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木黄会师》第十三集:烽火家书-《黔东苏维埃特区根据地》

  永顺县的晨雾像一层薄纱,将县城边缘的农家小院轻轻笼罩。青灰色的炊烟从烟囱里缓缓升起,与雾气交织在一起,在微凉的空气中弥漫开淡淡的烟火气。这座由三进瓦房组成的院落,曾是乡绅张老爷的祖宅,朱漆大门虽已斑驳,却仍能看出往日的气派。门框上临时悬挂的红十字木牌被露水打湿,木牌边缘的毛刺上凝结着晶莹的水珠,在微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红军进驻永顺后,张老爷带着家眷逃往沅陵,留下的空宅便成了后方医院的驻地,院落里的石榴树、葡萄架都被细心保留着,只是廊下多了晾晒的绷带,墙角堆着成捆的草药。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薄雾,穿过东边厢房的窗棂,在青砖地面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苏小红坐在靠窗的梨木椅上,椅面的红漆早已斑驳脱落,露出底下浅黄的木纹,木纹里还嵌着经年累月的灰尘。她怀里揣着一封牛皮纸信封,信封边角被反复摩挲得发毛起卷,右上角贴着的半枚邮票早已泛黄,却仍能看清上面\"中华民国邮政\"的字样和模糊的帆船图案。这封信辗转了二十多天,从赣西山区到湘西腹地,不知经过多少红军战士、老乡、邮差的手传递,信封上盖着七八个模糊的邮戳,才最终送到她手中。

  指尖触到信封里硬物时,苏小红的指节微微发颤。她深吸一口气,鼻腔立刻被空气中弥漫的气味填满——苍术与艾叶的苦涩药香,浓盐水煮沸后的咸腥气,还有伤口溃烂后难以掩饰的腐味,这些气味在潮湿的空气中交织,构成了后方医院特有的气息。她用牙齿轻轻咬开信封封口,抽出里面折叠整齐的毛边纸,纸面粗糙得剌手,边缘还带着未裁齐的毛茬,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烧焦的木棍在纸上划过,有些笔画深陷入纸,几乎要将纸戳破。

  \"小红吾侄见字如面...\"开篇的字迹还算工整,可越往后越显潦草,甚至有几处被墨团晕染,像是写信人急得滴落在纸上的汗珠。苏小红逐字逐句地读着,邻居王大伯朴实的话语此刻却像钢针般扎进心里。信中说,上个月初三,还乡团头目李老栓带着二十多个团丁闯进村子,个个拿着枪棍,把她家三间土坯房翻了个底朝天,抢走了仅有的两担稻谷和母亲陪嫁的银镯子。更让她目眦欲裂的是那句\"你爹娘为护你留下的红布包,被团丁用枪托砸断了腿,当夜便去了...\"

  \"爹...娘...\"苏小红的喉咙像是被塞进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发不出半点声音。泪水争先恐后地涌出眼眶,在睫毛上凝结成珠,坠落时砸在信纸上,墨字立刻洇开,像一朵朵黑色的花在纸上绽放。她想起临行前那个星夜,母亲在油灯下为她收拾包袱,把攒了半年的十几个铜板用油纸包好塞进她贴身的衣兜,手指粗糙却温暖;父亲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最后只说\"跟着红军走,别惦记家\"。那些温暖的画面此刻都化作利刃,反复切割着她的心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隔壁床上传来轻微的响动,苏小红慌忙用衣袖抹去眼泪,却见腿部中弹的伤员赵老四正睁着眼睛看她。这位来自红六军团的年轻战士,不过二十出头,在甘溪战斗中被流弹打断了胫骨,已经躺了一个多月。他的脸上还带着稚气,嘴唇干裂起皮,起了一层白色的皮屑,看到苏小红通红的眼睛,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用没受伤的左手拍了拍床沿:\"苏妹子,甭太难过。俺爹娘也被白匪杀了,在湘赣根据地那会儿,房子都被烧了。咱活着的人,得替他们把日子过下去,把白匪打跑了,他们在天上才能安心。\"

