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失衡-《山里韵事》

  乡村的夜晚,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几声远近交错的狗吠划破寂静,随即又沉入更深的黑暗。

  车子驶进沉睡中的林家湾,最终稳稳停在石榴家的院门前。

  门缝里透出一线昏黄的灯光,无声地等待着归人。

  石榴拎起随身的包,推开车门,夏夜微凉的空气立刻包裹了她。

  “进屋坐会儿,喝口水吧?”

  她回头,对着车里的两人发出邀请。

  裴嘉松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连忙摆手,

  “不了不了!太晚了,叔和婶儿肯定都歇下了,我们就不进去打扰了。”

  “是啊石榴,”

  英子也探出头,

  “你快回去歇着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得赶回沙场,离不了人。”

  “那行,明天就不送你们了。”

  石榴不再勉强,朝他们挥了挥手。

  车灯调转方向,光束刺破黑暗,缓缓驶向前方英子娘家的方向。

  石榴转身,轻轻推开自家院门,老旧的木门轴发出一声轻微而悠长的“吱呀”,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她敏锐地感觉到,自从裴大山再婚之后,林家与裴家之间微妙的关系,似乎又悄然蒙上了一层难以言说的疏离。

  母亲对裴家的态度明显淡了许多,那份曾经的熟稔仿佛被夜风吹散,

  而裴嘉松,似乎也来得更少了……

  ——

  堂屋里亮着灯,电视屏幕无声地闪烁着光影。

  母亲阮小玉独自坐在藤椅上,手里拿着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显然是在等她。

  “妈,还没睡呢?”

  石榴走进去,放下包。

  “这不等你的么。”

  母亲的声音带着点倦意,也带着一丝安心。

  “我爹睡了?”

  “早睡了。我没告诉他你今晚回来,省得他跟着瞎操心,睡不踏实。”

  母亲放下蒲扇,目光落在石榴脸上,

  “裴嘉松送你回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够神的。”

  “听你大姐在电话里提了一嘴,说你去看英子了,”

  母亲嘴角扯了扯,带着点了然,

  “就猜到他会送你回来。刚又听见汽车喇叭声了。他怎么不进来坐坐?”

  “他……”

  石榴犹豫了一下,

  “说太晚了,怕你们睡了,打扰你们休息。再说,明天一早他们还要赶回沙场。”

  母亲闻言,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没再说话,只是动作略显烦躁地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啪”地一声按着了打火机。

  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映亮了她眼角细密的纹路和略显疲惫的脸。

  “妈,”

  石榴皱起眉头,“你怎么又抽上了?不是说好了要戒的吗?”

  “戒不掉!”

  母亲深吸一口,吐出长长的烟雾,声音闷闷的,

  “心烦。家里整天冷冷清清的,连个能好好说句话的人都没有。再不让我抽口烟,真能憋死我……”

  她的话语里带着明显的怨气和无处排解的孤寂。

  “怎么没说话的人?”

  石榴挨着她坐下,试图开解,

  “爹不是在家陪着你么?”

  “快别提你爹!”

  母亲立刻打断她,语气陡然拔高,带着强烈的不满,

  “我和他啊,不说话最好!一开口,不出三句准得崩!又笨又倔,木头疙瘩一块!跟他多说几句,我少活两年!”

  她烦躁地挥挥手,仿佛要驱散眼前不存在的烦扰。

  石榴心里明白。

  父亲确实木讷、死板,不懂得变通,更不懂母亲那些细腻的心思。

  她亲眼见过,母亲有时心情不错,想跟父亲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结果父亲要么一脸茫然接不住话,要么一本正经地反驳,最后总是不欢而散。

  但石榴更敏感地察觉到,母亲此刻这无名的怒火和深深的失落,恐怕更多是源于裴大山再婚带来的难以言喻的失衡感。

  只是这层窗户纸,谁都不好去点破,石榴也只能装作糊涂。

  “妈,你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石榴试图转移话题,从袋子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

  “给你买的假发!最新款的发型,看这卷度和颜色,喜欢不喜欢?”

  这是她和二姐彩霞每年的惯例,知道母亲爱美,总挑最时髦的款式。

  以往,母亲总会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接过去比划试戴,甚至对着镜子左照右照。

  但这一次,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眼神里毫无光彩,语气也兴味索然:

  “都跟你们说了不用买了,柜子里那一堆都快放不下了,这么贵的东西,浪费这钱干啥……”

  她说着,又深深吸了一口烟。

  “妈!”

  石榴有些急了,把盒子往母亲面前推了推,

  “你可是最爱美的啊!以前衣服可以少买,这个可不能省!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嘛?”

  “怎么了?”

  母亲把烟灰弹进烟灰缸,声音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虚无,

  “没劲儿,浑身提不起劲儿。觉得这日子……没啥奔头。你和彩霞翅膀硬了,越飞越远,一年到头也不回家。彩云现在也忙,没空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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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着,目光有些失焦地望着电视屏幕里无声闪动的画面。

  “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石榴赶紧握住母亲的手,

  “这个暑假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里陪你!陪你说话,陪你干活!”

  “我不用你陪!”

  母亲猛地抽回手,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尖锐,带着一种自嘲和更深的不满,

  “你和你二姐,谁要是能给我招个上门女婿回来,踏踏实实在这儿安家,那才算真孝顺我!”

  她盯着石榴,眼神里带着一丝近乎偏执的期盼。

  “啊?我的妈呀!”

  石榴哭笑不得,

  “你怎么又想起这茬儿了?这都什么年代了……”

  “不是又想起!”

  母亲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

  “是我压根儿就没忘过!你说我和你爹,守着这么大一片林子,拼死拼活地干,图个啥?图个啥啊!”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迷茫和一种被时代抛下的无力感。

  “那就不拼了呗!”

  石榴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化解,“歇着不好吗?享享清福。”

  “你……哎!”

  母亲看着女儿年轻的脸,似乎觉得话不投机,一股深深的挫败感涌上来。

  她猛地站起身,眼眶瞬间红了,胡乱地抹了一把眼角渗出的湿意,声音带着哽咽和说不出的疲惫:

  “算了算了,跟你白费唾沫……没意思,真没意思!睡觉!”

  她不再看石榴,转身快步走向里屋,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异常落寞和倔强。

  石榴看着母亲消失在门后的身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拿起桌上的假发盒子,轻轻抚摸着那柔顺的发丝,用一种刻意轻松的语调圆场似的说道:

  “妈,我明天就去镇上,给你买那个电视上说的静心口服液!您啊,我看就是更年期了,心火旺!”

  她希望这半真半假的玩笑,能稍稍驱散一点这沉甸甸的暮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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