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血色迷局-《山河风雨情》

  两道纤细窈窕的身影,自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中悄然浮现,无声无息地飘近那座孤零零的土地庙。

  正是慕容冲座下双姝,白霜与白露。

  白露一身鹅黄劲装,柳眉紧锁,玉颊含嗔,显是奔波已久,疲惫中更添几分懊恼。

  “当真可恨!追了这许多时辰,竟教她溜得无影无踪!”其声清脆,在这死寂的荒郊野庙间格外刺耳,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与不甘。

  一旁的白霜身着水绿衣裙,气质温婉沉静,闻言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臂,声如清泉漱石:“妹妹,莫急。妖狐虽狡,终有迹可循。不若先入庙中歇息片刻,缓口气再作计较。”

  她眸光流转,落在那座在沉沉夜色里只余模糊轮廓的土地庙上,庙门半掩,透出一点摇曳欲灭的昏黄烛火。

  白露杏眼微亮,螓首轻点:“也好,便依姐姐所言。”

  姐妹二人身法轻盈,宛如暗夜中的灵猫,足不点尘,悄无声息地欺近庙门。

  那扇朽败不堪的木门虚掩着,一股浓烈刺鼻、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混着庙内阴湿的尘土味,扑面而来,远胜先前数倍。

  白霜心思细腻如发,脚步蓦地一顿,素手轻抬示意白露噤声,秀眉微蹙,低声道:“且慢!血腥味……浓得紧,非同寻常。”

  说话间,纤指已悄然按上腰间软剑的机括。

  白露亦神色一凛,纤腕微动,“铮”一声轻吟,腰间短剑已出鞘半寸,寒芒在暗夜中一闪即逝。

  两人对视一眼,心意相通,同时发力,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被无声推开。

  庙内的景象,如同修罗地狱的画卷,骤然撞入眼帘!

  昏黄跳跃的烛火下,赫然横卧着六具尸身!

  其中五人服饰粗陋,面目狰狞扭曲,死状各异:或胸口塌陷如遭巨杵,或颈骨诡异地扭曲断裂,显是被极其刚猛霸道的手法瞬间毙命。

  暗红的血泊在他们身下蜿蜒漫开,如同盛开的诡异曼陀罗,在摇曳的火光下泛着粘稠幽暗的光泽。

  更令人心头发寒的是,神像基座不远处,倒卧着一具身着玄色劲装的尸体!

  此人面容平凡,然筋骨强健,气息沉凝,生前显是位硬手,此刻却双目圆睁,脸上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惊怖。

  而最让姐妹二人心头剧震的,是庙内那根粗大的支撑木柱之下!

  一个纤细的身影被粗砺的麻绳紧紧缚在柱上,螓首无力地垂落胸前,如瀑青丝凌乱地遮掩了大半面容,气息奄奄,生死不知。

  “柳音音?”白露失声惊呼,嗓音因极度的震惊而变了调。

  她身随声动,快如疾电,顾不得满地血污狼藉,一个箭步便已抢至柱前,手中短匕寒芒乍闪,“嗤嗤”几声轻响,坚韧的麻绳应声寸断。

  白霜紧随其后,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如鹰隼般锐利,警惕地扫视着庙内每一处阴影角落,手中软剑如灵蛇出洞,剑尖轻颤,蓄势待发。

  白露小心翼翼地将那软倒的少女揽入怀中。

  拨开凌乱的发丝,露出的果然是柳音音那张苍白如雪、毫无血色的玉容!她双目紧闭,长睫低垂,气息微弱得几近于无。

  白露心头一紧,指尖微颤,急急探向她鼻端。

  一丝极其微弱却尚算平稳的气息,拂过指端。

  “姐姐!她还活着!只是昏厥了!”白露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悸动与巨大的疑窦,她抬眼望向白霜,眸中尽是无法置信之色,“这……这究竟是何人所为?是谁杀了这许多人?又是谁将柳音音缚于此地?”