  病房里顿时安静下来,其他伤员也都醒了。靠窗的老战士陈德山咳嗽着坐起身,他是红三军的老兵,在枫香溪战斗中伤了肺叶,说话时总带着浓重的喘息,每说几个字就要停下来咳几声:\"小红同志,要挺住。革命哪有不流血的?你爹娘是好样的,他们用命护着红军的名声,这份情我们记着,全红军都记着。\"他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皱巴巴的纸包,打开里面是半块红糖,\"这个你拿着,泡水喝,补补身子。\"

  苏小红用力点头,泪水却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折成方块,塞进贴胸的衣兜。那里还藏着母亲为她做的布鞋,鞋面上绣着简单的花草图案,针脚细密扎实,鞋头还特意纳了厚厚的千层底。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站起身,拿起墙角的铜盆:\"赵大哥,该换药了。陈大叔,今天感觉怎么样?咳嗽好点没?\"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沉重而急促,带着军人特有的节奏,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噔噔\"的声响。苏小红的心猛地一跳,抬头便看见周球保掀开门帘走进来。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军装,领口和袖口都磨出了毛边,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衬衣,裤腿上沾满了褐色的泥点,左胳膊的绷带渗出暗红的血迹——那是在十万坪战斗中被弹片划伤的。他的脸颊消瘦了许多,颧骨高高突起,眼窝也陷了下去,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如星,只是此刻看到苏小红红肿的眼眶,眼神瞬间黯淡下来,像是被乌云遮住的太阳。

  \"我听说了。\"周球保走到她面前,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他刚从前线回来,身上还带着硝烟和泥土的气息,那是战场独有的味道,混杂着 gun 药的硫磺味和山野的青草味。没等苏小红开口,他便张开双臂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些。\"

  这个坚实的拥抱像是一道闸门,苏小红所有的坚强瞬间崩塌。她把脸埋在周球保沾满汗味的军装里,压抑已久的哭声终于爆发出来,凄厉而绝望,在寂静的病房里回荡。周球保只是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任由她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衣襟。他知道此刻任何安慰都苍白无力,唯有这个拥抱能给她些许支撑,让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不知过了多久,苏小红的哭声渐渐平息,只是肩膀还在微微颤抖。周球保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油纸包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半块已经发硬的玉米饼,边缘有些发黑,显然放了好几天:\"从老乡那借的,垫垫肚子。你这几天肯定没好好吃饭。\"

  苏小红摇摇头,从衣兜里掏出那封信递给他。周球保看完信后,脸色铁青,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手背的青筋都暴了起来。他猛地一拳砸在墙上,青砖上立刻留下一个浅浅的凹痕,墙灰簌簌落下:\"这帮畜生!等打完这仗,我一定带兵回去,把李老栓那帮狗东西千刀万剐,为叔叔阿姨报仇!\"

  \"球保,\"苏小红拉住他的胳膊,眼神里虽有悲伤却透着坚定,\"报仇是肯定的,但现在不行。咱们红军是为天下穷苦人打仗,不能因为私仇耽误大事。我爹娘要是知道,也不会同意的。他们一生老实本分,最盼着天下太平。\"

  周球保看着她含泪却坚定的眼神,慢慢松开了拳头,深深吸了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你说得对,是我冲动了。小红,你比我坚强。\"他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笔身是暗黑色的金属,上面有些许划痕,笔帽上还刻着模糊的英文标识,\"这是上次战斗缴获的,从一个白匪军官身上搜出来的,他一直揣在怀里当宝贝。我想着,等胜利了,咱们的孩子得学写字,把咱们的故事写下来,把叔叔阿姨的故事也写下来。\"

  钢笔的冰凉触感从指尖传来,苏小红的心猛地一颤。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已经微微隆起,像揣着一个小小的拳头,一个小生命正在悄然成长。这三个月来,她忙于照顾伤员,常常忘了自己还是个孕妇,直到清晨的孕吐和日渐沉重的身体提醒她这个秘密。此刻被周球保的话语触动,她突然觉得脸颊发烫,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周球保看出了她的异样,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是不是累着了?\"

