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因此造就程越数次自杀，顾怜定会自责不已。
程越抽回手，语气淡然：“与你无关，是我自己的问题。”
他明显不想提这个话题，是以顾怜强行扯出一抹微笑，没再追问。
再加上受伤过重，本就昏昏沉沉的顾怜靠在程越肩头，慢慢睡死过去。
等再醒来时，洞中仍是睡前暗沉的样子，只有石缝中透过的亮光让顾怜知道现在已是白日，而身旁程越已经不知所踪。
顾怜推开身上盖着的厚实衣衫，喘了口气，然后捂着隐隐作痛的左肩，强撑着身子靠在石壁上，开始缓慢思考对策。
鬼林是不能待了，除了夜间的虎猫豺狼，又有李在和鲁川这两个人在，再待下去，他和程越迟早成为两具尸体。
该怎么办呢？
顾怜正思考对策，洞口的石头忽然掉落几块，程越从外跳了进来。
“顾怜……”
程越手中提起一只肥硕的野兔，面色却不大好：“我在附近了遇到了李在和鲁川，他们居然还没有死心，想要找到我们，顾怜，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说罢小心翼翼从胸口拿出几枚野鸭蛋放入火堆，待烤熟后细细给剥了壳，递到顾怜嘴边：“你昏迷了一天一夜了，快吃点东西吧。”
顾怜接过，低声咳嗽几声。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
不过……
顾怜眼中闪过一丝杀意：“阿越，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以绝后患。”
程越愕然。
这确实是顾怜的行事作风，只是他们现在明显不是李在和鲁川的对手，正面对上只有沦为美餐的份。
程越沉默良久道：“你有什么主意？”
顾怜的眼神缓缓投向洞内那些动物粪便。
他什么都没有说，程越却是一瞬间明了：“那只熊……”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
顾怜下了决定：“我去将李在和鲁川引入熊洞，你只要我们来之前弄醒那只熊即可……”
程越不同意这个主意：“如果惊醒那头熊，不止李在和鲁川，你也性命难保……”
他可以同李在和鲁川殊死一搏，但面对体型硕大的熊，程越没有把握能从熊口救下顾怜。
“我可以去吸引他们，你只需要好好躲在山洞中……”
程越如是道：“到时候如果我回不来，你自己想办法出去。”
说罢也不再给顾怜说其他话的机会，又道：“你从来不肯听我的，这次能不能听我一次？”
他面上莫名的哀伤让顾怜没再说话。
其实顾怜是想说，如果只是程越一人，李在和鲁川不会轻易上当。
毕竟程越虽然打不过他们，但以轻功和隐匿术着称的程越，完全有办法同二人周旋。
不过有了他这个拖累，所以程越才会陷入这种被动局面。
顾怜很愧疚。
他想做些什么，但又觉得好似不管做什么，都只能拖累程越。
而程越已经无暇再顾及顾怜。
为了除掉李在和鲁川，程越在心中计划了一遍又一遍。
他很清楚，如果他不能将李在与鲁川引入绝境，那下一次，顾怜便会亲自出马，以身入局。
又等了两日后，程越偷偷去瞧了一次，经历过饱腹，李在和鲁川再也忍受不了饥饿，如今满林子寻找他和顾怜。
时机已到，程越佯装偶遇，成功将两人引入山洞附近。
“程越，你现在束手就擒，还能少受点苦。”
鲁川掷出一把匕首，正中程越后背。
明明只差一步之遥，程越不甘心。
可没等他从地上爬起来，紧随其后的李在一脚踩在了他的背上。
“抓到了……”
李在神情不可抑制浮现出高兴。
再没吃食，他另一条手臂也保不住了。
程越挣扎无果，索性直接拿出火折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丢入山洞。
他早在山洞内布置了衣衫和木柴，顷刻间山洞内燃起大火。
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吼叫，一座如山高的身躯应火而起，冲出山洞。
“熊！”
李在面色一变，也顾不得脚下的程越，转身仓皇逃离。
程越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鲁川距离最远，见此情景立刻转身就跑。