  白霜蹲下身来,素手轻搭柳音音腕脉,又仔细检视其周身,确认除却虚弱昏迷外并无明显外伤,然而紧蹙的秀眉却丝毫未展。

  她环顾四周惨烈景象,沉声道:“此地凶险。出手之人武功深不可测,狠辣决绝,绝非庸手。既救下柳姑娘,却又将她弃于这尸山血海之中……其中用意,似友非敌,似敌非友,实难揣测。”

  正当姐妹二人惊疑不定,欲从这修罗场般的血腥谜局中理出半分头绪之际,庙门外不远处的沉沉黑暗中,蓦地传来一个清朗沉稳的男声,刻意拔高了音调,带着一丝不甚自然的模仿痕迹:

  “在下慕冲,前来赴约!”

  声音穿破死寂的夜色,清晰地透入庙中。

  白霜与白露对视一眼,眸中同时掠过一道如电的精芒。

  这声音虽摹得形似,却失其神韵,少了慕容冲骨子里那份浑然天成的洒脱不羁与贵胄之气,听来刻意做作,透着几分僵硬。

  “走!”白霜当机立断,低喝一声。

  白露迅疾如风,将柳音音轻轻安顿在神龛旁稍显洁净的草堆上。

  姐妹二人身形一晃,宛如两道轻烟,已闪至庙门之外。手中长剑寒光吞吐,凛冽地指向声音来处。

  吝啬的月色只洒下几缕清辉,勉强勾勒出一个身着月白锦袍、手持折扇的身影。

  那人身形挺拔,乍看之下确与慕容冲平日的轮廓有几分相似。然细观其举手投足,那份强作的“疏狂”姿态却显得生硬局促,眉宇间更是全无慕容冲睥睨天下、从容自若的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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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露性子最是急躁,剑尖一颤,厉声叱道:“尊驾何人?好大胆子,竟敢冒充我家公子!”语声清脆,却带着一股迫人的寒意。

  来人显是未曾料到庙门前竟是慕容冲的贴身侍女白霜和白露,身形微震,显是吃了一惊,忙紧趋数步,拱手道:“两位姑娘切莫误会!是在下!李岐!”

  待他走近,月光照亮面容,白霜白露凝眸细看,果然是杨红瑛的恋人李岐。

  只是他此刻这身装扮,月白锦袍,手持折扇,与平素判若两人,着实令人费解。

  “李公子?”白霜软剑虽已垂下,但眼中警惕之色未减反增,疑惑更深,“你何以夤夜至此?更作此……装扮?方才所言‘赴约’,又是何意?”

  她目光如电,在李岐那身别扭的“慕容冲”行头上扫过。

  李岐被问得面上一窘,赧然搔了搔头,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先向着不远处的黑暗里扬声道:“瑛儿,钟兄,快出来吧!是白霜白露两位姑娘在此!”

  话音甫落,但见暗影之中两道身影疾奔而出。

  当先一人红衣猎猎,宛如夜色中跳动的火焰,正是杨红瑛,她容颜带着风尘与焦灼。

  紧随其后的,是身形魁伟、满面忧急如焚的钟昊天。

  “白霜?白露?”杨红瑛骤见庙门前的姐妹俩,同样惊愕不已,“你二人怎会在此?”

  她目光急切,越过二人肩头向幽暗的庙内张望。

  “音音!音音何在?她怎样了?可还安好?”钟昊天更是心如火焚,声音都绷得如同裂帛,几步抢上前来,目光焦灼地射入庙内那摇曳火光映照的所在。

  “诸位随我来。”白霜侧身让开去路,语气凝重如铅,“柳姑娘在内,性命……暂且无碍。”

  白霜、白露引着李岐、杨红瑛、钟昊天三人踏入这血腥弥漫的破庙。

  饶是杨红瑛性情泼辣,李岐素来沉稳,钟昊天忧心如焚,骤然目睹这满地横陈的尸体、凝固如漆的暗红血污、以及那浓烈刺鼻的腥甜之气,无不倒抽一口冷气,面上俱是震惊与骇然之色。

  “音音!”钟昊天目光如电,瞬间便锁定了草堆旁那昏迷不醒的纤弱身影,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他身形如猛虎出柙,一个箭步抢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将柳音音冰凉绵软的身子揽入怀中。