  苏小红咬着嘴唇,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球保,我...我有孩子了,三个月了。\"

  周球保愣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没听清她的话。过了足足有半分钟,他才猛地反应过来,一把抓住苏小红的肩膀,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你说啥?小红,你再说一遍!我没听错吧?\"

  \"我们有孩子了。\"苏小红被他逗笑了,眼角还挂着泪珠,嘴角却扬起了笑容,像雨后初晴的天空。

  周球保突然将她紧紧抱住,力道之大几乎让她喘不过气,却又在中途猛地收住力气,生怕伤到她。他把脸埋在她的发间,贪婪地嗅着她头发上淡淡的草药香,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和哽咽:\"太好了...小红,太好了!我们有孩子了!我要当爹了!\"这个在战场上面对枪林弹雨都面不改色的硬汉,此刻竟像个孩子般喜极而泣。病房里的伤员们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赵老四更是用力鼓起掌来,带动着伤口一阵疼痛,疼得他龇牙咧嘴,却依旧咧着嘴笑得开心。

  周球保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苏小红的小腹,动作轻柔得仿佛怕碰碎什么珍宝。他的手掌粗糙有力,布满了老茧和战场上留下的伤痕,此刻却温柔得不可思议,像是在抚摸稀世珍宝。\"得给孩子起个好名字。\"他认真地思考着,眉头都皱了起来,\"要是男孩,就叫建军,建设的建,军队的军,让他记住红军是怎么打仗的,怎么建设新中国的。要是女孩,就叫念红,思念的念,红军的红,让她永远念着红军的恩情,念着今天的好日子来之不易。\"

  苏小红笑着点头,眼角的泪水却又流了下来,这次是喜悦的泪水。她轻轻抚摸着周球保胳膊上的绷带,那里渗出的血迹已经干涸发黑:\"你以后打仗,一定要小心。我和孩子都等着你回来,等着你给孩子讲故事,教孩子认字。\"

  \"放心!\"周球保挺直胸膛,眼神坚定如钢,\"我周球保命硬着呢!甘溪突围、困牛山血战我都过来了,这点小仗算啥?等打败了白匪,建立了新中国,我就带着你和孩子回家,盖三间大瓦房,院子里种上你喜欢的栀子花,给孩子请最好的先生教书,让他识文断字,再也不受地主恶霸的欺负。\"

  就在这时,病房尽头突然传来剧烈的咳嗽声,伴随着痛苦的呻吟,像是有人被扼住了喉咙。苏小红立刻收敛情绪,快步走到床前,只见重伤员刘正明脸色发紫,嘴唇发青,呼吸急促得像破旧的风箱,额头上布满了黄豆大的冷汗。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她心头一紧:\"不好,伤口感染发烧了!快,谁有水壶?\"

  刘正明是在石梁整编后加入红军的新兵,才十六岁,在十万坪战斗中为掩护战友被手榴弹炸伤了腹部。他的伤口一直没有愈合,此刻纱布已经被脓血浸透,散发着刺鼻的气味,边缘的皮肤都红肿发炎了。苏小红当机立断:\"快,准备盐水和干净纱布,需要立刻清创!赵大哥,帮我把那边的镊子递过来!\"

  周球保立刻帮忙烧热水,他从墙角拿起铜壶,快步走到院子里的水井旁打水,动作麻利。赵老四用没受伤的手帮忙递器械,把消毒用的酒精棉、纱布一一摆好。苏小红熟练地解开绷带,露出红肿发炎的伤口,她深吸一口气,用镊子夹着蘸了盐水的棉球,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周围的脓血。盐水碰到伤口时,刘正明疼得浑身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硬是一声不吭,额头上的汗珠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浸湿了枕头。

  \"忍着点,马上就好。\"苏小红轻声安慰着,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她的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胸前的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周球保看着她专注的神情,看着她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的嘴唇,看着她额角被汗水浸湿的碎发,心中既骄傲又心疼。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在战场上却有着钢铁般的意志,比许多男人都要坚强。