可没等他跑出几步，就被躲在附近顾怜一把扑倒在地。
“顾怜！”
看着疾驰而来的黑熊，鲁川使出了最大气力，意图推开顾怜。
可顾怜就像疯了一样，死死咬在鲁川的脖颈上，就算伤口开裂，染红了衣衫，也没有松口。
鲁川迅速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慌乱之中连刺数下。
不知是哪一刀刺中，顾怜口吐鲜血，倒在一旁。
但他双手仍然紧紧攥住鲁川的一条手臂，不管手臂如何被划得鲜血淋漓也不肯松手。
“顾怜，快躲开！”
程越撕心裂肺看着那头熊径直冲向顾怜，他想爬起，但后背的伤令他无法使用轻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头体型巨大的黑熊一掌拍碎鲁川的脑袋，紧接着又一掌拍向顾怜。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程越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爬起，拿起手中的软剑钉入黑熊的右眼。
黑熊吃痛，一掌拍飞程越。
趁着黑熊嚎叫发狂的间隙，程越一个闪身，拖着地上的顾怜迅速离开。
即使眼前发黑，他也不敢停下，只能背着顾怜，漫无目的走在雪地上。
“药……止血药……”
程越喃喃：“医馆，要找医馆，对，要找大夫……”
他满脸的血混着泪，已经不知道是谁的血和泪。
有温热的液体喷洒到脖颈处，程越却不敢低头看，他知道，那一掌正正拍在顾怜的胸膛上……
顾怜一定痛苦极了，才会忍不住吐血。
“阿越！”
顾怜吐出一口血，轻声道：“我不行了……”
身体内的热度似乎在散去，顾怜感到彻骨的冷，他怕自己坚持不住，留程越孤孤单单一个人在世间。
好在鲁川已死，林中只剩下一个失了左臂的李在，不成威胁。
“阿越……”
顾怜止住喉中的涩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样。
“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服的那只蛇蛊吗？”
顾怜低声道：“蛇蛊，可压制我们体内的蛊虫……”
程越脚步顿了顿。
原来如此，原来竟是这样。
他忍不住泪流满面，他从来不知道，顾怜心里藏着这样的秘密。
程越记得，当初齐川也曾经怀疑过他们身上有克制蛊种的东西，但不管怎么查都毫无结果。
顾怜又是什么时候猜到的呢？
程越不敢想象。
他入门比顾怜早，懂的比顾怜多，就连顾怜那些三脚猫的下蛊方法，都是他教的。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顾怜变得越来越厉害，也能炼出连他练不出的蛊虫。
顾怜又吐一口血：“曹珏……也发现了……阿越，克制蛊种的蛇蛊，是……胭脂赤练蛇。胭脂赤练蛇……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绝迹，我们……我们体内的两条……是世间仅剩的两条……”
所以在得知卫梁大肆试炼药童时，顾怜怕了。
他日日胆战心惊，生怕篬蓝教和如意楼那些身中蛊毒的人发现这个秘密，也生怕程越会因此而死。
“我没承认……他们只是怀疑……”
顾怜断断续续道：“如果能走出鬼林……阿越，去关外吧，永远……永远不要回来……”
顾怜不知道宋子殷有没有将这个怀疑告诉贺棠，也许是有的，毕竟宋子殷和贺棠交情匪浅，所以他不敢相信宋子殷。
如果嘉阳派知道这个秘密，为了救那些药童，他们一定会取出他或者程越体内的蛇蛊。
程越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不止因为地面不平，也为顾怜那些话话。
原来如此……
其实从一开始，最先陷入药童案的人，是他不是顾怜。
他是为了救师父，为了救顾怜，也为了救那些无辜的药童……
当时顾怜知道后，曾极力阻止他插手此事。
他们甚至大吵一架……
可即使这样，顾怜也没有透露过一丝半点。
