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四姓豪族-《东洲往事》

  酒至半酣,宾客们渐渐散去,席间只剩四五人。唐谨言借着酒劲问道:“鹄飞啊,不是说要给我们十万石的粮食吗?怎么……怎么才……哎我可不是对你们不满啊,只是我原以为赈灾粮应该够我们撑到下一年的。如今这个状况,我不好对百姓交代啊!”

  井鹄飞叹道:“不瞒您说,我们淮南郡虽然土地众多,但土地大多在豪族手中。郡府征粮,他们阳奉阴违迟迟不交粮食,我叔父也很为难。”

  纪明达心想你之前跟我们不是还挺横的嘛,怎么见了豪族就怂了,便忍不住插嘴道:“他们不交,你们就没办法吗?”

  井鹄飞显然有些醉了,无奈地笑道:“都是沾亲带故的,不好弄。”

  唐谨言白了纪明达一眼,意思是:不相干的事不要问。

  纪明达只好低头吃菜,心中却疑窦丛生:自己与郡守只差两三个级别,论俸禄,他四百石,唐郡守八百石,只比他多了一倍,可是唐郡守的奢侈生活却完全不是自己能想象的。他哪儿来的钱?如果说郡守主要通过贪污受贿取的不义之财也不甚合理,朝廷定期会派人来查账,如果他贪得太多账目就会对不上,所以应该不是贪污所得;要说受贿嘛,平日里来郡府送礼的人虽然不少,但他也留心看过,并没有特别值钱的礼物,因此这些花费也不像是受贿得来的。还有井鹄飞的叔父,他们口中的那位井郡守,按照这二位所说,井郡守的生活也和唐郡守一样,明显比其他郡守要好上一截,为什么他们谈论此事时好像是理所当然的?

  晚宴终于散了,纪明达在更衣时遇见了唐谨言。唐谨言见四下没有外人,忍不住斥责他:“纪县令,井鹄飞好好地来送粮食,你为什么跟他起冲突?我有心缓和你们的关系,这才让你一起赴宴,可你倒好,要么低头吃饭,要么一开口就乱说话,你怎么回事!”

  纪明达道:“明公教导的是,下官错了。”

  “嗯,知道错在哪儿了吗?”唐谨言问。

  纪明达道:“井校尉督运粮食一路辛苦却反受质疑,下官没能及时劝阻百姓。”

  “唉,你呀!”唐谨言道:“被几个灾民一起哄就不分是非,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这人可得罪大了!”

  纪明达道:“明公,这井校尉是井郡守的侄子?下官不知其身份,只当他言语傲慢,是下官错了……”

  唐谨言道:“他何止是井郡守的侄子!明达啊,我从前是如何教你的?做官眼睛不能只往下看,还要往上看。你是不是在想,我与井弘毅同为郡守,为何我这个明中郡守会比淮南郡守矮了半截,要处处讨好他,甚至还要讨好他的侄子?”

  纪明达心想可不是嘛,但嘴上却不敢说,只道:“下官愚钝,还请明公教诲。”

  唐谨言道:“因为他们是清源君的子孙。”

  纪明达一听到“清源君”三个字,大惊失色,问道:“当真?可他们不是姓井吗?”

  唐谨言叹道:“我说过你多少次,叫你多用心你就是不听。一百多年前,清源君将其后代分成四支,分别以山、川 、井、田为姓,迁出清源郡居住。那井郡守和井校尉就是出自井姓,井郡守是清源君的九世孙,井鹄飞是第十世。虽然他们不再姓林,但四姓之间仍将彼此视作同族,论辈分相处。不止是他们两个,朝中的尚书郎田文澜也是清源君的十世孙,虽然只是个六百石的中级官员,却是朝中除了清源君之外距离陛下最近的人,得罪不得的。这些都不是秘密,每个官员都应该知道的,你呀……”

  纪明达问:“那方才井校尉提到的淮南郡豪族们……”

  唐谨言道:“自然是同在淮南郡的山姓和川姓了。”

  “都是清源君的子孙啊……”纪明达喃喃自语道。

  唐谨言道:“明达你不是外人,我说句不该说的,你可知道为什么赈灾粮要从淮南郡出?陛下要赈灾,但国库已空就只能从地方上筹集粮食,可各郡都说有困难不愿出钱出力,怎么办呢?只能看哪些郡守比较听话,从这几个郡先征一些粮食以解燃眉之急,只要有一个郡先出了粮其他的郡就不得不跟进。可郡守们也是有派别的,派系的源头就是朝中的卢丞相、应丞相、晏太尉和清源君。前三位就不提了,都是千年的狐狸半点亏也不肯吃,要他们劝说自己的亲属和门生故吏们牺牲自家利益解救别的郡县,他们必定百般推诿。只有清源君特殊,因为他是陛下的弟弟,与陛下同气连枝,若是陛下受群臣挟制,他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所以,在赈灾这件事上只有清源君会妥协,那这份差事自然就落到了他的头上。清源君揽了这个活,就要把这件事摊派给自己人去做。哪些是自己人呢?除去他的地盘清源郡,就只有辽东郡、渔阳郡、邺郡和淮南郡这四个郡的郡守与他亲近。可是辽东郡、渔阳郡离这儿太远,粮食运到半道上就会被吃完, 邺郡的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只有淮南郡既离得近又有些余粮,可不就摊派到他们头上了?今年年成不好,淮南郡即使有余粮却并不充盈,照往年的话这些粮食应该留在库内以备不时之需,不应该匀出去。但上头的指令下来了,底下人不愿意做却又不得不做,怎么办呢?只好先交付一些应付上面,其余的能拖就拖。”

  纪明达道:“原来如此,多谢明公指点。只是百姓那边可怎么办?这些粮食可吃不了几天。”

  唐谨言道:“走一步看一步吧。不然呢?你要为几个平民百姓得罪清源君和山川井田四个豪族吗,你头上的乌纱帽还要不要了?”

  纪明达略一沉吟,又忐忑地问道:“明公,除了淮南郡,可还有其他郡守愿意帮我们?”

  唐谨言道:“没有,要有我早求人了!全国上下那么多郡,半数以上的郡守是朝中权贵的亲属,他们不怕事,出了事有上头的人保着,还有三成是祖上有荫封的当地豪族,在本地树大根深,也是轻易动不得的。只有我是极少数没有靠山的……唉,我的祖父因为某些机缘还能跟清源君说上几句话,到了我这一辈就不行了。我知道你也是寒门出身,应该明白像你我这种朝中无人的,为官更须小心谨慎。你若是和他们那些豪族起了冲突,就算道理在你这边又怎么样?他们的奏折可以直达天听,做错了有朝中权贵们罩着,你我有什么?一步踏错就万劫不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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