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囚笼之盟-《大胤武圣》

  第74章 囚笼之盟

  死寂。

  荒庙之內,落针可闻。

  江临听到阿骨勒那颗强大的心臟,此刻跳动得杂乱而虚弱,仿佛隨时都会停止。

  他听到阿骨勒的呼吸,粗重、压抑,却又带著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那是信念崩塌后,生命力在快速流逝的徵兆。

  他紧握的双拳,指骨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轻响,青筋如虱龙般盘踞在手背与额角。

  他甚至能听到,阿骨勒紧握的拳头中,指骨因过度用力而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呻吟,以及牙关死死咬合时,那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这个来自关外草原的汉子,这位悍勇无双的契骨部鹰王,在信仰与现实的残酷撞击之下,正被一寸寸彻底击垮。

  阿阑的指尖,不知何时紧紧抓住了江临的衣袖,力道之大,指节已然发白,

  几乎要將粗韧的布料生生撕裂。

  江临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剧烈颤抖,能听到她压抑在喉间的细微鸣咽。

  兄长的绝望,部族的危局,像两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这位年轻得过份的契骨巫祝的肩头上。

  几乎要將她压垮。

  墨阳更是早已將自己缩成一团,齐王殿下的威势,以及这番近乎诛心的言语,让他这个钦天监的监生恨不得將脑袋埋进地缝里,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唯有神台附近,那闭目打坐的老道士,依旧如同一尊经歷了千载风霜的石像,对周遭的一切变故充耳不闻。

  仿佛庙內这令人室息的绝望与悲戚,与他所在的世界隔著一层无形的壁障,

  无法侵扰分毫。

  江临敏锐的感知掠过那边,依旧只能捕捉到那悠长得几乎微不可察的呼吸,

  深沉如渊,不可测度。

  “如何”

  赵恆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疾不徐,却带著一种洞悉人心的穿透力,仿佛每一个字都化作无形的丝线,缠绕在阿骨勒已然脆弱不堪的心弦之上。

  “阿骨勒將军,本王的时间不多。是选择与本王合作,为你的族人博取一线生机,还是抱著那可笑的骄傲,与你那可能早已覆灭的大长老一同殉葬”

  阿骨勒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晴死死盯住赵恆。

  那眼神,如同濒死的孤狼,充满了不甘愤怒,却又夹杂著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我————”他喉结滚动,声音嘶哑得如同两块粗糙的砂石在摩擦,“我凭什么相信你,你与那些欲置我契骨部於死地之辈,又有何区別”

  “区別”

  他好整以暇地看著阿骨勒,嘴角嘱著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那是一种上位者对猎物志在必得的从容。

  “区別在於,他们想要的是你们的灭亡,而本王,却能让你们活下去。甚至,活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好。”

  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逼视阿骨勒:“本王不喜空谈,只信一点,你我在这片土地上皆是弃子。朝廷不信你契骨归心,其他人不容本王北地生根。他们想你死,本王也差点被刺。这便是你我之间,最公平的基础。你若肯效忠於本王,

  本王亦可在此立誓,只要本王大业得成,必將恢復你契骨部在关外的荣光,让你阿骨勒,成为真正的草原之王。”

  草原之王!

  这四个字,犹如九天惊雷,狠狠劈在阿骨勒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头。

  他那双黯淡的眸子里,骤然爆发出两团矛盾而复杂的光芒,那是对渺茫未来的希冀,是对赵恆许诺的疑虑,更是对自己可能背弃狼神信仰的痛苦挣扎。

  江临听到,阿骨勒的心跳,在这一刻,如同战鼓般猛烈地擂动起来。

  他知道,阿骨勒在动摇,在权衡利弊。

  一边是虚无縹緲的部族信仰和几乎可以预见的灭亡,另一边,则是一个手握权柄的王爵许下的充满诱惑却又危机四伏的未来。

  “哥哥!”阿阑见状,飞快地划著名手势,带著泣血般的急切与哀求,“活下去!为族人,为我们契骨部的血脉,活下去啊!”

  这带著哭腔的无声祈求,仿佛成了压垮骆驼脊樑的最后一根稻草。

  阿骨勒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巨锤击中。

  他缓缓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眼中那翻腾的火焰与挣扎已被坚冰覆盖,只余下一片近乎麻木的决绝。

  他手中的骨弓,被他缓缓收回。

  这个动作,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好!”一个沙哑乾涩,却又带著一丝不容错辨的决断的字,从他齿缝间艰难地挤出来,“我阿骨勒,可以代表契骨部残部,暂时效忠於齐王殿下。”

  “暂时”二字,他咬得极重,字字泣血,充满了不甘与屈辱。

  赵恆闻言,那股淡淡的笑意似乎更浓了几分,带著一丝讚许:“明智的选择,阿骨勒,你会为今日的决定而庆幸。”

  他略一停顿,语气骤然一转,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既是效忠,本王便有第一个任务交予你。”

  阿骨勒猛地抬眼,警惕的寒光在眼底一闪而过:“什么任务”