程越终于明白，也许在很多年之前，顾怜已经猜到了他们体内存在克制百蛊的蛇蛊，所以他极力阻止试炼药童。
是师父……是贺棠……
他们不肯放过他，不肯放过顾怜，所以千方百计将他们拉入泥潭。
程越恍惚。
“阿越……”
顾怜小声道：“对不起啊……我知道的，你不会……无缘无故生气，定然是我做了什么事情……让……让你生气，对……对不起……”
如果不是他，程越或许是药童案的功臣。
一个忍辱负重、拯救无辜药童的大功臣。
他会受到所有人的尊敬，会成为嘉阳派和座上宾，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身败名裂，躲躲藏藏过一辈子。
感受到背上人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飘散在空气中，程越的泪汹涌而下，他不想管什么蛇蛊，也不想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只知道，他要顾怜活着。
他要让顾怜平平安安活一辈子……
“大夫……药……大夫……”程越后悔了，他不该来鬼林，不该走这条路。
“顾怜，我们马上就出去了……”
程越看着茫茫雪林，语无伦次：“小欢，我们找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只是外伤，对，只是外伤，很快就好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关外，我们一起走……”
他抑制不住跪倒在地，痛哭出声。
而早在前几日，宋子殷已经能派的人手都派了出去，一点点向着鬼林深处前进。
这日，仍然一无所获的褚平风风火火进了正堂，连喝两壶茶水。
“渴死我了……”
褚平一边挥手让人再上一壶茶，一面对着坐在正堂上看着嘉阳地图的宋子殷叹了口气：“这都五日了，若是再找不到……”
他欲言又止，显然有话不忍心说。
宋子殷在沉思中抬头瞧了褚平一眼，伸手从桌上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褚平。
褚平不明所以接过来，打开后几只像蚊虫一样的小虫子从中飞出，径直飞向屋外。
“我靠！”
褚平连忙塞进瓶塞，不解道：“这是什么东西？”
宋子殷又瞧了他一眼，无奈扶额：“这是青玉炼制的蛊虫，名叫十里香，可以找到顾怜……”
那枚让顾怜服下的药丸，根本不是毒药，而是可以吸引十里香的奇香，不过人并不能嗅到，只有这种特殊的蛊虫才可以嗅到。
宋子殷早就猜到顾怜不会回头，是以多留了一招。
他这么一解释，褚平顿时恍然大悟：“有这个好东西，你不早拿出来？”
害得他东奔西跑，累都累死了。
宋子殷白了他一眼：“找顾怜的第一日我便说了，十里香也分给了各个堂主，你跑得比谁都快，怪的了谁？”
偏偏褚平又喜欢单打独斗，宋子殷想找人都找不到。
这不，五日了，终于回来了，宋子殷深深叹了口气。
褚平摸了摸鼻子，没再吭声。
他急哇……
整个嘉阳派，除了宋子殷，也就他对鬼林有些了解，上次作弄顾怜便选在了鬼林外围，这次一听说顾怜入了鬼林，褚平哪里坐得住，率先一个人跑到鬼林寻找。
可找来找去也找不到。
现在有了十里香，褚平顿时信心大增。
“放心，我绝对把顾怜带回来……”
褚平信誓旦旦保证。
宋子殷虽然急，但有自己的想法，他再三叮嘱褚平，绝不可单独行动。
而派出去的嘉阳派的弟子，宋子殷让每二十人一组，靠着绳索一段一段摸索入鬼林。
不过，基于鬼林的危险，每到日落，宋子殷会让嘉阳派弟子撤下，等第二日天亮再行行动。
而鬼林内的顾怜这次是真的危在旦夕。
他浑身浴血，只靠最后一口气撑着。
程越带着顾怜回到洞穴中，他像前几夜一样，用石头将入口封的严严实实。然后像幼时一样，背靠墙壁，轻轻扶起顾怜的头，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唱着唱着流下泪来。
“你记得吗？我同你说过，我是被我爹娘卖了的……卖了二两银子和一袋小米……”
程越满面哀伤：“但小欢，你不知道吧，我很早以前就已经见过我爹娘了……”
他低低笑了两声，似乎在笑自己这一生悲惨的命运。
