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机会,留给谁?-《且隋》

  刘士龙慷慨陈词。

  “今我军既乏粮,又孤军深入,如果等将乙支文德押解到御前,再又转回高句丽国,这要花费多少时间?”

  “此时,我等是进攻?还是固守等旨?还是一同回返?”

  “若回返,那来护儿大将军等水军便又成孤军,进逼王都城岂不是成为泡影?我等坚持到王都城获得接济便成空谈。”

  “再者,现已有高句丽私商粮秣的补给,虽然无多,但足够大军坚持到王都城近左!”

  “不若,令他投书其国,取得降表和质子,再让其返国细议投降诸事,到时大军可全身而退!”

  见宇文述和于仲文听得入神,刘士龙又接着说道:

  “如果我们将尉支文德拘押在手,或者皇帝将他囚禁,高句丽众僚定是知道我方坚决灭其之心!”

  “如此一来,不管他们是不是愿意投降,但一定会知道乞降是没有出路的。“

  “到时候,就会决死坚守!”

  “此,未必是我三十万大军之福!待高句丽私商交易所获粮秣耗尽,又假使与来护儿大将军交接不上,我军,危矣!

  “如战事不济,返程一千多里,我等,奈何?”

  一番长篇大论说完,刘士龙满脸红光、热血沸腾。

  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啊!

  简直是诸葛和子房再生!

  于仲文,都67岁了。

  被刘士龙的一番慷慨之言给说懵了。

  愣了半响,终于挤出几个字。

  “右丞,言之有理。”

  宇文述皱着眉头说道:

  “那王上的密旨怎么办?”

  “我还是保留意见,仍然坚持押送尉支此僚面圣,请旨再说!”

  “至于我军,既然已到鸭绿水,我们便暂时在此驻军,可加紧向高句丽私商沟连,多多筹集粮食!”

  “如此,进退皆宜,不负王命,进可攻,退可守!再无渡水盲进之险!”

  “至于来护儿将军,可遣精锐斥候,火速前往,说明情况。以防失约之祸!”

  这老头儿,还是坚持听广皇帝的话,最好把决定权交给王上,责任也会小很多!

  什么是老奸巨猾,这就是啊!

  可是,大佬于仲文真被说服了!

  时间,军功,效率,军粮!

  这四个致命的问题,一下子就击中了老将军的心中那根最敏感的神经。

  六十七岁啦!

  这次东征,估计就是老人家最后征战疆场的机会。

  他和广皇帝一样,渴望此战功成!

  高句丽能投降,无论是谁,真的是泼天大功。

  不仅可以功成身退,而且能青史留名啊!

  那样,他的人生可得大圆满!

  “伯通,我同意刘大人的看法。现在正是需要我等同心协力之时,我看就按照他的意思办吧!”

  “如何?”

  “至于是进是停,我们可以商量。”

  “但暂时真不必立即押送其到王上座前!等高句丽乞降事宜有了眉目,再一一呈详送报不迟!”

  “您放心,既然王上授我节制九军之权,有什么事自有老兄我一应担着!”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宇文述还能说啥!

  他神色一暗,不再言语,算是默认了!

  这营中,看似宇文述是九军统帅,可实际上他是妥妥的老二!

  就是刚才那个唾沫四溅、两唇翻飞的刘士龙,也不归他节制。

  于仲文,皇帝亲授诸军咨禀节度之权,更不是他能管的。

  对于刘士龙的言辞,他能说什么?

  要说军事上的阴谋诡计,他能甩脱刘士龙几十条街。

  但论到耍嘴皮子,他一百个宇文述都不是其对手。

  最最关键的是,这文绉绉的家伙,说得似乎也有一点点道理,让自己很难反驳。

  “好吧,既然你们两个意见统一,又有人愿意独担干系,我就当哑巴吧!”

  宇文述嘴上不说,心里嘀咕。

  接下来的事,就很精彩了!

  被软禁的尉支文德,万念俱灰,就想一头撞死在帐篷里。

  可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到坚硬的东西,让自己的脑袋产生足够的反作用力!

  摸着头上的几个圆溜溜的肿块,悲从中来,泪水哗哗地!

  “悔不当初啊!”

  “这隋军上下,不就是喜欢招降纳叛、不战而胜的戏码吗?”

  “辽东城都诈降了好几回,一点事儿都没有!自己依样画瓢,就仅仅诈降了一次,一次啊!”

  “这就失手了!自己,怎么就他娘的这么倒霉?!”