  处理完伤口,苏小红又给刘正明喂了退烧药——那是用草药熬制的汤药,味道极苦,却能起到退烧的作用。看着他呼吸渐渐平稳,脸色也缓和了些,苏小红才松了口气。她转过身时,发现周球保正拿着毛巾等在身后,毛巾上还带着淡淡的肥皂香,显然是刚洗过的。苏小红不由心中一暖,接过毛巾擦了擦汗:\"你快去忙吧,这里有我呢。部队还等着你呢。\"

  周球保点点头,却没有立刻离开。他走到病床前,仔细查看了每个伤员的情况,给赵老四的伤腿换了药,又对陈德山说:\"陈大叔,您肺不好,别着凉。我让炊事班给您炖点梨汤,润润嗓子。\"最后他走到苏小红面前,郑重地说:\"小红,照顾好自己和孩子。等我回来,一定给你和孩子带好东西。\"

  \"嗯,我等你。\"苏小红用力点头,看着他转身走出病房,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晨光中,阳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周球保刚走出院门,就听见院外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像是斧头砍在木头上的闷响,又像是锤子敲打钉子的脆响。循声望去,只见空地上摆着十几根削好的木头,粗细均匀,长短一致,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王大石头正带着几个战士扎担架,他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这位来自红三军的老兵,身材魁梧如铁塔,脸上棱角分明,右眉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那是在洪湖根据地战斗时被白匪的子弹擦过留下的。他手里拿着一把斧头,正熟练地将木头削出合适的弧度,木屑在他脚下堆积成小山,散发着新鲜的木头清香。

  \"大石头,进度怎么样?\"周球保走过去问道,声音里带着笑意。

  王大石头放下斧头,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汗水顺着他脸颊的沟壑滑落:\"报告参谋长,已经扎好五副了,剩下的争取天黑前弄完。\"他指了指旁边的木料,脸上带着得意的神情,\"这些都是从老乡家借的枣木,结实着呢,纹理细密,保准能抬着伤员走山路,就算是过独木桥都稳当。\"

  周球保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几个年轻战士正用麻绳将木头牢牢捆扎在一起,动作虽有些生疏,手指却灵活有力,麻绳在他们手中穿梭打结,勒得紧紧的。其中一个叫小马的战士,不过十八九岁,手上磨出了好几个水泡,有的已经破了,流出透明的液体,却只是用布草草一包就继续干活,眉头都没皱一下。周球保心中一动,在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小包盐递给小马:\"晚上用盐水泡泡手,消消毒,好得快。这是从老乡那换来的,省着点用。\"

  小马惊喜地接过盐包,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捏着,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谢谢参谋长!您真是太关心我们了!\"

  王大石头嘿嘿笑着说:\"参谋长,您看我给担架加的新花样。\"他拿起一把用布条缠着把柄的刷子,蘸着放在旁边的桐油,桐油装在一个破碗里,散发着淡淡的油香。他在刚扎好的担架侧面认真地画起来,手腕灵活地转动着,一颗五角星的轮廓渐渐成型,虽然线条有些歪歪扭扭,边缘也不太平整,却充满了力量和生机。

  \"这是给六军团的弟兄们准备的。\"王大石头得意地拍了拍担架,手掌拍在木头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们老远一看这红星,就知道是自己人来了,是咱们二军团的弟兄来接他们了。咱们二军团、六军团现在是一家人,就得有一家人的样子,就得有个统一的记号。\"

  周球保看着那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红星,红星上的桐油反射着金色的光芒,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自从木黄会师后,红二、红六军团的战士们就像亲兄弟般互助互爱,六军团的战士把缴获的新式枪支分给二军团,二军团的战士把节省的粮食和药品送给六军团伤员,晚上宿营时还会挤在一起讲故事,分享战斗经验。这种在战火中结下的情谊,比金石还要坚固,比手足还要亲密。

