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拧巴-《山里韵事》

  夜,长得没有尽头。

  女儿回来了,阮小玉却失眠了。

  她睁着眼,在黑暗里辗转反侧。

  孩子像树苗一样抽条长大,大人就像老屋的梁柱,不知不觉就显出了岁月的印子。

  虽然阮小玉不愿意承认,却也不得不慢慢接受这个现实。

  她头上常年戴着时髦的假发,乌黑浓密,一丝白发也瞧不见。

  这几年日子宽裕,瓶瓶罐罐的面霜、脂粉没断过,仔细抹着,脸上皱纹确实比村里同龄的女人少得多。

  女儿们孝顺,又做着服装生意,家里不缺时兴衣裳。

  地里的重活、林子里的辛苦活儿,要么雇人,要么男人扛着,她顶多动动嘴皮子指挥,风吹日晒的罪受得少。

  这么拾掇着走出去,站在大女儿彩云的服装店里,常有人打趣说她们像姐妹。

  这份“不显老”,是她心里的一点傲气,仿佛时光对她格外留情。

  就因为这,阮小玉心底深处,总还存着点念想,觉得自己的人生,或许不止眼前这一亩三分地的光景。

  这几年,她人是收敛了,年轻时那些不管不顾的风流劲儿压下去了,可骨子里那点对“不一样”的向往,像烧不尽的野草,时不时就冒个头。

  尤其是裴大山的老伴儿走了之后。

  那段时间,她心里像被拨亮的炭火盆,虽然没想过离婚再嫁那么远的事,更没琢磨过真要和裴大山怎么着,但总觉得两家之间那根无形的线还在。

  互相帮衬着,心里头暗暗记挂着,日子好像也多点滋味。

  那三十万的赔偿款,一点一点慢慢的还着,裴大山不急,她也不催。

  这份心照不宣的“依仗”,让她有种隐秘的踏实感。

  裴大山电话里还是热络,甚至像年轻时那样开几句玩笑,她听着,心里头是熨帖的。

  可她万万没想到,裴大山不声不响地,就娶了个新人进门。

  事先,他甚至连个招呼都没跟她打!

  裴大山再婚的消息,她还是从串门的邻居嘴里听来的。

  难怪啊,难怪裴大山的电话越来越稀落,难怪裴嘉松那孩子,来串门的次数也少了。

  原来在裴大山心里,她阮小玉,什么都不是。

  这股憋闷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连个说处都没有。

  这两年,村里的男人见了她,玩笑话里少了些轻佻,多了几分敬重。

  女人们的眼神里,也少了往日的轻视。

  她知道,这都是孩子们争气,给她在村里挣下的脸面。

  人被架到这个份上,反而更得端着,不能跌份儿。

  阮小玉在外面说话办事,也学着稳重、大度起来。

  可这样的她,心里头空落落的,像这寂静的夜,填不满。

  日子,也就这么干巴巴地往前捱着。

  昨晚石榴回来,她冲口而出的“上门女婿”,不过是借个由头,遮一遮心里翻腾的委屈和失落罢了。

  招婿的心思,早像灶膛里的死灰,凉透了。

  真正刺着她心的,是裴嘉松的车停在门口,人却连屋都不进。

  那份明明白白的疏远,让她心口像被冷风吹透了一样凉。

  就这么翻来覆去,不知熬到几更天,才迷迷糊糊合了眼……

  ——

  天蒙蒙亮,阮小玉起身,趿拉着鞋走出里屋,却闻到一股熟悉的饭香。

  堂屋桌上,竟摆好了早饭——温热的玉米粥,切开的咸鸭蛋淌着红油,还有一碟小咸菜。

  是石榴。

  这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就悄悄起来了。

  孩子真的长大了,像棵能遮风挡雨的小树。

  阮小玉怔怔地看着,心里某个拧巴的地方,忽然就松动了。

  她坐下来,端起那碗温热的粥,热气氤氲着模糊了视线。

  粥喝进嘴里,暖暖地滑下去,那股堵了一夜的寒意,好像也被这寻常的温热,一点点熨平了……

  ——

  这个暑假,林石榴像只归巢的鸟,安安稳稳地落在了林家湾的屋檐下。

  她不再像往年那样心浮气躁地想着往外跑,而是踏踏实实地做起了爹妈身边的“小棉袄”。

  陪着沉默寡言的父亲唠唠嗑,听他絮叨些林子里的琐事,偶尔应和几句,父亲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便显出难得的柔和。

  给母亲捶背揉肩成了每晚的功课,感受着母亲肩颈的僵硬在指下一点点松弛,听着母亲从开始的抱怨渐渐变成舒服的喟叹。

  更多的时候,她一头扎进了那片熟悉的石榴林。

  父亲像是知道女儿的心思,早早把那间承载了她小木屋又仔细拾掇了一番。

  石榴如今个子高了,再钻进去难免有些局促。父亲便把小屋“拔高”了些,又往旁边“拓宽”了一点,像个笨拙却用心的大工匠。

  他甚至不知从哪里移栽了几丛野菊花栽种在小木屋的背阴处,黄的,白的,紫得,星星点点地开着,给这朴素的木屋添了几分鲜亮的生气。

  石榴就在这被父亲悄悄“升级”过的小天地里消磨时光。

  带几本闲书,倚着窗棂,一读就是半天。

  阳光透过石榴叶的缝隙洒在书页上,留下斑驳跳跃的光影。

  有时什么也不做,就塞着耳机,听着歌,看树影在木地板上慢慢拉长、变形。

  鼻尖萦绕着泥土、青草和指甲花淡淡的混合气息,耳边是风吹过林梢的沙沙声,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鸡鸣犬吠……

  日子像清河水一样,缓缓地、无声地流淌。

  她也隐约察觉到,万雁鸣那边的电话和短信,像夏日午后的蝉鸣,渐渐稀疏了下去。

  屏幕亮起的次数少了,手机安静的时间长了。

  心里不是没有一丝涟漪,但她还是按下了心头那点微妙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没有主动去问,也没有刻意去拨那个熟悉的号码。

  她想,万妈妈难得去北京,母子俩共享天伦的时光本就宝贵。

  就让他们尽情享受吧……

  反正,很快就开学了。

  沙场那天,安子的话其实她也听到了心里——异地恋的这一年,自己确实付出的太少了。

  等过些天,她要给他一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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