开,亚历山德罗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书房的雪茄和墨水气味。他走到埃琳娜身后,双手温柔地放在她纤瘦的肩上,透过镜子看着她。“辛苦你了,埃琳娜。”他的声音里带着真挚的感激和一丝歉意,“今晚的‘音乐会’如何?有什么特别的‘音符’值得注意吗?”

  埃琳娜抬手覆盖住他的手背,转过身,仰起脸给了他一个安抚的微笑。然后,她开始用清晰、简洁的语言,条理分明地复述今晚几个关键对话的核心内容,并附上自己敏锐的洞察和判断,过滤掉无用的社交辞令,直指背后的政治意图和潜在影响。

  亚历山德罗静静地听着,目光专注。这些来自沙龙非正式渠道的信息,往往比内阁报告更鲜活、更前瞻,是他洞察人心、把握政局微妙变化不可或缺的触角。他深知,身边这位优雅从容的妻子,不仅是科斯塔宫的女主人,更是他政治棋盘上一位不可或缺的、游走在光影之间的重要角色。在这座永恒之城的权力核心,科斯塔宫的沙龙,如同一张无形而精密的情报与关系网络,而埃琳娜·科斯塔,正是那个娴熟掌控着网络枢纽的编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