  \"干得好!\"周球保赞许地点点头,拍了拍王大石头的肩膀,他的肩膀结实得像块钢板:\"这个主意好!就该这样,咱们虽然来自不同的军团,但现在都是为了革命胜利而战的亲兄弟。告诉弟兄们,下午加个菜,我让炊事班炖一锅红薯汤,再蒸几个玉米饼,让大家都暖暖身子。\"

  战士们立刻欢呼起来,干劲更足了。王大石头抡起斧头,唱起了洪湖的歌谣,粗犷的歌声在晨风中回荡:\"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洪湖岸边是呀嘛是家乡...清早船儿去呀去撒网,晚上回来鱼满舱...\"歌声虽不悠扬,却充满了对家乡的思念和对未来的希望,听得其他战士也跟着哼唱起来。

  周球保笑着摆摆手,转身向营地走去。阳光渐渐升高,驱散了最后的薄雾,温暖地洒在身上,让人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力量。远处传来部队训练的口号声,整齐有力,充满了生机和斗志。他抬头望向天空,湛蓝的天幕上飘着几朵白云,像一样柔软。心中充满了希望,为了小红和未出生的孩子,为了牺牲的战友和百姓,为了建立一个没有压迫、没有剥削的新中国,这场仗必须打赢,也一定能打赢。

  回到营地时,训练正进行到白热化阶段。五百多名战士分成几个方阵,正在进行刺杀训练。他们穿着统一的灰色军装,握着步枪,动作整齐划一,\"杀!杀!杀!\"的呐喊声震耳欲聋,充满了杀气,刺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让人不寒而栗。五十一团的战士们大多是经历过甘溪、困牛山战斗的老兵,眼神中充满了坚毅和杀气,动作干净利落,每一个刺杀动作都充满了力量。新补充的战士虽然略显稚嫩,动作也不太标准,却也个个精神抖擞,眼神中透着不服输的劲头。

  \"参谋长回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战士们纷纷停下动作,向他立正敬礼,动作整齐划一。

  周球保回了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洪亮:\"继续训练!都拿出真本事来,别让白匪看了笑话!平时多流一滴汗,战场上就少流一滴血!\"

  \"是!\"战士们齐声应道,声音响彻云霄,训练更加卖力了。刺杀声、呐喊声此起彼伏,整个营地都充满了昂扬的斗志。

  三营营长李虎跑了过来,他身材高大,脸上带着一道新添的伤疤,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那是在十万坪战斗中被弹片划伤的,虽然结痂了,却依旧狰狞。\"参谋长,刚接到通知,下午任弼时政委要来视察训练。\"李虎汇报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紧张,\"要不要提前准备一下?让战士们换身干净点的衣服,整理一下队列?\"

  \"不用特意准备。\"周球保摆摆手,语气坚定,\"让弟兄们拿出平时的训练水平就行。真本事不是练给领导看的,是要在战场上用的。任政委看的就是咱们的真本事,不是花架子。\"他看着正在进行射击训练的战士们,问道:\"枪法练得怎么样?子弹还够用吗?\"

  \"托您的福,上次缴获的子弹够练一阵子了。\"李虎笑着说,脸上的伤疤也跟着动了动,\"三营的神射手老王,刚才三枪都打中了百米外的靶子,枪枪命中红心!\"

  周球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位身材瘦小的战士正趴在地上,专注地瞄准目标。他认得这位叫王长贵的战士,原是黔东独立师的神枪手,据说能用土造步枪打中天上飞的飞鸟。此刻他趴在地上,姿势稳如泰山,眼睛紧紧盯着瞄准镜,手指轻轻扣动扳机,动作一气呵成。\"砰\"的一声枪响,远处的靶子应声晃动。

  \"好样的!\"周球保赞许地点点头,\"多培养些神射手,战场上能少牺牲不少弟兄。告诉老王,让他多带带新兵,把他的本事都传下去。\"

  \"是!\"李虎立正应道,转身就要去传达命令。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只见通信员小李骑着一匹枣红马飞奔而来,马跑得飞快,四蹄翻飞,马背上的铃铛叮当作响,在寂静的营地里格外刺耳。他翻身下马时动作太急,差点摔在地上,踉跄了几步才站稳,手里高高举着一封电报,脸色焦急:\"参谋长!加急电报!中革军委发来的!\"