在笑声中，他缓缓讲述了全部的故事。
程越抽回手，语气淡然：“与你无关，是我自己的问题。”
他明显不想提这个话题，是以顾怜强行扯出一抹微笑，没再追问。
再加上受伤过重，本就昏昏沉沉的顾怜靠在程越肩头，慢慢睡死过去。
等再醒来时，洞中仍是睡前暗沉的样子，只有石缝中透过的亮光让顾怜知道现在已是白日，而身旁程越已经不知所踪。
顾怜推开身上盖着的厚实衣衫，喘了口气，然后捂着隐隐作痛的左肩，强撑着身子靠在石壁上，开始缓慢思考对策。
鬼林是不能待了，除了夜间的虎猫豺狼，又有李在和鲁川这两个人在，再待下去，他和程越迟早成为两具尸体。
该怎么办呢？
顾怜正思考对策，洞口的石头忽然掉落几块，程越从外跳了进来。
“顾怜……”
程越手中提起一只肥硕的野兔，面色却不大好：“我在附近了遇到了李在和鲁川，他们居然还没有死心，想要找到我们，顾怜，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说罢小心翼翼从胸口拿出几枚野鸭蛋放入火堆，待烤熟后细细给剥了壳，递到顾怜嘴边：“你昏迷了一天一夜了，快吃点东西吧。”
顾怜接过，低声咳嗽几声。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
不过……
顾怜眼中闪过一丝杀意：“阿越，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以绝后患。”
程越愕然。
这确实是顾怜的行事作风，只是他们现在明显不是李在和鲁川的对手，正面对上只有沦为美餐的份。
程越沉默良久道：“你有什么主意？”
顾怜的眼神缓缓投向洞内那些动物粪便。
他什么都没有说，程越却是一瞬间明了：“那只熊……”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
顾怜下了决定：“我去将李在和鲁川引入熊洞，你只要我们来之前弄醒那只熊即可……”
程越不同意这个主意：“如果惊醒那头熊，不止李在和鲁川，你也性命难保……”
他可以同李在和鲁川殊死一搏，但面对体型硕大的熊，程越没有把握能从熊口救下顾怜。
“我可以去吸引他们，你只需要好好躲在山洞中……”
程越如是道：“到时候如果我回不来，你自己想办法出去。”
说罢也不再给顾怜说其他话的机会，又道：“你从来不肯听我的，这次能不能听我一次？”
他面上莫名的哀伤让顾怜没再说话。
其实顾怜是想说，如果只是程越一人，李在和鲁川不会轻易上当。
毕竟程越虽然打不过他们，但以轻功和隐匿术着称的程越，完全有办法同二人周旋。
不过有了他这个拖累，所以程越才会陷入这种被动局面。
顾怜很愧疚。
他想做些什么，但又觉得好似不管做什么，都只能拖累程越。
而程越已经无暇再顾及顾怜。
为了除掉李在和鲁川，程越在心中计划了一遍又一遍。
他很清楚，如果他不能将李在与鲁川引入绝境，那下一次，顾怜便会亲自出马，以身入局。
又等了两日后，程越偷偷去瞧了一次，经历过饱腹，李在和鲁川再也忍受不了饥饿，如今满林子寻找他和顾怜。
时机已到，程越佯装偶遇，成功将两人引入山洞附近。
“程越，你现在束手就擒，还能少受点苦。”
鲁川掷出一把匕首，正中程越后背。
明明只差一步之遥，程越不甘心。
可没等他从地上爬起来，紧随其后的李在一脚踩在了他的背上。
“抓到了……”
李在神情不可抑制浮现出高兴。
再没吃食，他另一条手臂也保不住了。
程越挣扎无果，索性直接拿出火折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丢入山洞。
他早在山洞内布置了衣衫和木柴，顷刻间山洞内燃起大火。
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吼叫，一座如山高的身躯应火而起，冲出山洞。
“熊！”
李在面色一变，也顾不得脚下的程越，转身仓皇逃离。
程越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鲁川距离最远，见此情景立刻转身就跑。
可没等他跑出几步，就被躲在附近顾怜一把扑倒在地。
“顾怜！”
