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泥流-《鹤发》

  这几日沈错换上便服,与师生们以及民夫同吃同住。他不懂勘探测绘,只能使一些力气帮忙做工。饶是他修为不凡,推拉石磙、扛木搬石一样累得呼吸粗粝,汗流浃背。

  经历同样劳动的苦力们则干脆累瘫在了地上,全然不顾泥地污秽、石子滚烫。他们都生着病,但沈错治不了。他们需要的不是什么人参鹿茸、灵芝仙草,仅是简单的休息而已。

  眼见不远处的几座矮丘逐渐凿平,填补碾压成平整的机场,沈错再不觉“移山填海”气象恢宏,反而透着残忍。

  “寻常百姓何时才能安居乐业?”沈错这么问着自己,“兴许…结束战争,休养生息后才能实现吧。”

  几万民夫从周边十一个县城被抽调过来,吃住均在机场附近,自然而然需要临时住所。因此,除了建设机场,沈错还学习了如何搭建屋舍。

  自家的房子长久无人居住,定是抵不住时间的侵蚀。他想着,要是寻到了师父,大哥魂魄一事得以善终,自己就协助政府将日寇赶出国去。若最后侥幸得活,便返回故乡,重新修缮屋子,过几天平静的日子。

  “只是…如此宏愿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实现。眼下真不如阿灵和白郁,能在山林间自由自在、逍遥快活。”月夜之下,沈错盘坐在屋棚中喃喃自语,时不时朝水源方向瞄上一眼。

  到芷江的第一日,驻守机场的宪兵查处了三名汉奸。三人受日寇利诱,伪装成本地茶馆老板,以慰问劳工为名,在夜间偷偷记录施工情况、仓库位置,情报尚未送出便被抓获。次日白天,被公开枪决,以儆效尤。

  此事之后,机场管控更加严格。政府对进出的所有人员发放用草纸制成的劳役证。其上写明姓名、年龄、籍贯、工种以及服役时间。人人将此证件以草绳系挂在胸前。就连沈错一行也不例外。

  监工又将同村五人编为一队,实行连坐制度。一人通敌,一队受审。同时,鼓励举报之人,即举报间谍一名,奖励粮食五石。

  而驻地兵团则是在周边划定 “三里警戒线”,设置十二个固定岗哨和四排流动巡逻队,对进出人员实行身份核验。

  如此严密的布控之下,细作若还来套问消息,无疑是自投罗网。

  然而日寇诡计多端,往往渗透不成便实施破坏。因此,沈错才会在关键的水源处小心设防。

  没成想,奸细没等来,等来了一场暴雨。

  刚过子夜,山间忽起大风,沙土迷人双眼,月色转瞬被乌云遮盖。沈错自棚下伸出手掌,已有淅淅沥沥的雨点落了下来。夜晚轮班之人,停下手中活计,纷纷回来穿上蓑衣,戴上雨帽。不消片刻,雨势倾盆,洋洋洒洒铺张开来,远山远景逐渐变得朦胧,连机场上民夫的身影也已模糊不清。

  沈错见场地各处逐渐聚起水洼,而跑道周围由于排水沟的存在,并无过多积水,不由感佩设计者的未雨绸缪。耳听雨声,他心下安宁,继续入定,养精蓄锐。

  天明时分,沈错睁开双眼,只觉雨势不减反增,心下顿时不安起来。他站起身,见民夫们仍在冒雨劳作,人人泥泞不堪,心中戚戚。

  “下了一夜的雨,河水上涨,可别有人掉进去了。”沈错跃入雨中,双脚在水洼之间弹跳,径直往河岸掠去。

  舞水浊浪翻腾,比之往日更见汹涌澎湃。兴许是提前作了准备,此刻的河水中并无船只往来,停在岸旁的船舶也正有人用心紧固。沈错往返巡视,确认无人落水,这才长舒了口气。

  雨水声与浪涛声交织,混混沌沌,沈错却在其中听出了异样。他侧身东顾,只觉有一股轰鸣般的震动从不远处传来,但雨幕铺天盖地,遮挡了视野,令他也分辨不清。

  沈错沉吟片刻,决定去看个究竟。当即动身,似轻烟流云,穿过雨帘。掠近三里,山丘已在眼前。

  与天机子师徒所往的明山不同,面前的山峰已全然不见郁郁葱葱。其上的参天树木近乎被砍伐一空,树干层层堆叠在山下的屋棚之内以作备用。而山间,空留下数不尽的树桩。

  沈错站在山脚仰望,山路早已变成黄泥汤,夹杂着树叶枯草与未及搬运的树木,冲泻下来。

  “震响的声音源于此?”沈错迎向泥流,抬手将树木拍飞,避免其滚落至山下的棚舍。其间,竟发现有六人被困在了一处平坡之上!

  平坡中心并肩立有两棵海碗粗细的树木,六人分散避在枝干之上,惊恐万分。黄泥源源不断蚕食土坡,树木更是摇摇欲坠!

  沈错环顾四周,找寻立足之处,目光落在了尚未被淹没的木桩之上。借力之地有了,但那树枝的承重能力却让人作难。他自忖肩扛手提,一次能救下四人,可之后呢?逃离需要借力,树身纤细,难以确保不会从中崩折。

  若将人抛下山去呢?山旁便是河流!缓坡高于河面十丈有余,若辅以灵气包裹,确实值得一试。可性命交关,沈错无十足把握不敢轻易尝试。

  如何是好?时刻点滴流逝,土坡眼见着即将被吞没!

  沈错忽然记起一事:他曾以灵气裹住双脚,站立于长江之上。可惜那时修为不高,只能驻留难以前行。

  “不知今时今日又当如何!”沈错大吼一声,为自己壮胆。展开南斗步奋力向前,待到树下之时,周遭的泥土已几不成形。他将灵气聚于脚下,稳稳立在软泥之上,细查丹田,仍有富余,不由心中振奋!

  “你们抓紧了,千万不可松手!”沈错大声叮嘱,当即深提一口气,眉峰拧成山岳,将树连根拔起,连人带树,一左一右揽入臂弯之中!

  六个民夫再加上两棵树木,份量早已超过千斤,纵使是沈错亦是力有不逮。原本垫脚下的灵气早已破碎,双足已深陷泥沼之中。

  但时间已由不得沈错犹豫!他换过一口浊气,不顾民夫惶恐的眼神,告诫道:“抓稳了!上岸后让山下的人快逃!”在两棵树之中留下“风鸣”指风,双掌齐出,将其送下山去!

  树木下落之势甚急,眼见着便要似箭矢般砸入水中!哪知临到河面,树根突然炸开,下落速度随之一缓,树干轻巧入水。六人得以幸免于难,抱着残木,爬上了岸。

  可沈错就惨了。为救六人,他已使出浑身解数,一时脱力,难以动弹。泥石流扑面而来将他淹没在了其中。所幸,他早有算计,以灵气覆盖周身,这才不至于窒息而亡!

  压在身上的泥石越来越重,沈错不敢久留,稍微缓过劲后,拼命稳住身形,自泥流中探出了半个身子。他脸上见不到丝毫轻松,更多山土已不可遏制地坍落了下来!数月的砍伐与雨水冲刷终于让山势倾颓,以致一发不可收拾!

  完了!如此重压之下,任何灵气屏障怕都是徒劳!

  沈错仓皇失措;“天机子师徒远在十里之外,如今谁能救我?”

  “阿灵!白郁!”沈错高声疾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