  周球保心中一紧,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连忙接过电报,电报用牛皮纸封着,上面盖着\"加急\"的火漆印。他迅速从口袋里掏出密码本,这本密码本用厚纸做成,边角都磨圆了,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符号。他对照着密码本,一字一句地翻译起来,眉头渐渐皱紧。随着一个个字被破译出来,他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这是中革军委发来的电报,命令红二、红六军团立刻向永顺、大庸一带发起进攻,打破敌人的封锁,扩大根据地范围。电报中还提到,国民党反动派正在调集兵力,准备对根据地进行大规模\"围剿\",情况十分危急。

  \"李营长,通知各连主官,半小时后召开紧急会议。\"周球保收起电报,语气严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准备战斗!\"

  \"是!\"李虎立正敬礼,转身快步离去,脚步匆匆,显然也意识到了情况的紧急。

  周球保望着训练场上依旧在刻苦训练的战士们,他们中有些人可能再也回不来了,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亲人了。但为了革命的胜利,为了让更多的人过上好日子,他们别无选择。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后方医院的方向,那里有他的牵挂,有他的希望。心中默念:小红,等着我,等我打完这一仗就回来。

  半小时后,各连主官都聚集在临时指挥部里。这是一间简陋的土坯房,墙上挂着一张手绘的地图,地图用毛笔画成,上面用红、蓝两色标注着敌我双方的位置和兵力部署,红色的箭头代表红军,蓝色的代表国民党反动派。桌子上放着一盏油灯和几个粗瓷碗,地上散落着一些烟头。

  周球保站在地图前,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声音清晰有力:\"根据上级命令,我们团担任主攻,明天拂晓向永顺县城发起进攻。一营从东门突破,那里敌人的防守相对薄弱,但地形复杂,要注意隐蔽;二营负责侧翼掩护,阻止敌人的增援部队,务必守住阵地;三营作为预备队,随时准备支援各个方向,听从我的命令行动。\"

  他详细部署着作战任务,每个指令都简洁明确,考虑到了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主官们认真地记录着,时不时提出问题,周球保都一一耐心解答,分析着敌我双方的优势和劣势,制定着应对方案。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墙上,像一个个威武的巨人。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而肃穆的气氛,每个人都知道,明天的战斗将异常艰苦。

  会议结束时,夕阳已经染红了半边天,天空像是被泼上了一层鲜血,绚烂而悲壮。主官们纷纷起身离去,脚步匆匆,他们要立刻回到各自的连队,传达作战命令,做好战斗准备。周球保最后一个离开指挥部,走到门口时,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张地图,红色的箭头直指永顺县城,仿佛已经看到了明天战斗的激烈场面,看到了胜利的曙光正在前方闪耀。

  夜幕降临,营地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巡逻队的脚步声和偶尔的咳嗽声打破寂静。远处的村庄传来几声狗吠,更显得夜色深沉。周球保没有睡,他坐在篝火旁,篝火跳动着,发出噼啪的声响,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他借着跳动的火光擦拭着心爱的步枪,这把缴获的三八式步枪,枪身已经被磨得发亮,泛着金属的光泽,枪托上刻着几道浅浅的刻痕,每一道都代表着一场战斗,代表着一次生死考验。

  他一边擦枪,一边想着苏小红和未出生的孩子,想着牺牲的战友和百姓,想着明天的战斗。心中充满了坚定的信念,无论多么艰难,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把革命进行到底。他轻轻抚摸着枪托上的刻痕,仿佛在与牺牲的战友对话,告诉他们,自己一定会带着他们的遗志,继续战斗下去,直到胜利的那一天。

  篝火渐渐熄灭,只剩下一堆灰烬,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周球保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最后望了一眼后方医院的方向,眼神坚定。他拿起步枪,大声命令道:\"出发!\"战士们整齐地站起,迈着坚定的步伐,向着永顺县城的方向进发,迎接他们的将是一场激烈的战斗,也是通往胜利的必经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