  其指尖颤抖着抚过她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玉颊,喉头哽咽,声音嘶哑:“音音!醒醒!看看我,音音……”字字泣血,情急之状令人动容。

  杨红瑛与李岐亦急忙围拢过来,脸上忧色深重。

  “钟公子暂且宽心,”白霜温言劝慰,声如静水,“我等已探过,柳姑娘脉息虽弱,但仅是昏厥不醒,并无性命之虞。”

  “这……这究竟是何人所为?”杨红瑛环视着这修罗场般狼藉血腥的景象,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疑,“音音怎会陷身此等险地?这些人……”

  她纤指指向石虎等横死之状与那玄衣男子的尸身,“还有那黑衣客,又是何方神圣?皆死于何人之手?”她连珠炮般发问,显是心绪激荡难平。

  白露接口道:“此节正是我等欲究明之事。我姐妹循迹追踪至此,甫一入门,所见便是这般景象。李公子,你尚未言明,何以乔装假扮我家公子?又因何来此‘赴约’?”

  众人目光如炬,霎时聚焦于李岐一身。

  钟昊天紧拥柳音音,强抑心中翻腾的焦灼与后怕,抬头望向李岐,代为解释道:“事出有因。”

  他目光如刀,狠狠剜过地上石虎等人的尸身,怒意升腾,“前几日,音音在潭花村行善施粥,却被这伙天杀的强徒趁乱劫掳!更留下恶言,勒令慕冲公子三日内携白银千两,孤身至此土地庙赎人,否则……否则便要害音音性命!”

  他深吸一口气,续道:“我立时赶往云锦布庄欲求慕公子援手,奈何管事告知,慕公子与两位姑娘皆不在。惶急间忆起两位姑娘曾提及慕公子曾在秀水山庄,便马不停蹄赶去,孰料又是扑空!于县城之中彷徨奔走,如没头蝇蚁,始终难觅慕公子踪影。眼见三日之期迫在眉睫,音音生死悬于一线,我……我实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钟昊天语声沙哑,眼眶泛赤,这几日煎熬之苦,尽在其中。

  杨红瑛见他激动难抑,接过话头道:“我和李岐恰遇失魂落魄的他,闻知此事,立时引他去县衙禀明家父。家父听闻音音为歹人所掳,亦勃然大怒,当即令衙中可调之役,满城搜寻慕冲公子下落。然则……时辰催迫,眼看约定之刻已至,慕公子依旧杳如黄鹤。情急智生之下,”她转眸望向李岐,眼中带着无奈与赞赏,“李岐方出此下策,由他乔装改扮,假作慕冲模样,先行赴约以稳住贼众,我与钟昊天则伏于左近,伺机救人。岂料……岂料竟是这般光景。”

  她目光再次扫过这血染的庙宇,惊骇难言,“更未想到,竟是两位姑娘先至一步,料理了这伙恶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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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白霜断然否认,神情肃然如霜,“这些人并非死于我姐妹之手!我等亦是方至不久,前脚入门,诸位后脚便至。我等来时,此地已是尸横遍地,血腥盈室。”

  “什么?”杨红瑛与李岐异口同声惊呼,脸上惊疑之色陡然转浓。

  “此事端的蹊跷!”李岐眉头深锁,声音沉凝,“既非二位姑娘,亦非我等所为,那究竟是何方神圣诛杀了此间凶徒,救下柳姑娘?”

  他目光锐利如鹰隼,逐一扫过地上每一具尸身,试图从中觅得一丝端倪。

  白露亦惑然道:“正是!若真是为救柳音音而来,何以在荡平群凶之后,却将昏迷不醒的她独弃于此凶煞之地?此举于情于理,皆难索解!”