  “很简单。”赵恆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庙內其余几拨倖存者,最终意味深长地落在江临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弧度,“本王需要知道,这鬼头山中除了我们,还藏著哪些朋友,又有哪些敌人。”

  他话锋陡然一转,目光重新聚焦於阿骨勒:“本王的人手,会配合你的行动。但主导调查此事的,是你,阿骨勒。本王也想看看,你这位驍勇善战的契骨部鹰王,究竟还剩下多少本事,又是否值得本王託付。”

  江临心中一凛,这齐王赵恆,果然心思深沉手段了得。

  他此举,既是要让阿骨勒亲手去查,无论结果如何都能加深阿骨勒对某些势力的恨意,从而更彻底地將契骨部绑上他赵恆的战车。

  同时,亦能藉此机会,考察阿骨勒的实际能力与那份暂时效忠的成色。

  阿骨勒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但最终还是以低沉而坚定的声音应道:“好,这个任务,我接了。但是齐王殿下,我需要人手。”

  “人手,你妹妹阿阑,还有你身边这位小兄弟,不都是你得力的臂助吗”

  赵恆轻描淡写地说道,目光却在江临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这位小兄弟的本事,本王方才也见识过了,听声辨位,刀法凌厉,是个难得的人才。有他帮你,想必事半功倍。”

  阿骨勒闻言,却也不再多问:“我知道了。”

  赵恆很满意:“阿骨勒,本王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內,本王要知道那些人的底细,以及你大长老的下落。若能提著幕后主使的人头来见本王,本王不吝重赏。”

  “三天”阿骨勒眉头紧锁,面露难色,“这鬼头山如此之大,山势险峻,

  三天时间如何能够查明”

  “本王只要结果。”赵恆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喙,“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你又如何能让本王相信,你能成为翱翔於草原之上的雄鹰,而非困守愁城的哀犬”

  他话说完目光转向一直端坐於神台附近,仿佛早已神游物外不问世事的老道士。

  江临察觉到,赵恆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却带著一种莫名的郑重,走向了那边。

  至於先前那三个边军残兵,江临早已听出他们在参客与猎户最初发难时,便被打得晕死过去,此刻还人事不省地倒在墙角。

  “守一真人。”

  赵恆的声音响起,比之方才与阿骨勒对话时,少了几分上位者的威压,却多了一些平辈论交般的客气与尊重。

  “真人在此清修,今夜多有搅扰,还望海涵。待今日事了,赵恆即会率眾离去,还真人一处清净。”

  江临心中微微一动,守一真人

  听这称呼,再观赵恆的態度,这老道士的身份,恐怕绝非寻常的方外之人。

  他愈发凝神细听,试图从那老道土身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的气息波动,哪怕是心绪的些微变化。

  片刻的寂静之后,一个苍老而平静的声音,如同古井深潭般,没有丝毫涟漪地响起。

  “红尘扰攘,皆为过客。殿下自便即可,贫道不过是方外之人,藉此残庙避避雨雪罢了。”

  那声音不大,却仿佛带著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江临听到了一种与环境彻底相融的寂寥,仿佛这老道士本身就是这破庙、这风雪、这黑夜的一部分,亘古不变。

  赵恆似乎对此回答並不意外,微微頷首,语气依旧恭敬:“如此,便谢过真人了。”

  说罢,他不再多言,转身带著那四名如影子般的护卫,径直走向庙宇深处的一间偏殿,很快便消失在浓稠的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隨著齐王赵恆的离开,大殿之內那令人室息的压抑气氛,才真正开始鬆弛下来。

  阿骨勒如同虚脱了一般,跟跪几步,靠在一根冰冷的石柱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气。

  江临听到他体內气血依旧翻腾不休,显然方才那番心理上的剧烈衝击,对他的消耗极大。

  墨阳这才敢从神像后探出半个脑袋,小声道:“江大哥,阿阑姐姐,咱们这算是上了齐王那条贼船了”

  江临没有回答,他正在感受阿阑在他背心写下的字。

  “我,不信,大长老,会出事。”

  她的笔触坚定,带著一丝不容置疑的执。

  江临心中瞭然,阿阑对那位大长老,显然有著极深的敬爱与信任。

  他反手轻轻拍了拍阿阑的手背,示意自己明白。

  然后,他才转向阿骨勒的方向,沉声道:“阿骨勒,齐王所言未必就是实话阿骨勒缓缓抬起头,那双鹰隼般的眸子,此刻虽然依旧带著血丝和疲惫,却重新燃起战意。

  “你说的对。”他声音沙哑,却带著一丝决然,“无论是谁,但敢动我大长老和契骨部族人,我阿骨勒,必叫他血债血偿!”

  他看了一眼江临,眼神复杂:“方才,多谢了。”

  江临摇了摇头:“我只是自保而已,如今你我都在一条船上,相互扶持,才能多几分活命的机会。”

  阿骨勒点了点头,他深吸一口气,对江临说:“江,兄弟,你好生歇息,照看好阿阑,我去去就回。”

  说罢,他便拖著那看似疲惫却蕴含著新生力量的身躯,毅然离开大殿,消失在庙外的风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