看着疾驰而来的黑熊，鲁川使出了最大气力，意图推开顾怜。
可顾怜就像疯了一样，死死咬在鲁川的脖颈上，就算伤口开裂，染红了衣衫，也没有松口。
鲁川迅速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慌乱之中连刺数下。
不知是哪一刀刺中，顾怜口吐鲜血，倒在一旁。
但他双手仍然紧紧攥住鲁川的一条手臂，不管手臂如何被划得鲜血淋漓也不肯松手。
“顾怜，快躲开！”
程越撕心裂肺看着那头熊径直冲向顾怜，他想爬起，但后背的伤令他无法使用轻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头体型巨大的黑熊一掌拍碎鲁川的脑袋，紧接着又一掌拍向顾怜。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程越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爬起，拿起手中的软剑钉入黑熊的右眼。
黑熊吃痛，一掌拍飞程越。
趁着黑熊嚎叫发狂的间隙，程越一个闪身，拖着地上的顾怜迅速离开。
即使眼前发黑，他也不敢停下，只能背着顾怜，漫无目的走在雪地上。
“药……止血药……”
程越喃喃：“医馆，要找医馆，对，要找大夫……”
他满脸的血混着泪，已经不知道是谁的血和泪。
有温热的液体喷洒到脖颈处，程越却不敢低头看，他知道，那一掌正正拍在顾怜的胸膛上……
顾怜一定痛苦极了，才会忍不住吐血。
“阿越！”
顾怜吐出一口血，轻声道：“我不行了……”
身体内的热度似乎在散去，顾怜感到彻骨的冷，他怕自己坚持不住，留程越孤孤单单一个人在世间。
好在鲁川已死，林中只剩下一个失了左臂的李在，不成威胁。
“阿越……”
顾怜止住喉中的涩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样。
“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服的那只蛇蛊吗？”
顾怜低声道：“蛇蛊，可压制我们体内的蛊虫……”
程越脚步顿了顿。
原来如此，原来竟是这样。
他忍不住泪流满面，他从来不知道，顾怜心里藏着这样的秘密。
程越记得，当初齐川也曾经怀疑过他们身上有克制蛊种的东西，但不管怎么查都毫无结果。
顾怜又是什么时候猜到的呢？
程越不敢想象。
他入门比顾怜早，懂的比顾怜多，就连顾怜那些三脚猫的下蛊方法，都是他教的。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顾怜变得越来越厉害，也能炼出连他练不出的蛊虫。
顾怜又吐一口血：“曹珏……也发现了……阿越，克制蛊种的蛇蛊，是……胭脂赤练蛇。胭脂赤练蛇……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绝迹，我们……我们体内的两条……是世间仅剩的两条……”
所以在得知卫梁大肆试炼药童时，顾怜怕了。
他日日胆战心惊，生怕篬蓝教和如意楼那些身中蛊毒的人发现这个秘密，也生怕程越会因此而死。
“我没承认……他们只是怀疑……”
顾怜断断续续道：“如果能走出鬼林……阿越，去关外吧，永远……永远不要回来……”
顾怜不知道宋子殷有没有将这个怀疑告诉贺棠，也许是有的，毕竟宋子殷和贺棠交情匪浅，所以他不敢相信宋子殷。
如果嘉阳派知道这个秘密，为了救那些药童，他们一定会取出他或者程越体内的蛇蛊。
程越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不止因为地面不平，也为顾怜那些话话。
原来如此……
其实从一开始，最先陷入药童案的人，是他不是顾怜。
他是为了救师父，为了救顾怜，也为了救那些无辜的药童……
当时顾怜知道后，曾极力阻止他插手此事。
他们甚至大吵一架……
可即使这样，顾怜也没有透露过一丝半点。
程越终于明白，也许在很多年之前，顾怜已经猜到了他们体内存在克制百蛊的蛇蛊，所以他极力阻止试炼药童。
是师父……是贺棠……
他们不肯放过他，不肯放过顾怜，所以千方百计将他们拉入泥潭。