  庙内气氛顿时变得诡谲莫名。

  浓重的血腥气中人欲呕,残烛火光摇曳不定,将众人脸上惊疑不定的神色映照得明灭闪烁。

  那未知的凶手,莫测的用意,如同无形鬼魅投下的巨大阴影,沉沉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看来,眼下唯一可循之迹,”白霜目光流转,落在钟昊天怀中那昏迷的柳音音身上,“唯有静待柳姑娘苏醒,或能自她口中,得知些许端倪了。”

  钟昊天闻言,更是焦灼地凝视着怀中那依旧人事不省的玉人,握着她冰凉柔荑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李岐早已俯下身去,凝神细察地上尸骸。

  他动作沉稳,目光如炬,逐一验看石虎等人身上致命创口,面色凝重如铁,沉声道:“好快的手法,好狠的手段!毙杀这些绑匪之人,所用武功刚猛无俦,摧心裂骨,一击致命,干净利落!绝非江湖寻常角色。”

  杨红瑛听得心头一凛,倒抽一口冷气,颔首道:“如此说来,诛杀此辈贼人的,必是一位内家高手?”

  李岐缓缓起身,目光如寒星扫过庙内狼藉尸身,点头道:“不止如此。此人出手狠辣精准,招招直指要害,力道拿捏妙到毫巅,显是身经百战、杀人如草芥的老辣之辈。”

  他顿了顿,指向石虎尸身续道:“然则毙杀此人者,路数却又迥异——这一击凌厉迅疾,如白驹过隙,指力凝练锋锐,破空无声,绝非寻常指力所能为,倒似……似某种极为上乘的阴柔指劲。”

  李岐这番剖析入木三分,字字如冰锥刺骨,庙内本就阴寒的空气仿佛又凝固了几分,血腥气中平添一股肃杀。

  白霜与白露对视一眼,心意相通,莲步轻移,双双趋近那身着玄衣、气息沉凝却死状惊怖的尸身,缓缓蹲下。

  白露性子急,强忍着浓烈血腥带来的不适,目光如电,首先落在玄衣男子肋下那透背而出的刀尖上——染血的刀锋兀自闪着幽光,位置刁钻精准,直透要害。

  “伤口在此,”白露秀眉紧蹙,指着那处,“刀尖自肋下三寸透出,入肉三分,创口平滑如削,显是一击夺命。下手之人,不仅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位置更是拿捏得分毫不差,仿佛……仿佛对此人身躯筋骨弱点了如指掌,深谙杀人之道。”

  白霜则更为沉静细致,纤纤玉指并未触碰创口,而是沿着尸身周遭血迹、尘土印痕以及倒卧姿态,凝神细察。

  她注意到玄衣男子那凝固的面容——惊怖难以置信之色,绝非遭遇强敌时的骇然,倒似……猝不及防下,遭逢至亲至信之人的致命背叛!

  “观其姿势神情,”白霜声音清冷如寒泉滴落,“此人绝非处于临敌搏杀之态,倒似毫无防备之际,被身畔极近、极熟稔之人骤然发难,一击得手。”

  白露闻言,眼神一凛:“姐姐之意……杀他者,是其同伙?乃绑匪中人?”

  “未必是绑匪,”白霜缓缓摇头,目光扫过石虎等人粗陋服饰与死状,“此辈死于大开大阖、刚猛霸道的外家功夫。而毙杀此玄衣客者,所用不过寻常钢刀,讲究的是快、准、狠、阴,心思缜密,一击即退,不留半分痕迹。两者路数天差地别,绝非一路人。”

  她略作停顿,目光再次落回玄衣男子身上:“此人筋骨强健,指节粗大,虎口厚茧密布,显是常年握持兵刃的硬手,气息虽散,体魄底子犹在,生前武功当不在寻常江湖好手之下。能令其毫无防备、近身得手者,若非伪装精妙之陌生人,便只能是……”

  她语意微顿,眼中精光一闪,“……其绝对信任之同伴。” 她更倾向前者,只因那凝固的惊怖,深藏着一股被至亲背刺的绝望。

  白露若有所思,螓首微点:“确然。且杀他之人,似不欲暴露自身武功路数,刻意选用最寻常、最无辨识度的钢刀。此人行事,当真谨慎阴狠到了极处!”

