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诉情-《卫子夫:暴君的皇后是状元!》

  未央宫的门,在身后沉沉合拢。

  刘纁没有回头。

  她甚至没有换下那身在殿前与父皇决裂的素衣。

  翻身上马。

  动作干净利落,是在无数个浴血的日夜里,刻进骨子里的本能。

  单人单骑,绝尘而去。

  马蹄声在死寂的宫道上凿出空洞的回响。晚秋的风灌入喉咙,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

  刘纁的脑海里,只有一张脸。

  父皇的脸。

  庆功宴上,他高坐御座,看似平静,实则每一寸龙袍下的肌肉都紧绷着。

  那只摩挲着玉扳指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泛着死人般的惨白。

  他不是在看一个得胜归来的女儿。

  他是在审视一把刀。

  一把……已经饮血开刃,开始脱离他掌控的刀。

  刘纁的嘴角,无声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弧度冰冷。

  怕了?

  你也会怕?

  你怕的,从来不是我刘纁。

  你怕的,是那个长眠地下,却依旧能让十万大军俯首称臣的少年。

  你怕的,是那面“霍”字大旗,在军中的分量,早已超过了你这个“刘”姓天子!

  风声呼啸。

  前方的宫阙轮廓在视野里逐渐模糊,城外的茂陵,却越来越清晰。

  ……

  风吹过陵园,带着泥土与霜后枯草混合的凛冽气息。

  刘纁勒住马,翻身落地。

  她一步,一步,走向那块孤寂的墓碑。

  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破碎的心上。

  「骠骑将军冠军侯霍公讳去病之墓」。

  她伸出手,指尖在那深刻的字迹上,一寸寸地描摹。

  冰冷,坚硬。

  一如他桀骜不驯的眉骨。

  终于,膝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颓然跪倒。

  她将整个后背都倚靠在这片冰冷的石头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汲取到一丝与他相关的气息。

  “去病。”

  她开口,声音轻飘飘的,刚出口就被风吹散了。

  “我回来了。”

  “乌维的头,我带来了,在狼居胥山祭了天。跟你当年一样。”

  “李妍死了,父皇赐死的。”

  “曹襄,栾大,李敢……都死了。”

  她一句一句,像是在汇报一场迟来的军功。

  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可当最后一个仇人的名字从唇边滑落,那根支撑她走过无间炼狱的脊梁,轰然断裂。

  没有想象中的快意。

  什么都没有。

  心脏的位置,只剩下一个不断扩大的黑洞,疯狂吞噬着她的一切光和热。

  喉咙里涌上一股滚烫的酸涩,堵住了所有声音。

  她把头用力抵在冰冷的石碑上,身体无助地蜷缩。

  “然后呢?”

  “去病,然后呢?”

  “我该……去哪儿?”

  她死死攥住胸前那枚阴佩。

  温润的古玉,此刻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反而像在无情地抽走她最后一丝生气。

  这是她与他之间,最后的连接。

  可她,快要抓不住了。

  眼泪,毫无预兆地砸落。

  滚烫的液体无声滑下,在石碑前的尘土里洇出一个个深色的斑点,又瞬间被寒风吹干。

  她将脸颊紧紧贴在石碑上,贪婪地汲取着那份能冻结灵魂的冰冷。

  “带我走吧,去病……”

  “我好累……”

  她从怀中摸出那把匕首。

  刀鞘是鲨鱼皮所制,镶嵌着绿松石,是从一个匈奴贵族腰间缴获的战利品。

  她曾用它,削断过三个想偷袭她的匈奴兵的喉咙。

  “嗤——”

  匕首出鞘,寒光一闪,映出她苍白、死寂的脸。

  仇,报完了。

  饮过仇人血的刀,也该有个归宿。

  她举起匕首,不是对准自己,而是对准了身前的土地。

  不如,就将这把刀,连同“卫长公主”刘纁的这条命,一同埋在这里,陪他。

  从此世间,再无活着的她。

  就在匕首即将刺入泥土的瞬间——

  胸前那枚血玉,猛地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不是灼烫!

  是撕裂!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穿透皮肉,攥住了她的心脏,然后狠狠一拧!

  与他薨逝那一刻,一模一样的剧痛!

  “当啷!”

  匕首脱手,掉落在地。

  刘纁的身体剧烈痉挛,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紧接着,一连串的画面,不经由眼睛,不经由耳朵,如烧红的烙铁,直接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

  是他!

  弥留之际,他躺在病榻上,用尽最后力气,紧握着她的手。

  他干裂的嘴唇开合,用微弱的气声,下达了那句她当时听得模糊的军令。

  “向死……”

  “……而生……”

  “持玉……相见!”

  画面切换!

  是狼居胥山之巅,祭天之后,她看到的“神迹”!

  那不是幻觉!

  金光之中,他的身影一闪而过,那句她以为是幻听的誓言,此刻清晰如雷鸣贯耳!

  “玉在……”

  “人……在……”

  最后一个画面,定格在他深邃的眼眸。

  那里面没有死亡的恐惧,没有离别的悲伤,只有属于骠骑将军的命令。

  那命令最终化作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她混沌的灵魂中轰然炸响!

  “等我。”

  轰——

  刘纁猛地惊醒。

  她豁然睁开双眼,眼中哪里还有半分迷茫与哀伤!

  她疯狂地抚摸着胸前那枚滚烫如烙铁的血玉,像是要将它生生嵌进自己的血肉里。

  “玉在,人在……”

  “向死而生,持玉相见……”

  “等我……”

  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几个字,声音从抑制不住的颤抖,变得无比坚定,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

  眼中,死寂的灰烬被彻底点燃!

  烧起一种焚尽天地的、灼人的火焰!

  她全都明白了。

  狼居胥山的神迹不是幻觉!

  他临终前的军令,更不是一句空话!

  她的仗,还没有打完!

  复仇,从来都不是终点!

  她要带着他的遗志,打出一个强汉帝国。

  这才是她最终,也是唯一的战场!

  这个疯狂的念头,像一道神光,劈开了她被悲伤笼罩的整个世界。

  给了她一个,必须好好活下去的理由。

  刘纁猛地站起身。

  早已麻木的双腿传来针刺般的痛感,她却毫无察觉。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块墓碑,眼神中再无半分留恋与悲戚,只剩下猎人锁定猎物般的决绝。

  只有成为他,才能彻底的找到他。

  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哪怕与神鬼争夺,与天地为敌!

  “去病。”

  她转身,吐出两个字,一字一顿,是对他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军令。

  “等我。”

  她弯腰,拾起地上的匕首,利落还刀入鞘。

  而后,大步离去。

  素色的衣袂在寒风中翻飞,像一面于烈火灰烬中,重新扬起的、永不陷落的战旗。

  天亮时分,守陵的卫兵看见,那位在冠军侯墓前枯坐一夜的公主,离开了。

  卫兵立即着人回报未央宫。

  而刘纁的步伐不再沉重萧索。

  反而带着一种……奔赴宿命战场的决绝。

  那不是找到了回家的路。

  那是战士,重新踏上了永无归途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