程越恍惚。
“阿越……”
顾怜小声道：“对不起啊……我知道的，你不会……无缘无故生气，定然是我做了什么事情……让……让你生气，对……对不起……”
如果不是他，程越或许是药童案的功臣。
一个忍辱负重、拯救无辜药童的大功臣。
他会受到所有人的尊敬，会成为嘉阳派和座上宾，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身败名裂，躲躲藏藏过一辈子。
感受到背上人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飘散在空气中，程越的泪汹涌而下，他不想管什么蛇蛊，也不想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只知道，他要顾怜活着。
他要让顾怜平平安安活一辈子……
“大夫……药……大夫……”程越后悔了，他不该来鬼林，不该走这条路。
“顾怜，我们马上就出去了……”
程越看着茫茫雪林，语无伦次：“小欢，我们找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只是外伤，对，只是外伤，很快就好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关外，我们一起走……”
他抑制不住跪倒在地，痛哭出声。
而早在前几日，宋子殷已经能派的人手都派了出去，一点点向着鬼林深处前进。
这日，仍然一无所获的褚平风风火火进了正堂，连喝两壶茶水。
“渴死我了……”
褚平一边挥手让人再上一壶茶，一面对着坐在正堂上看着嘉阳地图的宋子殷叹了口气：“这都五日了，若是再找不到……”
他欲言又止，显然有话不忍心说。
宋子殷在沉思中抬头瞧了褚平一眼，伸手从桌上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褚平。
褚平不明所以接过来，打开后几只像蚊虫一样的小虫子从中飞出，径直飞向屋外。
“我靠！”
褚平连忙塞进瓶塞，不解道：“这是什么东西？”
宋子殷又瞧了他一眼，无奈扶额：“这是青玉炼制的蛊虫，名叫十里香，可以找到顾怜……”
那枚让顾怜服下的药丸，根本不是毒药，而是可以吸引十里香的奇香，不过人并不能嗅到，只有这种特殊的蛊虫才可以嗅到。
宋子殷早就猜到顾怜不会回头，是以多留了一招。
他这么一解释，褚平顿时恍然大悟：“有这个好东西，你不早拿出来？”
害得他东奔西跑，累都累死了。
宋子殷白了他一眼：“找顾怜的第一日我便说了，十里香也分给了各个堂主，你跑得比谁都快，怪的了谁？”
偏偏褚平又喜欢单打独斗，宋子殷想找人都找不到。
这不，五日了，终于回来了，宋子殷深深叹了口气。
褚平摸了摸鼻子，没再吭声。
他急哇……
整个嘉阳派，除了宋子殷，也就他对鬼林有些了解，上次作弄顾怜便选在了鬼林外围，这次一听说顾怜入了鬼林，褚平哪里坐得住，率先一个人跑到鬼林寻找。
可找来找去也找不到。
现在有了十里香，褚平顿时信心大增。
“放心，我绝对把顾怜带回来……”
褚平信誓旦旦保证。
宋子殷虽然急，但有自己的想法，他再三叮嘱褚平，绝不可单独行动。
而派出去的嘉阳派的弟子，宋子殷让每二十人一组，靠着绳索一段一段摸索入鬼林。
不过，基于鬼林的危险，每到日落，宋子殷会让嘉阳派弟子撤下，等第二日天亮再行行动。
而鬼林内的顾怜这次是真的危在旦夕。
他浑身浴血，只靠最后一口气撑着。
程越带着顾怜回到洞穴中，他像前几夜一样，用石头将入口封的严严实实。然后像幼时一样，背靠墙壁，轻轻扶起顾怜的头，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唱着唱着流下泪来。
“你记得吗？我同你说过，我是被我爹娘卖了的……卖了二两银子和一袋小米……”
程越满面哀伤：“但小欢，你不知道吧，我很早以前就已经见过我爹娘了……”
他低低笑了两声，似乎在笑自己这一生悲惨的命运。
在笑声中，他缓缓讲述了全部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