  姐妹俩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均感此庙之中,水浑如墨,深不可测。

  “再搜其身,或有所获。”白霜语毕,示意白露一同细查玄衣男子衣物。

  白露依言动手,手法干净利落,解开对方外袍,探手摸索内袋袖袋。指尖忽触一硬物,藏于靠近心口的内衬暗袋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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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物!”白露低呼一声,小心翼翼将那物件掏出。

  李岐与杨红瑛正被姐妹二人精妙分析所引,目光灼灼紧盯其动作。

  闻听低呼,二人立时围拢上前,连紧拥柳音音、忧心如焚的钟昊天亦忍不住抬头望来,焦灼目光中带着探询。

  月光惨淡,混着庙内残烛摇曳的昏黄光晕,一枚令牌静静躺在白露掌心。

  令牌约莫掌心大小,通体暗沉,非金非铁,入手冰凉沉重,隐透古意。边缘雕饰古朴繁复,虬结盘绕,似蕴苍茫岁月。令牌中央,赫然浮雕着一只形态奇诡的猛禽!

  那鸟振翅欲搏九天,姿态昂扬凶戾,双翼怒张,爪喙锋锐如钩。

  最令人心悸者,猛禽周身竟缠绕着熊熊跃动、宛如活物的烈焰纹路!火舌吞吐,几欲将凶禽吞噬,却又似化作其力量之源。鸟喙大张,无声戾啸似欲破牌而出,带着一股穿金裂石、焚尽八荒的凶煞之气,扑面而来!

  整个图案,凶戾、诡秘、不祥之意,浓得化不开!

  “这是……”杨红瑛倒吸一口冷气,“好生邪异的令牌!这鸟……这火……”

  白霜面色亦瞬间凝重如霜,她接过令牌,指腹细细摩挲其上浮雕纹路,感受着冰冷金属下那股暴烈凶煞的气息。

  “此等凶戾标识,闻所未闻。绝非寻常江湖帮派之物。此人身份……恐怕远比我等所想更为叵测复杂。”她秀眉微皱,缓缓说道。

  “伏龙教行踪诡秘,飘忽如魅,”白露沉吟道,眼中闪过一丝锐芒,“此人莫非竟是伏龙教中人?”

  “若他果是伏龙教中人,”杨红瑛接口,秀眉紧锁,疑惑更深,“缘何现身于此?……又怎会毙命于此?杀他者……又是何方神圣?”

  一连三问,道尽众人心中惊疑。

  李岐目光如电,扫过地上玄衣男子那犹带惊怖的面容,又落回那枚凶戾令牌之上,沉声道:“倘若此人真是伏龙教中人,那么杀他者……”

  他语气一顿,寒意陡生,“必是教中地位更高、手段更狠、行事更绝的自己人!唯有如此,方能解释他死前那毫无防备的惊怖神情,以及这近在咫尺、一击夺命的狠辣手法!下手之人,不仅武功远胜于他,更在其心中拥有无上权威或至深信任!此举……只为灭口!”

  “灭口…”白霜喃喃重复,握着那冰冷令牌的手心寒意更甚,仿佛那令牌上的凶禽烈焰要灼烧神魂,“所灭何口?欲掩何事?”

  她清冷的目光扫过昏迷不醒的柳音音,又掠过满地的绑匪尸骸,心头疑云翻涌,“柳姑娘……她为何会被卷入伏龙教的漩涡?是机缘巧合,还是……祸根深种?伏龙教与这些草莽绑匪之间,又有何牵连?”

  一连串的疑问,如同黑暗中潜伏的毒蛇,令人不寒而栗。

  钟昊天紧拥怀中玉人,听着众人惊骇低语,尤其“伏龙教”三字入耳,只觉一股刺骨寒意自脚底猛地窜起,直冲天灵盖。

  就在众人对着这血腥迷局百思不解,心头疑云翻涌之际——

  “呃……”

  一声细若游丝、饱含痛楚的呻吟,陡然自钟昊天紧护的臂弯间逸出。

  “音音!”

  钟昊天脸上凝固的忧惧与疲惫,霎时如冰河解冻,被一股狂喜的洪流冲垮。

  他猛地低头,眼中血丝密布,此刻却亮得惊人,急切之情几乎溢出:“音音!你醒了?觉得怎样?哪里不适?”声音低沉嘶哑,饱含深情。

  这一声呼唤,立时将众人目光吸引!