  尉支文德一边流着清泪,一边恨恨地给自己两个耳光!

  那张因绝食而显得有些浮肿的脸,显得更圆润了。

  “尉支先生,尉支先生,快醒醒,于大人有请,商谈乞降之事!”

  正在梦中向新得的小妾依依告别的尉支问得,被一阵摇晃惊醒。

  原来是把自己看管得风雨不透的小贼于钦明。

  “什么气象?什么有晴?”

  尉支文德刚从悲切切的绮梦中醒转,还没搞清楚状况。

  “尉支将军,大将军于中文大人、抚慰使刘士龙大人有请,商谈乞降之事!”

  “啊?!”

  听明白的尉支文德不由惊喜交集。

  “真……的?”

  他用颤抖的声音确认道。

  “这还有假?谁还敢骗你不行?”

  “请快快梳洗收拾一番,大人们在大帐中等着你呢!”

  衙内气息十足的于钦明,不满地催促道。

  尉支文德的脑神经,开始急速运转起来。

  他一边调整内息,慢腾腾地梳洗和穿衣服,一边思考情势和对策。

  大隋军营上层,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只要有人相信乞降之事,自己的小命可就有了一线生机。

  关羽捉放曹的故事,未必不可再次上演!

  踉踉跄跄的尉支文德,终于重见天日。

  按捺着心中的狂喜,洗换一新的他,被又一次带到军中大帐。

  帐中,大将于仲文、宇文述,以及文绉绉抚慰使刘士龙赫然在列。

  其余各将,除了卫文升、辛世雄还在赶来汇合大军的路上不在,其余的像王仁恭、薛世雄等,都整齐地坐在主案两侧。

  尉支文德这次可讲究多了。

  先是认真地参拜主帅,又向其他大将一一行了稽首礼。

  然后复又跪下,诚恳无比地道:

  “我高句丽狂悖无礼,得罪了天朝,以致引起皇帝发怒,起兵讨伐。”

  “今高句丽上下,自知罪逆不恕,特差遣小臣文德,到大军军前乞降。”

  “高句丽,愿意奉献我王等身金人,代罚其罪;又银十万两犒劳王师。”

  “此,为以后我高句丽年年进贡之成例。大王与子,莫离支等,皆将朝贺如礼,成行受阅。”

  “高句丽境内,天朝可派遣王师重臣,督导国祚,哺育顺民。”

  “望大元帅等,上达天听,准我乞降。”

  真是满嘴谎话,但却又十分中听!

  尉支文德的说辞,全依着大隋君臣最想要的结果和局面,去一一承诺述说。

  尉支文德,这是为了寻找活命和逃脱的机会,能说不能说的,全说了。

  可是拼了!

  “现在,为了老命,我什么话也敢说!反正逃出去了就翻脸不认,能奈我何?”

  “如今之计,就是想尽一切办法,将面前的一帮大隋粗汉们,忽悠过去。”

  尉支文德一边说着大话,一边做着心理建设。

  等尉支文德说完,于仲文首先发言。

  “高建武、渊爱索吻之流,犯上作逆,实乃天诛之罪!”

  “我等,奉天子之命,吊民伐罪,其他的事,尚不在大军考虑之内!”

  宇文述也跟着推火。

  “三十万大军,皆已离弦!自当攻城拔寨,追亡逐北,建功立业。乞降之事,无法应诺!”

  这两位,虽然心中早就有定论,但仍然在努力表演拿捏。

  尉支文德有点慌神。

  这和自己预想的,出入有点大啊!

  明明是叫来商议投降之事,可这两位大佬态度,硬是不按套路出牌!

  “咚、咚 咚!”

  尉支文德一连磕了三个响头,震得地面都有点颤动。

  “天子待四夷,叛则讨之,服则舍之。“

  “高句丽国主臣子,的确向来失了藩臣之礼,才导致今日王师征伐。”

  “自今日始,我高句丽上下君臣,必悔过自新,遵循藩礼,尊奉天朝。”

  “万望将军,怜之,准之。”

  半天,没人应声。

  额头上又多了三个疙瘩的尉支文德,仍然没能获得来自两位大佬的预想回应。

  “什么鬼?”

  “难道自己判断力不准、表演力不够?”

  “到底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

  尉支文德,努力地挤出几滴眼泪。

  他眨着眼睛,看向两位老大人,开始怀疑人生。

  “咳、咳、咳!”

