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再婚风波-《我的人生手帐》

  在锦州电厂实习时,刘老师是实习队的的队长。刘校长来到锦州电厂看望实习队的师生,他的目光扫过台下静坐的学生,最终落在身旁那位头发花白却腰杆笔挺的老人身上。“同学们,这位是刘老师,”他特意加重了语气,带着难掩的敬佩,“刘老师很是了不起,他可是新中国第一部《汽轮机》教材的主编,在业界享有‘汽机大拿’的美誉。”

  台下响起一片惊叹,刘老师却只是温和地摆摆手,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岁月沉淀的从容。那时的他,课上是讲解汽轮机原理的权威,课下却总爱拽着学生聊些课本以外的东西。

  我至今记得校外实习的那个夏天。宾馆房间的空调嗡嗡作响,娄老师却摇着一把蒲扇,从楚汉相争讲到康乾盛世。他讲项羽乌江自刎时会拍着大腿惋惜,说“这匹夫,输就输在不懂变通”;讲康熙擒鳌拜时又眼神发亮,仿佛亲眼见了那场惊心动魄的博弈。“历史啊,就是台大机器,”他抿了口浓茶,“每个朝代都是个齿轮,咬合对了就转得顺,错了,就得出乱子。”

  谁也没想到,这台运转了大半生的“机器”,会在晚年迎来一次剧烈的齿轮咬合。

  刘老师七十岁那年,相伴四十多年的老伴走了。空荡荡的家里,连书架上那些历史典籍都显得落寞。女儿们隔三差五来探望,却总填不满屋子里的寂静。直到两年后,他认识了同样丧偶的周阿姨。

  再婚的消息传开时,三个女儿先是错愕,随即便是隐隐的不安。但看着父亲脸上重新绽放的光彩——那种带着周阿姨去逛庙会时,像孩子般举着糖葫芦的笑,她们终究没说什么。

  那几年的刘老师,像是被注入了新的活力。他带着周阿姨走了很多地方,从长城的烽火台到西湖的断桥,每到一处都拍下照片,整整齐齐贴在相册里。他甚至重拾了搁置多年的毛笔,在宣纸上写下“今朝有酒今朝醉”,笔锋里带着久违的洒脱。

  变故是从刘老师八十岁那年冬天开始的。一场突发的脑梗让他半边身子动不了,卧床的日子里,曾经的意气风发渐渐被病痛磨蚀。起初,周阿姨和女儿们还能轮流照看,可当医生提到“身后事”和“财产”时,平静被彻底打破了。

  争议的焦点是家属宿舍楼的那两间大房子。那是刘老师退休前单位分的福利房,后来房改时买了下来,房产证上写着他一个人的名字。周阿姨觉得,自己照顾病中的刘老师尽心尽力,理应分得一间养老;三个女儿却红着眼眶反驳,“那是我妈跟我爸一辈子攒下的家当,凭什么给外人?”

  争吵开始在家里频繁上演。有时是周阿姨和女儿们在客厅里压低声音争执,有时是女儿们围着病床,对着意识模糊的刘老师哭着念叨。刘老师清醒的时候,会用还能动弹的右手拍着床沿,含糊地喊“别吵了……都别吵了……”,可他的声音在尖锐的争执声里,轻得像一片羽毛。

  不久,传来了刘老师离世的消息。我想起刘老师讲过的那些历史故事,想起他说“历史是台大机器”。原来再睿智的人,也未必能算准自己生命里最后那组齿轮,会以怎样的方式卡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