  白霜、白露、杨红瑛、李岐立刻围拢上前,关切之意交织,将那血腥的阴霾也驱散了几分。

  只见柳音音长睫如受惊的蝶翼,剧烈颤动数下,似在与沉沉黑暗搏斗。

  待她费力睁开双眸,看清周遭一张张熟悉面孔,先是一丝意外闪过眼底,旋即被巨大的惊喜与如释重负的依赖取代,秋水般的眸子霎时浸润。

  “昊天哥……杨姑娘……李公子……白霜白露姑娘?”她声音细若蚊蚋,字字皆似从干涸唇间艰难挤出,“是……是你们?谢……谢你们救我……”

  她下意识欲挣开钟昊天那此刻却令她倍感无力的怀抱,身子却绵软如抽去了筋骨。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怔,面面相觑,脸上不约而同浮起诧异困惑之色。

  钟昊天心头掠过一丝细针般的失落,强自抑下,连忙伸臂小心翼翼扶住她虚软身子,让她缓缓倚靠身后布满尘灰的土墙。

  他眼中疼惜浓得化不开,声音放得极柔,却又不得不揭开那残酷现实:“音音,非是我们救你。”他顿了顿,目光沉重扫过四周地狱景象,“我们心急火燎赶来时,绑你的那伙凶徒……已尽数毙命于此了。”

  他艰难抬手指向那横七竖八、死状各异的尸骸,“你……之前究竟遭遇何事?可曾见到……是何人出手?抑或……有无其他陌生之人进来?”

  “死了?”柳音音虚弱重复,苍白脸上血色尽褪,仿佛二字带着刺骨寒意。她顺着所指,费力转动酸涩眼眸。

  当那满地扭曲尸身、大片已然发黑凝固如恶沼的血泊,以及空气中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铁锈腥气,如潮水般涌入她感官时——

  “啊!”

  一声短促惊惶的低呼自喉间迸出。

  她本就苍白如纸的面容瞬间失尽生气,娇躯剧颤,若非钟昊天及时扶住,几乎瘫软在地。那双剪水秋瞳盈满极致恐惧与深不见底的困惑,茫然无助地扫视着这片人间地狱。

  “我只记得……被他们用麻绳,死死绑在那冰冷柱上……”她蹙眉回想,仿佛记忆本身便是酷刑,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惊魂未定的喘息,“又饿……又怕……浑身冰冷……后来……后来……”话语飘忽,眼神渐趋空洞迷茫,“后来……不知怎地……眼前骤然一黑……便……便甚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睁眼……便只见你们了……”

  她用力摇头,似欲驱散那片心悸的空白,“我……我实未见到任何人进来……没有……”声音愈低,充满无助惊悸,显是对这庙中惨烈杀戮,记忆已被生生抹去,唯余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

  钟昊天见她惊惧交加,连忙柔声安抚,宽厚手掌轻拍其背心:“莫怕!都过去了!音音莫怕!有大家在,定保你无恙!”

  众人亦纷纷颔首,关切目光如无形屏障,暂隔了周遭血腥恐怖。

  柳音音望着众人写满真诚关怀的面孔,惊惶如擂鼓的心跳方稍平复,眸中泛起感激泪光,于摇曳烛火下晶莹闪烁。

  她轻轻点头,声音虽弱却带着劫后余生的真诚:“嗯……多谢……多谢大家……”

  “虽此间变故诡谲难测,”白霜清越之声适时响起,如泉涧冲淡庙中压抑,目光沉静环视,“然万幸者,柳姑娘安然无恙,实乃不幸中之大幸。”

  此时,杨红瑛猛一拍额,恍然想起,一双明眸带着审视与几分不满,直射静立一旁的白霜白露:“对了!慕冲呢?”

  她快人快语,毫不掩饰质询,“你二人怎未与他同行?他此刻人在何处?音音遭此大难,他慕大公子倒成了甩手掌柜不成?”

