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临危不惧-《我的人生手帐》

  一九七五年二月四日的傍晚,抚顺电厂的厂房里还浸着白日未散的机油味,九号汽轮机的轰鸣是车间里恒定的背景音。我正盯着仪表盘上跳动的指针,指尖刚擦过冰凉的操作台边缘,脚下的八米平台忽然晃了一下。

  起初以为是错觉,直到头顶的照明灯猛地闪烁起来,明灭间把车间的影子扯得忽长忽短。紧接着,汽轮机的声音变了——不再是平稳的“嗡鸣”,而是掺杂了刺耳的颤音,像有根无形的弦被猛地绷紧。我眼疾手快攥住操作台边缘,余光瞥见负荷表的指针疯了似的左右摆,机头那根大板刷似的调速汽门“啪嗒啪嗒”频繁开合,主汽压等报警灯“刺啦”亮起,尖锐的警铃声瞬间刺破了车间的轰鸣。

  我的脑子“嗡”地一声空了,后颈的汗毛直竖。但指尖触到仪表盘冰凉的金属边时,心里忽然定了——我是汽轮机司机,这台九号机在我手里。我猛地抬头,目光扫过转速表、振动表,又盯紧轴向位移和真空表,主汽压和主汽温的数值在表盘上跳,每一个数字都像锤子敲在心上。我攥着拳头,指节发白,只要任何一个表计冲到事故停机值,手边的危急保安器就得立刻按下去——一旦按下去,主汽门和调速汽门会死死关住,绝不能让机组飞车。

  警铃声里,汽轮机的颤音慢慢缓了,摆动的指针一点点回稳,就像狂乱的水流渐渐退去。等报警灯灭了,警铃声停了,我才发现后背的工装早被汗浸得发黏,手心也湿乎乎的。

  “小子,不要怕。”马班长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他的脚步声踏在刚稳下来的平台上,带着熟悉的厚重。我回头,看见他脸上沾着点灰,眼神却亮得很。他一开口,我刚才攥在心里的那股子慌劲儿“唰”地就散了,就像在黑夜里撞见了提灯的人,踏实得很。他拍了拍我肩膀:“刚才是地震,咱的九号机扛住了。”

  第二天下午,厂里组织去章党电厂参观。车过浑河时,岸边的树还歪歪扭扭地站着,心里头还揣着昨天的余悸。可一踏进章党电厂的汽轮机厂房,所有人都愣了——头顶的天棚上,两个黑黢黢的大窟窿豁在那儿,阳光从窟窿里漏下来,照得地上的碎渣发亮。

  “地震那会儿,四号机组超速了。”章党电厂的领导指着窟窿底下的机组,声音沉得很,“危急保安器倒是动作了,可主汽门和调速汽门卡涩了,关不上。”他抬手往机组后端指,“高压蒸汽一个劲儿往里灌,断了网的机组像脱缰的野马,转速飙得没边,转子端盖直接给甩出去了——就从这儿,撞穿了天棚。”

  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机组外壳上还留着道深痕。“多亏了当班的司机。”领导话锋一转,眼里添了点劲,“他见机快,立刻按下了电动主闸门关门按钮,但是电动主闸门带压一圈一圈地关得太慢了,才引发了汽轮机飞车,但是没让汽轮机整个崩了,避免了更大事故的发生。飞车碎片,在十三号机附近击伤一人,但抢救无效已经身亡。”

  我站在那两个窟窿底下,看着破损的汽轮机,昨天八米平台上的晃动、报警灯的光又窜进脑子里。我忽然懂了马班长昨天那拍拍肩膀的力道——临了事儿,手里的机子、眼里的表计、心里的章程,比啥都顶用。那司机关电动主闸门的那一下,跟我昨天盯着表盘攥紧拳头的心思,原来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