  随着三声咳嗽,一个人成功地引起了尉支文德的注意。

  此人一副文官打扮。

  四十多岁,脸皮白净,长得蛮帅,文绉绉的很有风度。

  “按说,以高句丽上下之悖逆无法,天朝王师,自当踏平这等撮尔小国,替天行罚!”

  “敢问,这位清风明月一般的大人是?”

  在这尴尬的沉默时刻,有人说话就是大救星。

  尉支文德连忙得抓住。

  “在下尚书右丞、抚慰使刘士龙。”

  “哎呀,原来是玉树临风、大名鼎鼎的刘大人,久仰久仰!“

  “乞降之事,正该是大人全权之职,还恳请成全我高句丽的一片赤子之心!”

  说完,又对准刘士龙就是几个不要钱的响头。

  刘士龙见尉支文德磕罢头,捋着胡子微微一笑,算是肯定。

  只听他说:

  “除奸惩恶,固然有理!但是,如此手段,必定会让无辜百姓惨遭兵祸屠戮,就是田陌村舍,也毁伤无算。”

  “实可惜可悲!”

  “若,现高句丽幡然醒悟,痛改前非,还是有挽救折中的办法。”

  说完,刘士龙向高坐帅案后面的两位老大人颔首示意,二人也俱是一同点头。

  刘士龙接着说:

  “若是得一质子,且高建武、渊爱索吻,一并能面缚舆榇,再献一国舆图,乞请军前,我必请王止戈息兵,重交尊主之谊。”

  “现在,就看你意思如何?“

  “好,好,很好,我家国主及莫离支都是这个意思啊。”

  “只是,我先得回到王都城,同国主、莫离支大人当面细谈,否则无法继续推进此事啊!”

  尉支文德连忙说道。

  “放你回去,也不是不行!”

  “但,须有一质子,且需是贵重亲厚之人方可。”

  “你,可速速遣使随从,投书你家国主及渊爱索吻,先行安排此事,即可放你!”

  于仲文,冷不丁的插嘴说道。

  “这,这……”

  尉支文德一阵语塞。

  这些老家伙,看来也是商量过了,搞得这般滴水不漏。

  “出质子,这个可是在自己的预料之外,也在能力之外啊!”

  不过,他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

  “此事可,待我修书一封,即刻送往王都城,让国主和莫离支定夺!”

  “好,笔墨已经准备妥当,尉支大人可以现在就写!”

  “你的随从。也在外边候着,你可挑一妥当的人,专办此事!”

  刘士龙笑呵呵地说道。

  尉支文德还能怎么办?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只能照办呀!

  很快,尉支文德的一封厚厚书信,就刷刷地被他写了出来。

  刘士龙不放心,还拿过来仔细研究了每一句话,并挑出一些错漏之处,指摘着改了一番。

  指点指点,指指点点!

  尉支文德在门外的随从中,挑中了那个当初帮他举白旗的大汉。

  将信交于其手,尉支文德抓着他的臂膀说:

  “仕达,速速回去,告诉主上,要紧要紧!”

  这个叫高仕达的汉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大人且在此安等,我星夜驰去,快则两三日,慢则四五日,必回!”

  说完,“咚咚”磕了两个响头,便骑上来时的果下马,头也不回地飞驰而去。

  看着远去的高仕达,尉支文德一阵唏嘘。

  “干儿子,就看你的了!”

  高仕达何人?

  原是尉支文德收养的一个弃儿,视如己出,一直带在身边。

  文韬武略,都在尉支文德的亲自调教之下,非常不俗。

  提到这个人,可能谁都不会在意,但是他有一个孙子非常了得,名字叫高舍鸡。

  如果高舍鸡还不出名,那高舍鸡的儿子,就可以了!

  谁?

  高仙芝!

  对,就是那个,在大中华历史上,唯一一次率领中原大军,和大食国——阿拉伯帝国干过,而且干得铿锵有力、不落下风的一代绝世名将!

  高句丽籍唐人!

  等待,始终是熬人的。

  好在刘士龙现在形影不离尉支文德,陪着他说话、聊天、吃酒,甚至还能做上几首诗。

  尉支文德的文才不俗,倒是让刘士龙产生了依依相惜的感觉。

  原来,这尉支文德是高句丽少见的汉学饱读之士,对诗赋文章颇有研究。

  而文官出身的刘士龙,自然造诣不浅。

  几天下来,两人相见恨晚,如果不是不合时宜,都有可能倒头拜了兄弟。

  偶尔,酒酣高兴之余,刘士龙还会带着尉支文德到处逛逛,借以展示大隋之兵强马壮。

  尉支文德,自是暗喜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