  白霜闻言,清丽面容掠过一丝极细微的尴尬,如湖面被微风拂过的涟漪。

  她下意识避开杨红瑛那直率逼人的视线,眼帘微垂,声音带着一丝含糊回避:“公子他……此刻尚在秀水山庄之中……正处置些……紧要事务。”

  “哼!”杨红瑛毫不客气发出一声讥诮冷哼,话语如连珠炮炸开,“秀水山庄?紧要事务?我看是醉卧美人乡,乐不思蜀才是真!有了新欢,便忘了旧爱!音音在此荒庙生死一线,他倒好,躲在那温柔富贵乡逍遥自在,人影不见!好一个薄情寡义的风流公子!”

  “喂!红辣椒,休得胡言!”白露俏脸瞬间涨红,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我家公子行事自有其道理分寸,岂容你妄加揣测、肆意污蔑!”

  柳音音心头如被无数冰针狠狠扎下!一阵尖锐刺骨的痛楚骤然袭来,遍及四肢百骸,比庙中寒气更甚百倍。

  她深深垂首,浓密长睫剧烈垂落,拼命遮掩眸中瞬间翻涌起的苦涩、酸楚、失落、难堪……种种情愫交织成的滔天巨浪,几欲将她单薄身子彻底淹没。

  钟昊天将此细微剧变尽收眼底,心中亦是百味杂陈。

  李岐浓眉微蹙,于暗处轻扯杨红瑛衣袖,递去制止眼色。

  杨红瑛这才惊觉失言,触及柳音音痛处,脸上顿现尴尬愧色,讪讪住口。

  白霜心思玲珑,立时开口转圜:“好了,此地凶煞,血气冲天,绝非久留之所。柳姑娘体虚,需速离此地,寻一安稳处好生将养方是正理。”

  “说得是!”杨红瑛连忙接话,带着将功补过的急切,“不如就去黎县我家!县衙安稳,也方便。我再去请李默谦来为音音仔细诊视,开几剂安神定惊、滋补元气的方子!”

  柳音音扶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强撑虚软身子,缓缓站直。

  她挤出一丝苍白笑容,声音虽弱却坚持:“多谢杨姑娘好意。我……实无大碍,只些微脱力,歇息片刻便好。我想……爹娘在家,定然忧心如焚。还是……烦劳昊天哥,先送我归家。”

  钟昊天几乎是下意识立刻伸手,稳稳搀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急切附和:“音音所言极是!柳叔柳婶此刻必是心急如焚!事不宜迟,我这便护送你回家!免二老悬心!”

  “也好!”白露脆声接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金窝银窝,不如自家草窝。柳姑娘此番受惊,回至熟悉家中,有爹娘悉心照料,心神自安,于养伤最是有益。”

  她目光在柳音音与钟昊天身上飞快掠过一瞬,深意隐现。

  “且慢!”杨红瑛却忽地踏前一步,伸手相拦。

  她性子虽直,此刻显出几分敏锐谨慎,秀眉紧锁,目光锐利扫过庙内外沉沉黑暗,声音凝重:“诸位且听我一言!此事从头至尾,处处透着诡异凶险,绝非寻常绑票!”

  她语速加快,条理清晰道出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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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绑匪受何人指使?所图为何?仅为钱财?为何独留慕冲之名?

  “此等凶徒又为何人所杀?观其手法,狠辣利落,绝非寻常江湖路数!

  “那玄衣佩令男子,究竟是何来历?当真乃神出鬼没的伏龙教中人?他为何亦毙命于此?是灭口?抑或内讧?

  “此般变故,为何偏偏将音音卷入?她与此事有何牵连?

  “最是费解——音音为何偏在紧要关头晕厥,对此惊天杀戮毫无记忆?”

  她连珠发问,如重锤击在每人心头,令稍缓气氛骤然紧绷。

  “种种疑团未解,凶手或其幕后黑手,恐仍在暗处窥伺!音音若此时孤身回返潭花村,万一……万一凶徒同伙卷土重来,或幕后之人再施毒手,我等远在县城,鞭长莫及,如何护她周全?”

  “这……”柳音音被她说得心惊肉跳,脸上复现犹豫为难。

  李岐适时开口,声音沉稳有力:“柳姑娘,瑛儿所言句句在理,绝非虚言恫吓。眼下局势未明,凶险难测。还望柳姑娘以自身安危为重,三思而行。”

  众人目光,尽皆聚焦于柳音音身上。

  柳音音心乱如麻,下意识望向身旁钟昊天,眼中带着寻求依靠的迷茫:“昊天哥……你……意下如何?”

  钟昊天本能不愿柳音音去县城,然杨红瑛字字珠玑,音音安危方是重中之重!其余诸事……只得暂且按下。

  此念电光火石般闪过,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不情愿与忧虑,抬头目光坚定看向柳音音,沉声道:“杨姑娘与李兄所言极是!音音,你性命安危,方是头等大事!眼下迷雾重重,敌踪不明,回村难保安稳。听我一言,你且随杨姑娘、李公子往县城暂住几日!柳叔柳婶处,我自会亲往说明原委,定教二老宽心!待村中安排妥当,我立时便去县城寻你!”

  柳音音怔怔望着钟昊天。在他深邃眼眸中,她清晰看到毫不掩饰、几欲溢出的关切与忧惧。

  她又转视杨红瑛、李岐,二人眼中同样写满真诚守护之意。

  她苍白的唇瓣微动,终化作一声哽咽感激:“昊天哥……杨姑娘,李公子……那……便……有劳了……”

  见柳音音应允,杨红瑛如释重负,重现爽朗:“好!事不宜迟,夜色已深,我们即刻动身!”

  白霜见诸事已定,不再多言,向众人拱手作别,姿态从容优雅:“柳姑娘既已安置妥当,我姐妹便先行一步。诸位路上务必珍重。”

  白露亦微颔首,目光再次于柳音音与钟昊天身上短暂停留,那眼神深处,一丝如释重负与某种难言深意一闪而逝。

  “二位不与我等同行?路上也好照应。”杨红瑛疑惑地问道。

  “不必了,”白霜淡然婉拒,“我姐妹尚有些许琐务需即刻处置,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再次拱手。

  “二位姑娘请便,路上小心。”李岐抱拳还礼。

  白霜白露不再多言,心意相通。身形微动,如两道融入夜色的淡青烟岚,迅捷无声地没入门外深沉黑暗之中,踪迹杳然。

  “神神秘秘,来去如风……”杨红瑛望着其消失方向,低声嘟囔。

  “瑛儿,”李岐沉稳催促,“柳姑娘体虚,莫再耽搁,速速上路。”

  “有劳二位,”钟昊天声音嘶哑低沉,饱含千钧托付,“烦请务必……护得音音周全!”他深深望向柳音音一眼。

  那眼神复杂至极——劫后余生的庆幸,未能亲手守护的愧疚,即将分离的眷恋,前路凶险的忧虑……万般情愫,尽在其中。

  柳音音虚弱倚靠杨红瑛肩头,感受那灼热目光,心头莫名一悸,一丝慌乱悄然滋生。

  她下意识微侧脸颊,避开那过于浓烈沉重的视线,只低低呢喃:“昊天哥……放心。”

  这细微闪避,如石投湖,在钟昊天心中漾开一圈苦涩冰凉的涟漪。

  “放心!”杨红瑛豪气拍胸,“有我杨红瑛在,管保音音毫发无损!少了一根头发,唯我是问!”

  她稳稳搀扶柳音音,又对李岐道,“李岐,你断后,机警些!”

  “好!”李岐沉声应诺,目光如电,警惕扫视庙外沉沉黑暗。

  三人不再停留。

  杨红瑛半扶半抱柳音音在前,李岐如忠诚护卫紧随其后。

  庙内残烛微光,将三人离去的背影长长拖曳于冰冷地面,扭曲晃动,终被门外无边夜色无声吞噬淹没。

  钟昊天僵立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柳音音身影消失的方向,耳畔的脚步声由清晰渐弱,终彻底消融于旷野呜咽夜风与无边死寂之中。

  只觉一颗心,亦随那脚步声,被无情黑暗一寸寸冰冷吞噬,徒留空落冰凉的大洞,疼得他几欲窒息。

  喉头剧烈滚动,千言万语汹涌澎湃,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无尽萧索苦涩的叹息,沉沉砸在这片浸透鲜血与绝望的冰冷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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